《把酒祝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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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酒祝东风-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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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好久不见。”他依旧看着墙壁,像是在整理心情。

背后传来一个嘶噶的声音,粗糙却又尖锐,像是钢凿刮擦着铁板一样,“的确很久了,而且三公子口里说着‘不见’,果然是到现在还没见着。”

池杳冥闭了闭眼睛,慢慢转过身来,眼眸所向,一个矮小的人立在床前,跳动的火光将他的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忽明忽暗,透出成倍的诡谲。

那人细小的眼睛打量着他,犹如在打量自己久违的作品,慢慢地,脸上出现一种夹杂着失望和喜悦的复杂神情,“再见到公子,真是令我又高兴又伤心啊,”他搓着手掌,“那时本可以将公子变成我任职以来最成功的范例,可惜公子合了眼不给我这个机会,现在这个机遇陡然间又落回了我手里,自然是异常兴奋的,”他咧开扁平的嘴唇,笑着说,“但可惜了的是,十一年,让我昔年精心雕琢的功课减了不少光彩,没奈何,只有重新慢慢开始了。”

池杳冥半阖了眸子,“刑钎大捕头,”他的声音很平静,“我记得那会子,皇上在全国下了告示追捕你,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

“皇上,哪个皇上?”刑钎冷笑道,“是说你那遵天意登天子位的大哥么?哎呀,这是没法子的事,本来如我这个人,不管乱世还是太平年代都能混上一口饭吃,但天鸾皇帝他不让我活啊,他不仅要我的命,还要把我对你做的都在我身上试上那么一试,咱们相处了一年,你是知道我的为人,我虽然喜欢在别人身上做实验,却不喜欢那么多花样玩在自己身上,我一向,是服务他人的嘛。”

“啊,没错,”池杳冥笑道,“我记起来了,您老就是这么大公无私,因此也足以做到大爱无疆,来给漠国小王子效劳了。”

刑钎轻击了几下手掌,“三公子,你知道么,我就是喜欢你这个性子,表面上既可以顽劣不堪、又能够有如谦谦君子,不过不管那面具上做了什么改动,你这肚子里,总还是桀骜不驯的,说的好听点,叫坚忍,说的不好听些啊,还不就是皮子痒了?总是不温不火的几句话,就能扰起我发明点新玩意给你试试的冲动。”

“请啊请啊,”池杳冥笑了一声,“十一年了,新发明的好玩的都拿来见识见识,咱们一齐研究。”

“没错,”刑钎凑近了,近得让池杳冥可以看清他脸上的每一条褶皱,“的确好玩,我还记得,三公子刚见着我的那时,也是现在这个脾气,一直保持了有个把月,后来就没劲陪我玩了,我也觉得扫兴起来呢。所以这次,三公子可一定要把精神打理得好好的啊。”

“嗳,这个我可没办法了,”池杳冥耸耸肩,“刑大捕头深谙医理,难道看不出我都是半只脚踏进棺材里的人了么?”

“是么?”刑钎眯着眼睛,“我们可以试试再说。”

拿着折扇的青年进来的时候,看见一身白衣的池杳冥被反吊在了空中,绳索绕过他的两根拇指,将他足尖扯得离了地面,地上已经有了一小滩被汗滴湿的晕痕,虽然是被以这种极其难受的方式吊着的,他却依旧是疲倦到了极点的样子,眼睑半阖着,一副昏昏欲睡的表情。

刑钎不无得意地笑了笑,从手里的盒子中取出一根七八分长的钢针,对准了他胁下的一处穴位,慢慢刺下,青年扫视一眼,池杳冥的后背上已经有了三四根只露出顶端的针头,俱是刺在人体极其敏感的穴道上。

随着钢针的深入,池杳冥淡雅的眉毛皱了起来,随即他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闷哼,缓缓睁开了眼睛。

看得出来,刑钎是用剧烈的神经疼痛不让他沉入昏睡中,以此来击垮他的神经。

青年皱了皱眉头,“我说刑大捕头,主子都没下命令呢,你急什么?”

刑钎笑道:“技痒技痒,朱公子过来,有什么吩咐么?”

