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阳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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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阳草-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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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当上道士,既使当了道士又怎样,吕洞宾不是还戏牡丹呢吗?只要他能有情有意的来往着,管他什么道士和尚的!再说,不是还有娶妻生子的伙居道士……?
“咚咚、咚咚”
秋叶儿正在这么甜蜜蜜的思量着,忽听得几声轻弹窗纸响,便知是好人儿来到了,赶忙用手遮住油灯光,隔窗往外瞧,一面把耳朵贴到窗纸,低声“进来就是了,看敲醒了孩子!一面下了地,迎出屋外去。黑暗中,两人扯扯拉拉的进了屋。借着灯光,两人把脸凑得近近的,对看了好久。随后秋叶死劲儿握住陈尔全的手,嗲声嗲气的说:“看这手冻成冰块了,还不快来这被窝里暖一暖,”说着吹熄了灯,就这么“暖”起手来了。
陈尔全是久串妓院的小魔王,来到灵官庙苦熬艰修多半年早已憋闷的欲火撞顶门了,这一晚得以重登瑶台,又把他从妓院里习染得的那诸般巧妙,各种伎俩一一施展出来。陈尔全不但“马上”功夫来的、那些打情骂俏、调情逗闷儿也学有专长,这会儿也不留着。秋叶儿伴守马老二十多年,总觉着活的没味道,无奈这个庄稼汉锄地砍柴、赶车扶犁、堆垛扬场样样来得,唯独此道不精,这使她很不如意。这一晚初接妙手,胜过新欢,畅如夙愿,通宵达旦,乐不可支,便绞股麦芽糖一般的难割难分了。直到次日早晨,窗下公鸡叫了头遍,两人这才不得不分手了。陈尔全少不得留下两贯铜钱,说是做为给秋叶儿娘儿孩子添置新衣的。

三更月残贼盗欢(2)


从此陈尔全晚来早归,这小茅屋就成了他的家宅了。不用说,衣食用度时时供给,还不时的携带些猪头、鸡鱼酒肉之类的来和秋叶儿一家共同享用,慢慢的,那秋叶儿的脸儿手儿脚儿又复白胖细嫩起来,笑口也多于哭丧脸色了。这时候,村会上已把灵官庙应负担的一份地亩粮拨给马老二名下,因为他是庙上的佃户,所以连口粮带地租的份子一起拨了过去,这事陈尔全已对秋叶儿说知使她放宽心。
马老二碾转于土炕,疼痛虽能勉强忍得了;但终归伤创难熬,卧褥压痛,又伤心断腿不能再生;今生日子难度,再加以卧病之人,昼夜不分;日间思前想后的疲困了,不知不觉就睡一觉,夜里便醒时多于睡时。醒着的时候就是要紧的,不要紧的一些陈芝蔴烂谷子胡想着。他什么都想到了,可就一宗万万没想到________他媳妇在西屋里做针线活儿,竟然给他做出了一顶“绿帽子”。这是开初的话。他虽是个老实敢厚的庄稼汉,可并不是傻子;到后来,天长日久了,慢慢他也觉出有些迹象不对劲儿。他觉得陈当家的虽说是个好人,可是为什么对他一家这么过份的关心照料呢?他不但频繁的到这儿来探望他,还常常给送东西,并且还毫不见外的出出进进、吃吃喝喝。每次来到就又是担水、又是抱柴,甚至孩子闹腾了他也要申斥责骂几句?别的还都不打紧,做为外人,责骂他的孩子,他可是从心眼儿里不痛快。那又怎么样,你动弹不得呀,忍着点,听凭人家撮弄去吧!还许是人家出于真诚,才这么不讲分寸呢?他自个做梦自已圆了。
他是疼爱秋叶儿的,可是心里疼爱,嘴里一句疼疼爱爱的话也不会说。早先他没伤腿之前,在家里他从不用她下地上山去干活儿,自已外面的活儿再苦再累也要抽空儿把水缸担满,把柴禾备好。他只让秋叶儿在家里做衣、做饭、照顾好孩子;秋叶儿对这一些倒是满意的,但她还希望男人能和她说说甜甜蜜蜜话儿;最好能像人家有些年青人那样的逗逗乐,或者能在闲着时候和她俩合声合韵的唱个什么小调儿,比如像“十八摸”啦、“宋老三”啦,可就是一回也没听到他唱,这使她感到是个不小的缺憾。
