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国荣乡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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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乡谣-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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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 了,没有人要了。二祥笑笑,说菊芬大嫂没跟你说?韩秋月说,说啥?又不是不认识,有话 自己不能说,还要别人转?二祥傻笑着说,管他谁说呢,晓得了不就行了,现在也没工夫, 等有空了,把房子粉刷粉刷,把事情办了不就行了。韩秋月说,啥有空没空的,刷房子也用 不着你自己去刷 ,找泥水匠,说好钱,让他弄人去刷不就行了。二祥的嘴嘻得更大了,悄声跟韩秋月说,这 么急啊。韩秋月在二祥背上拍了一巴掌。二祥说,这么厉害啊,还没过门就打我。韩秋月 挖了二祥一眼,说别讲空话了,快把摊送过去,耽误听书可别怪我。二祥这才赶紧拉起车子 走。一边走着,韩秋月一边说,那我就找人刷房啦?刷我的还是刷你的啊?二祥说,当然是 刷我的呀!韩秋月说,我料到你这小心眼,怕人说倒插门是吧?其实我的房子比你的好,也 大。二祥说,你的房子姓张,我的房子才姓汪。

 二祥听书回来,韩秋月的脸拉着挺难看。二祥心里话,还没合到一起过,就管得这么紧 。

 〃你从谁手里进的假烟?〃韩秋月一脸正色细着声问。

 二祥一惊:〃假烟?没有啊!一只眼匀了我几条烟。〃

 〃我早就叫你少跟这种人搅在一起,刚才有人找来了,拿了五包'红塔山',说是假烟 , 要换。做生意讲的是名誉,名誉坏了,就没人来买你的东西。咱赚钱要堂堂正正地赚, 再说,这种事要是让人查着了,吃不了兜着走。〃

 二祥的额头上出了汗。这辈子再穷也没有做过坑蒙拐骗的事。人不能没有良心,如今政 府对百姓这么好,百姓也得跟政府一条心。再说自己的照是镇长批的,镇长调到市里当了副 市长,更不能做对不住他的事,要做这种坑人的缺德事,连祖宗都对不住。

 隔了两日,一只眼又来找二祥。问他怎不到他那里拿烟。二祥说上次的烟是假货。一只 眼笑了,说:〃假的怕啥?又不是咱制的,如今啥东西不假?假酒、假药、假钱、假公司、 假记者、假书记、假佛子、假文章、假典型,连他妈女人的奶子屁股都是假的,红头文件都 有假呢!你还呆头鹅似地讲良心讲道德,谁跟你讲良心讲道德?〃

 二祥说:〃我这把年纪了,也不想发大财,挣几个够花就满足了,这样的事我 不想做,我劝你也别做。〃

 一只眼哼了一声,上了别的摊。

 过了吃饭的钟点,韩秋月没送饭来。早晨她是跟他说,泥水匠今日来刷房子,包工包 料,用不着她当小工。二祥的肚子真饿了,就拉起车到菜场找她。菜场也不见她,说她上 昼就没来。这家伙在家监工了。二祥就在面店吃了两碗面。

 二祥在面店吃面的时候,韩秋月正躺在自家床上淌眼泪。

 吃过早饭,韩秋月正领着泥水匠在二祥家里看房子,她那个从来不管她死活的女儿来找 她。女儿板着棺材板似的一副面孔,见面没等韩秋月开口,当着泥水匠的面劈脸就使嗓门吼 :〃你拿镜子照照自己,这把年纪了,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这么多年都熬过来了,老了 反倒熬不住了!你还让我们在这村子上活吗?〃

 韩秋月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的嘴唇都紫了。菊芬闻声立即赶来,见韩秋月女儿 像婆婆管儿媳一样训斥自己的娘,这个一辈子温吞水的人也忍不住了。

 〃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说自己的娘呢!她吃辛吃苦把你养大,给你找了人家,你管过她 的死活吗?红卫兵拿她去游街,你不来安慰她,反跟她断绝关系,还不许自己的孩子叫她一 声舅婆。这些年了,她病也好,痛也好,苦也好,冷也好,热也好,你只当没有她这个娘。 今日她老了,找个老伴相依相靠,犯着你啥啦,又碍着你啥啦?你要说出这样不中听的话? 你怕她牵连,跟她划清界限,我也没见你进步到哪里,你的儿女也没见一个考上大学当上啥 官呀!〃