“我来瞧瞧传说中的沁岚王殿下,”朱公子打开扇子,“你要是技痒的话,尽管去那几个老家伙处去,虽说年纪大了点容易折腾死,可总比这个病得去了二魂六魄的好摆弄。”

“这个朱公子就不懂了,”刑钎笑了笑,“只要我不想让他们死,谁也死不得,当年被这三公子玩诈死摆了一道之后,我就更加注意这种意外了。”

“行了行了,”青年不耐烦地摇摇头,挥手让他出去,随即叫了声,“你们两个,进来吧。”

两名仆役打扮的人低头走了进来,看见了室内的池杳冥,脸上都是一振。

青年挥挥扇子,“这便算是我越权送仲楼主一个面子吧,反正凭你们两个在宇极堡里也翻不出什么花样来,好好伺候着池公子。”他最后瞟了一眼池杳冥,却见他也正看着自己,足下禁不住顿了顿,走出门,“喀”地将石门上了锁。

池杳冥垂下了头,两条别在身后的胳膊酸得紧,不过好在仲逸风还算够义气,应该很快就能被放下来了吧。

他打定主意,一被放下来,就立刻睡一觉,谁打扰都不醒。

然而这个想法仅是在脑中徘徊了瞬间而已,他又疑惑地抬起了头,一个仆从走到他身后,给他解开绳索,他呆呆地看着另一个接住他滑落身子的人,良久,终于缓缓开口,“以后乔装的话,千万别忘了遮掩自己身上的香气呀,雪姑娘。”

“我记住了。”对方回答,带起一道清丽的声线,慢慢将他抱到了床边。

雪绯红按住池杳冥的身子,右手连续起落,迅疾地拔下他背上的那几根钢针,手下的身子颤抖得如秋风里的落叶,她也只当感觉不到,直至她的手指触碰到膝下最后一根针头的时候,池杳冥却转手压住了她的手背。

“别动。”他压抑着声音。

“但是,不能就这样让它留在那里。”雪绯红低声道,她当然知道,那里不仅是极其敏感的穴位,更是数日前琅衍匕首刺入的地方,她虽然不了解伤势究竟如何,却从潜意识中觉得那根针并非是轻易可以拔出的。

“我知道啊,”池杳冥轻轻道,“只是让我缓一会儿,就一会儿。”他的语气,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孩子。

“好,那就一会儿。”也不知怎地,自己的话竟然就这么顺着他的意说了出来,也像是在哄孩子似的。

池杳冥像是这时候才想起屋里还有第三个人存在,冷汗涔涔且苍白的面颊上隐隐有了一层红晕,“仲楼主还派了谁来?”他小声地问。

雪绯红微微一笑,“三公子想要谁来,那就是谁了。”她掰了下手指头,“楼主也是怕公子在这里寂寞了嘛。”

池杳冥瞪她不语。

“真不希望是无波呀?”雪绯红问道。

将脸侧了过去,池杳冥低低嘟囔了一声,“你来了不就够了。”声音虽小,雪绯红却听见了。

她板了板面容,“我算什么呀,一个外人罢了。”

“难不成你想当内人?”池杳冥继续嘀咕。

雪绯红的面颊登时红了,好在有易容遮挡,没人瞧得见。

“你还是和以前一样是个牙尖嘴利的小混蛋!”她愠怒地站起来,走了两步,“我都纳闷我为什么会回来!”

“我怎么知道?”躺在床上的某人继续气人。

雪绯红几乎听得到自己磨牙的声音。

她离开北峻之后,还未走出十几里,愣是被无波所阻,那时她正因为无端拿到的那封信而惶惑难安,同时也气苦于琅珂对她的疏离,因为他,自己几乎都弃了七年来的苦忍换来的复仇可能,却还得不来他的哪怕是一声“颜岫”。

倒不如且瞧了琅珃的(炫)意(书)思(网),便是龙潭虎穴,也豁出去闯闯,反而比费劲了心机的筹谋要更合了江湖人的性子呢。

她这边正打算孤注一掷,那边就被赶来的无波一通苦劝,说到人情世故这方面竟然要比她还明了,还记得无波殷殷相告,道是你虽然觉得自己委屈,可池公子为了救你也同样放弃了自己侄儿的安危,在他心中,你终究是第一位的。

此话的确令碧炎琉璃掠影红雪姑娘颇为不快,试想,若是另有一个女孩比你还要了解那个男子,谁个心里会舒服呢?

故而她半路打了个转折,却是径奔幽冥谷去了。

48
信笺重

然而她也没能进入谷中,一身青衣的韦渡江立在谷口,手中捧着一封信笺。

雪绯红从信封上那几行清秀的字迹中猜测到它出于谁手。

她倒真的未曾想到,自己在冷疏桐心中,竟然已经重要到会拥有一封集满了她满腹言语的遗书。

冷疏桐在离开这个白雪茫茫的世界后,给她讲了一个故事。一对罹了大难的师兄妹相依相持在江湖上苦苦支撑,本想去都城投奔一户世交,却被拒之门外,身后更有重重追兵。

绝望之余,兄妹二人撑持着走到京郊,想找一处不那么繁乱的清静之地,或许,便真要在那里了此残生。

彼时正是黄昏,都城北郊,一片荒瘠衰草,竟是误到了乱葬岗的所在,放眼所望,土丘残冢、昏鸦凄鸣,哪里算是适宜之所?可怜莫向年一生以绝顶医术济世救人,却落得个医不自医的境地,最后还要同如斯多的死灵共赴黄泉?