现在,他成了个残废人,连他那唯一的当家本领______出实力______也失掉了。几个月来,为他治伤养伤和担水弄柴等,她受了许多苦,他心里是十分难受的,可嘴里却没有讲。现在又到了年下,她日间操劳,夜里还要少睡觉,熬夜带灯的做针线,为这个他夜里睡不着时也把一条心放在她身上。这样,他就常常倾耳静听西屋的一响一动,什么开门声、关门声、咳嗽声、甚至衲鞋底拽蔴绳的哧哧声他都听得仔细,因为空山里的冬夜太静了。
他就这样关心着,慢慢的他从中品味出好像有些不对头的响动。这一天夜里,初更时候吧,他听到对屋开门声,想是女人出去解手或是验看大门关闭没有吧?一会儿他听见踏雪的注脚步声,心知是她回来了,但又觉得不对劲儿——怎么象两个人的腿步声,直到进屋,都像两个人的响动,他就更加用了心。这回他听到仿佛有低低说话的声音,接着又是“嘻嘻”、“嘿嘿”的笑谑声。他本能的想坐起来,可是由于情急忘了腿伤刚刚一用力,那伤腿便象有谁给割了一刀似的,他立刻痛的晕了过去。不知过了多久,当他醒来时,便一切归于肃静。在这肃静中,他不能不做种种猜想,而这其中很自然便猜到那屋里八成进来一个男人,这男人八九不离十的就是那个陈当家的;所以么,就不怪他对他的家庭这么过份的亲热、关怀和干预了。一想到这里他的心怦怦紧跳起来,但他又强压住自个儿;因为这还算是猜想,他的媳妇还不一定就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不一定归不一定,还不是完全不可能。凭他积十来年的体验,他这个女人算不上是个很本份的人。因为她素日间就常常露出羡慕这个那个的意思。再说,近来她的气色也不对头_____常常在没人处哼哼叽叽的唱着些不三不四的小调调。常言说“炕上有病人,地下有愁人。”愁人还有心唱小调儿吗……?
这一夜他就这么折磨着自已,一直到鸡叫头遍。这时他又听到对屋的门响,接着是很重的脚步声,走出去是雪地的吱嘎、吱嘎声,关了柴门、复归于静。他知道这肯定是那么回事了。这一气他又发了个小昏。
待马老二稍清醒过来,便喊秋叶儿,说是要撒尿。待了半天,秋叶儿过来了,给他接着尿,埋怨说:“做活到鸡叫,才刚刚迷糊着就让你喊醒了。”
马老二本想抡她几个大嘴巴,但身不由主,便强压下愤怒道:“你做的好活计呀!罢了哇!我们十来年了,我这会算不行啦,你做的都对得起我呀!”说到这里再也不敢往下说了,深怕她把心一变,仍下他只能活活饿死在炕上。可心里憋的受不了,就放声唔唔大哭起来。孩子也被闹醒了。
谁知秋叶儿非但没有在乎这一套,反倒强硬起来“这么说你是都知道了?那也好。你不用这个样,我把话都跟你说明白了,你要怎样就怎样。”她看着马老二稍稍住了声,就一屁股坐到炕边,把脸冲着他说:“我嫁给你十来年了,又有了这两个孩子,咱们算夫妻一回,这是不差。可是这会儿你弄到这个样子了,这后半辈子怎么过,你想没想过?就说眼下吧,事儿都摆在这:吃的、烧的、穿的、过年的、还有租子,你又不能动弹,这个擂台怎么打?道儿就这一条,我能动弹,我能动弹哪,我就这么动弹了,你说不行吗?要是这么的不行,你就说说吧。”停一下,见男人没言语,便又说:“那个人就是庙上陈当家的,你看怎么样?他中意我这个人,我呢!冲你这个人,冲你这个家,我也就中意了他。这不,眼下咱们就都过的平和,要不的,咱们不但眼前没法儿活,往后儿,怕是连你躺的地方都没有了;你不能种地了,人家还留你在这占住房子吗?”
听到这里,马老二两手抱住头,又唔唔的放声大哭起来。他觉得秋叶儿说的是这么回子事儿,再没别的法子了。他哭的是自已一个铁牛一般的男子汉,弄到这步,忒也难过了。
见爹爹这样,两个孩子像受惊的小野兽,也趴在爹爹脸上,咿咿的哭成泪人儿。腊月的五更天是一年中最寒冷的时刻吧。在中国大地的一角,在偏远山区一隅,在这小小山沟的枯树环绕,杂草丛生乱石滩边的这个小得可怜的茅屋寒舍里,这几个虫豸不如的生命正在经历着人世上最严酷的磨难。然而它远离村落、近无邻里,他们的悲惨是窒息在石匣里的;除了秋叶儿之外,绝不为外人闻知。哲人有云:不得同情的痛苦是最可悲哀的!