 连大吉都放下了他的《易经》走出了屋,他没想到这个一辈子温顺得像只小猫一样的老 伴,今日会有这等威风。她的一顿控诉,把韩秋月女儿说得哑口无言。

 大吉没有发火,平心静气地对韩秋月的女儿说:〃不敬尊长,乱了纲常;猫狗尚且护 家,何况人呢?连自己的亲娘都不顾,连猫狗都不如。〃

 村上的邻居都闻声赶来,你一句我一言,说得韩秋月女儿无言以对。

 韩秋月终于从痛苦中挣扎出来,她愤怒地盯着女儿说:〃你给我滚!我没生过你这么个 女儿!你也没有我这个娘!〃

 韩秋月女儿也没示弱,她说:〃好,我不是你生的,你也不配做我的娘,你也不是张家 的人!那房子是张家的,是我的!你明天就给我倒出来,你休想拿走一样东西!〃说完她扭 过身子就走。

 村上的邻居们朝着韩秋月女儿的后背指指点点,有的说没见过这样不懂孝道的人,有的 说她自己也有儿女在,今后看儿女怎么待她;有的说这种人不会有好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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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荣  
 

韩秋月见到二祥,一肚子委屈泛上心头,鼻子一酸泪珠子像断线的珍珠一般一颗一颗往 下滚。二祥有些慌,男女间感情上的事他很生疏,他不晓得如何是好。伴着鼻涕和眼泪, 韩秋月把女儿的所作所为都告诉了二祥。二祥很生气,很为韩秋月不平,可他先想到的不是 安慰韩秋月,倒是着急他们的事。

 〃你害怕她啦?〃

  
 〃我怕她啥?〃

 〃哪咱们的事怎么办呢?〃

 韩秋月不满地抬起头看着二祥,反问二祥:〃你说呢?〃

 二祥十分用心又十分认真地想了想,说:〃房子给她,张家的东西咱啥都不要!〃

 二祥的话让韩秋月满意,这呆子说的是真话,他要她,可以不要一切财产。韩秋月说: 〃凭啥都给她,还轮不着她做主,这家是我的。你那里今日在刷房子,床铺都挪开了,不好 住了,今夜你就住这里,看她能怎么样!〃

 韩秋月跟泥水匠把屋子重新作了规划,把灶间和房间的位置作了调整,灶间往前提,房 间推到后面,墙头都扒开了。

 二祥和韩秋月经过数十年的波折,有情人终成眷属。长久的渴望,遥远的等待, 一片久 旱的沃土喜降春雨,一头困缚的猛兽挣脱羁绊。十月里小阳春,情意浓浓;夕阳红彩霞飞 ,无限风光。一阵阵狂风席卷大地,一个个洪峰奔泻千里 。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烦恼忧愁,统统被抛到九霄云外,天地间只剩下他们的温情和细语 。

二祥依旧在桥头下摆烟摊,韩秋月依旧在菜场卖豆芽。

 二祥发觉一只眼和一些烟摊已不大上供销社进货,都自家私下里找门路进货。一日, 一只眼叼着〃大中华〃踱到二祥的摊位前,阴阳怪气地说,二祥,发了吧?你这样的良民, 镇政府也该让你当个模范啥的。模范当不成,钱又赚不多,不是白正经嘛!想赚钱就找我, 货有的是。

 二祥的嘴又噘成个鸡屁股。看着别人大把大把地捞黑钱,居然也没有人管,眼里馋,心 里气。不过他还是憋着气没上一只眼那里去拿烟。

 一日清早,二祥刚铺开摊,所长带着一帮人,一挥手,众人散开封住了街中的店铺,那 气势让二祥想起破四旧抄家。二祥问旁边的小摊这是做啥,旁边人告诉他是〃打假〃。二祥 不甚明了,问啥叫〃打假〃。旁边就告诉他是搜假货。二祥心里就一抖,因为他卖过一只眼 给的假烟。二祥看着所长领着人进了一只眼的店,心里又不免窃喜。人民政府的天下, 怎能让你们这种不法分子横行霸道。二祥撇下烟摊不顾,跑过去看一只眼的热闹。没承想一 只眼却像迎贵宾一样谈笑风生,结果居然啥也没查出来。二祥甚觉奇怪,那些假烟就放在柜 台后的箱子里,怎么会查不到!二祥心里空落落的好纳闷。

 检查的人忙了一阵,一个个两手空空地走了。一只眼和那些摊上的人一阵哄笑,二祥心 口堵了个东西。

 下昼,全镇的个体小店和摊贩集中在镇政府的小礼堂开会,镇上的头头脑脑也中央似的 坐在台上,台上还坐着几个没见过的官,说是市里来的大官。所长先做报告,说今日的突击 检查收获很大,虽然没有查出一盒假烟,一瓶假酒,但证明了一点,我们高镇的商业经营作 风是好的……