而后冷疏桐看到了一行浅浅的、却明显是爬行的痕迹延伸过这片荒芜死寂的荒冢,她心下一动,勉强扶着莫向年沿痕迹走了过去,约莫有两里之外,一弯浅浅的池塘边,她看到一个瘦削得不成人形的少年伏在水中,夕阳的余晖斜斜洒落在他身周,水波里荡漾出一片凄红。

那时莫向年和冷疏桐都吃惊不小,也忘了自己身上有重伤,匆匆到了他的身边,便看到那个少年在大口大口地喝着嘴边的水,一面用臂膀夹了水,往自己身上擦去,十指软软地垂着,显然已经是全断,浑身上下如同一只被剥了皮的小兽,人早已是半昏不醒,嘴里却喃喃地念着“好脏好脏”。

也就在那个瞬息之间,一种可称之为执念的微芒闪烁在三人中,莫向年如死灰般的眼眸亮了一亮,突然踉踉跄跄地扑过去,颤抖着从怀里取出从不离身的银针扎在少年救命的穴位上,转头对冷疏桐说:“师妹,师兄不想死了。”

然后他们就都活了下来,十年后,每每回忆起那时,冷疏桐依然觉得那是上天赐予了一个伤得比他们深、比他们惨重却死死抓持住性命、偏不叫阎王殿里的鬼魂把自己勾了去的倔强少年,才能换回三人俱生还下来的奇迹。

经此大难,若说不对红尘俗世灰了心是不可能的,莫向年心地仁慈却也温吞,虽然仇枫远所为实是背师叛道十恶不赦之为,他却执意说自己也算心中有愧,只要仇枫远不对自己座下药医堂的弟子们下手,便任由他们归了玄天楼又能何妨,本来嘛,刀头舐血的日子,换个足够坚实的靠山,遇难而活的几率也就更大了几倍。

莫向年想起自己年轻尚未担负起门派重任的时候,游山玩水曾到过梓江畔的北峻山上,见那里风景秀美,怡然自得地选了处山谷,搭了几处简易的房舍,自家住了数月,便同冷疏桐做了商议,三人又跌跌撞撞地摸爬滚打到了北峻。

对于三人是如何拖着一身伤病避过仇枫远搜寻的耳目遁入幽冥谷的,冷疏桐只是寥寥带过、并未多说,然而字里行间却足以读出斑斑血迹、难言坎坷。

好在冷疏桐挟师兄逃离时带走了药医堂许多奇珍异药,她受的又多是皮外伤,没几日便也好了,更令她惊喜难耐的是,莫向年竟也恢复了许多气色,纵然沉疴难愈,命却最终是保住了的。

在给琅珂进行过诊治之后,莫向年便一脸严肃地以医者该有的冷静告诉冷疏桐,少年的身子已如黄昏落日、深更残烛,寒气又渗入体内时日太多,根本无法拔除,且勉强仗着幽冥谷里地气温热,先做疗养,勉强还可撑持几年。

但是冷疏桐不信,她是医生,更是女人,男人喜欢用理智来迫使自己接受既定的结果,女人却更愿意拿出柔韧来对抗残忍的现实。

事实上,她们也可以赢。

莫向年预言的时间过了,琅珂却还活着,虽然活得艰难,但是他的坚忍加上冷疏桐无微不至的照料和信心,竟化作了牢牢束缚住天边夕照、灯内微芒的绕指柔,到最后,连江湖第一神医莫向年也不得不承认,只要冷疏桐还在他身边一日,只要琅珂还可多在幽冥谷住一天,他这条命,便真的可能是被牵住了,就像飞离地面的纸鸢,不管万丈高空里天风是如何地呼啸,身后那根丝弦却牢牢咬住并不放松。

莫向年本就清心寡欲,现在更变得无欲无求,他叮嘱幽冥谷中所有的人,不可心生杂念报仇,他当然知道琅珂与他已隐约是父子之情、再生之恩,便更是严厉命令他不许将心思动到这上面去。

冷疏桐还记得,池杳冥被莫向年以训斥的口气逼着发了誓之后,就坐在池边的凉亭中,趴在她腿上,十分认真地说:“冷姨放心,杳冥对给自己报仇没兴趣。”他后面的话并没有说出口,冷疏桐却又岂会不明白他的心思。但杳冥做事十分谨慎,又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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