秋叶儿的勾当已过了明路,此刻她已泰然处之。她虽然还有爱孩子的心,但她认为孩子就孩子,他们哭叫,不过是受了惊扰,哭叫几天也就完事。她对男人也还有那么一点点情意,可是和她新得到的相比,这一点点也就不在话下了。不过他还是给男人一点安慰,她盘着两腿坐在炕边,两肘抵膝,两手托腮安详的不紧不慢的说道:“我说呀,你就别这样了吧!男子大汉的,哭什么哪,我舍身卖体的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为了孩子;又不是扔下你们不管了!要不是为了咱们这几口人,我拿腿一走,凭我这个大活人,还怕没有吃饭的地方?我那么一办,耳根子不是清静多了,也不受你的拖累了。可咱们还是夫妻一回呀,我怎么能狠下心呢。再说人家陈当家的也是个好人哪。自从看你以后,时时想着照拂咱们哪;又是送粮送钱、又是挑水弄柴的,你说哪点儿对不着咱们?人家是咱们的东家,不是咱们的亲哥哥亲兄弟呀……!”
“好人哪!好人哪!”马老二本是个倔犟性子,哪里听这一套,就忽的推开两个孩子,把脸冲过来,气乎乎的叫嚷到“他要是好人他就不该趁我这个时候来霸占你!他要是好人就该干干净净的帮我过这个鬼门关。若是那么着,我姓马的给他磕头,叫亲爹也是应该的。可他呢?他在我这最困难的时候,来和你扯起鬼吹灯来,还当着我面前装正经。他是庙上的人哪,就不是庙上人也不应这么不讲义气呀。啊!他这是好人吗;把你那嘴巧的,你和他相好上了,他不是个好人怎么的;呸!不要脸的东西,亏你说的出口!”说罢又转过脸去,把两手捂住脸。
秋叶儿这一下被惹起火来,腾的一下跳下地,大嚷道:“把你个死骷髅美的!人家又不是你亲爹娘舅,凭什么干干净净帮你!你说的倒好,给人家磕头?你瘸腿滥胳膊的,屎尿还全屙在被窝子里,不是老娘侍候你,早去上了巴狗山。还没喝迷魂汤,你就不知道南北了。好!好!这回我叫你醒醒儿!”说罢,轮身窜到西层去,蒙头大躺沤起气来,大半天也没再理会她的丈夫和孩子。
这一早,马家烟火没动。马老二和两个孩子到半天晌也没见秋叶儿面。爷几个又冷又饿,两个孩子还咿咿哭着要妈。马老二尿了没人接,更是浑身冰凉;尤为不堪苦楚的是尿水浸到溃烂的伤面,痛的他嘴唇都咬出了血,几次昏迷过去又醒来。孩子们看见爹嘴角流血,昏迷不醒的样子,以为他要死了,就吓得挤到炕里哆哆嗦嗦堆做一团,哭也哭不出来了。

三更月残贼盗欢(3)


那秋叶儿一早晨虽是沤气,到晌午反念一想;就这么着可不成,要是自个把身子折磨坏了,伤了本钱,还搁什么应酬我那心肝宝贝人儿?想到这里,便赶忙爬起来打火做饭又把两个孩子叫来西屋一起吃了,只单单不去理那马老二,任他百般呼喊叫骂,只做没听见。到了晚间陈尔全照常到来欢聚时,秋叶儿先是抹泪诉说苦脑,接着把她和马老二摊牌的事儿头头尾尾的说了一遍。陈尔全一面动手动脚的轻薄着,一面嘻皮涎脸的听着秋叶儿的讲述。听完后紧转了几下眼珠就摇摇头说:“想不到他现在还这么死硬气。不过这也不要紧,他这是自找亏吃罢啦。”说着又握过秋叶儿的双手一面捏弄,一面用身子给她暖着说:“这就慌神儿啦?真是用不着的事。我告诉你:现在要该怎样还怎样,做饭、打点孩子。那鳖头他把咱们任什么法子也没有,也打不了、也骂不了,不过你不能一下子饿死他,死的急了外面儿不好说话,你明白了吗?”说到这又使劲儿握了两下,在她脸蛋上亲了亲,又好言安慰一番。秋叶儿撒着娇,只说要他把她带着远走高飞,离开这个坟窟窿和那个死骷髅才好。陈尔全又复拉过她的手,软语开导着:“我的好人儿,你真是急胡塗了!你也不想一想,就是那鳖头你不管了,这也罢;可是那两个孩子总归还是你的骨肉哇!再又说:咱们走?往哪走哇!哪里有咱们的养身之处?”
“你就没个家乡或亲戚故旧啦?”秋叶儿瞪直眼睛问。
陈尔全含糊的说:“有又怎样?这里到山东千里迢迢,世道又这么乱蓬蓬的,要能走了我也不在这儿出家。咱们又怎么有这份缘份呢?你还得再想想,你我能够得以这么欢欢乐乐的在一起受用,靠的是什么养活着?还不都是这个庙、这个权。离开这儿,没了权,我空着两手带你走出去,咱们喝西北风儿欢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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