 二祥听着所长的话,心里更是堵得难受,暗骂说话跟放屁一样。二祥闭上眼不想听。不 一会儿,二祥又睁大了眼。所长的话不由得他不听。

 所长说:〃但是,今日没有查到假货,不等于说我们高镇就没有卖假烟假酒的,也不等 于说我们高镇就没有地下黑道。没有查到假货,或许是有人走漏了风声,卖假货的有了防备 。我在这 里给大家提个醒,我们已经收到不少举报信,举报有的烟摊卖假烟,有名有姓。我在这里就 不点名了,我想给这种人一个机会,我要看他的自觉。我可以告诉大家,自觉认错和别人检 举、组织查实性质是绝对不同的,处理的政策也是不一样的,希望这些人不要抱侥幸心…… 〃

 二祥觉得所长的眼睛一直看着他,看得他不敢抬头看他。

 二祥从会场出来,心里沉甸甸的。

 二祥的晚饭没吃出味来,心里挂着那件事。二祥颠儿颠儿摸黑敲了韩秋月的门。韩秋月 开门见是二祥,心里甚喜,嘴上却说,不是看好日子了吗,这么点日子就等不及啦?

 二祥闷闷地进了屋。韩秋月看他脸色不对,问,又愁啥呢?二祥说,我想去坦白。韩秋 月说,坦白啥?二祥说,卖假烟的事。韩秋月说,都过去的事了,还提它做啥?二祥说,有 人举了报。韩秋月说,举你啦?二祥说,不晓得,可所长在台上一直拿眼睛盯着我,他的话 一句一句都是说给我听的。不坦白,查着要严办。韩秋月说,别人呢?二祥说,别人咱管不 着,咱卖的烟有人来退过。过去上头的政策条文,跟咱老百姓不那么一心,抗就抗了;如今 上头跟咱老百姓想到了一处,想发家,政府就让你发,想赚钱,政府就让你赚,赚钱还成了 光荣事,日子一日比一日好。有了这好光景,才有了咱的好日子,咱再要是跟政府二心就对 不住天地良心。政府打假,也是为咱百姓想,咱有错不说,就太不规矩了。

 韩秋月说,是这道理,做生意赚钱,该本本分分地赚。说了也好,省得心里老不踏实 ,反正当时你也不晓得,是一只眼匀给你的,晓得后,咱也没有要。

 第二日,二祥上了工商管理所。所长在会议室,屋里有不少人。二祥想这是光明正大的 事,也用不着怕人。二祥就直不棱登走进了会议室,进了门,二祥也没打招呼,也没等别人 问他,进门他就说:〃所长,我卖过十条假烟,后来再没卖,我坦白,我对不住老镇长,对 不住政府,也对不住你,是你帮我办的这个执照。〃

 让二祥奇怪的是,所长听了二祥的坦白,没有高兴,也没有表扬二祥,却僵在那里,好 一会儿才说,你先回去,我们晓得了,现在有事,等会儿,我们再找你。

 二祥倒退着出了门,跟出来一个小伙子。小伙子对着二祥的耳朵,小着声却是咬牙切齿 地说,你犯神经啊!二祥让他训晕了头,不晓得他的话是啥意思。小伙子说,市工商局的领 导在,你瞎说啥!二祥更觉怪,说,工商局的领导在,说了不是更好吗?你们让我自觉认 错,让我坦白,我认了错,坦了白,有啥不好呢?小伙子说,你懂个屁!

 二祥纳闷一天,他怎么也想不通,他究竟说错了啥。日头在西天还有一竹竿高,二祥收 摊准备回家,工商所的小伙

子来了。小伙子说所长叫他去。二祥跟着小伙子上了工商所。

 所长很客气地让二祥坐。二祥坐下后,所长抽着烟,抽的是〃金南京〃,这里的官都抽 〃金南京〃。所长一边抽着烟一边说话,所长抽烟一点都不耽误说话,他会一边吐着烟一边 说着话。所长先表扬了二祥,说他主动坦白,听政府的话,支持他们工商所的工作,精神可 嘉,是高镇的文明居民。二祥

嘻得咧开了嘴,嘴一嘻没收 住,口水又从嘻开的牙缝里往下注了一条 。他一边嘻着一边用眼瞅工商所的小伙子,他用眼睛跟小伙子说,你狗日的还骂我,还是所 长的水平高,要不他当所长,你只能当跑腿呢,小子,跟所长学着点,老百姓做的好事, 怎么还会是坏事呢!

 所长表扬完二祥,含着微笑,亲切地问二祥一个必须要问的问题。所长问,你卖的假烟 是从哪里弄来的?

 所长依旧微笑着等待二祥回答他的问题,这个简单的问题却难住了二祥。二祥不想说出 一只眼,一只眼帮过他,在他店里歇过二十来年脚,在他那里避过风雨日晒,在他那里消磨 过时光,享受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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