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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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第13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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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慧薇沉默地看着他,终于也展颜微微一笑。

    三年来,她未露笑颜,如今的嘴角,都不知笑为何物了。

    “想要什么?”她问。

    许雁志嘴唇动了动:“水……”

    沈慧薇看了一下,房中无水。

    回房取了水来,一口口喂少年喝下。手上铃铛随着她动作,一声声清脆的传出,即使在风雨声中也是那样分明。

    “沈慧薇!你敢擅自行动!”

    一声斥骂,沈慧薇站起来,孩子的身子一颤。

    又来了,早就看惯了两个婆子对师父的恶言厉色,稍有不满,非打即骂,他无时不刻的心痛。

    “沈慧薇!”奔来的是其中一个。那婆子犹自睡意朦胧的神志,飞快的苏醒,一股气焰有了作余地,“你想干嘛,想逃走是不是!嘿,早知道你存意不良!”

    “婆婆,”许雁志着急分辩,“是我病了,想喝水,师父找水给我喝。”

    那婆子情绪越高昂,上蹿下跳地嚷道:“好哇!看病,照顾病人呢。沈慧薇,你又在故意示好,收买人心了!”

    “怎能这样说?”许雁志苍白的脸色忽而涨得通红。人人皆知是被抛弃的小囚徒,无人对之假以辞色,不论遭受何种态度,他总是毫无抗拒的接受。但眼见那婆子恶意诋毁,忽然间怒火自心底里冒起:“你胡说八道!我……师父便是不管不顾于我,我也应该孝顺于她!”

    沈慧薇微微一震,瞥了他一眼。

    那婆子暴跳如雷:“私自行动,就是不该!沈慧薇,你自己犯的什么罪,不准多言,多行,自己不知道的吗?还是要我来代你教这个不懂事的臭小子!”

    慧薇慢慢开了口,“弟子知错。”

    “回去!快回去!”那婆子张开大手拚命推搡。

    “不许这样待师父!”许雁志突然作起来,羸弱的身躯揉身扑上,用力掰着那婆子的手,“你……是恶人!”

    “别……”沈慧薇下意识阻止,已经来不及了,那体弱的少年被婆子重重摔上了床边的桌子,额头碰在桌子角上,鲜血横流,立时晕去。

    那婆子吓得呆了。

    在这样一所院落里,整天面对沉默不语的师徒两个,守着一片圆形的青天,闷得两眼直,她们唯一以取乐的指望就是沈慧薇不遵守禁令,以便有个泄之处。但她们的身份有如狱卒,暗底里如何对待都没有关系,一旦出了事,闹出去的话,便难以交代。

    手忙脚乱摇那孩子:“喂!喂!”只见许雁志苍白的面容上满是鲜血,呼吸细微,一动也不动,更是害怕。

    沈慧薇问道:“婆婆,让我来照顾他可以么?”

    那婆子哼了一声,只得把许雁志给她,不忘教训:“你老实些,等他醒了,就给我回去。”

    沈慧薇替他拭去脸上血迹,检验了伤口,只是鬓角擦碎了皮,是以血出,伤并不严重,但这少年素本体弱,一怒一惊,竟自昏迷难醒。

    婆子不敢再有所逼,任由她留在房里。守着昏迷的少年,心里惘然。

    笑也不能,哭也不能,立也难,行也难,生不如死,大苦至斯。

    三年来,她默默地承受,多少凌辱,已经使她心内不再觉得痛了。

    可是,她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头?

    她还要活着,挣命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

    雷声隆隆,天边闪电一道接连一道。风更急,雨更密。

    神智迷惘的沈慧薇全未察觉,窗外树影里,有一个影子蜷伏着,看她悉心照料许雁志,眼中透出两道凶光,与野兽无异。

    “为什么待他这样好?你自己被他父亲害得抬不起头,就算全不计较,可是忘了他还曾害过的其他人?”

    流离颠沛,大漠黄沙漫漫千里,那苦涩羞辱,种种不堪记忆的日子历历在目。

    “哼,那恶贼害得我一生凄惨,你却亲仇不分,待仇人之子如此好法!谁知你用心何在,说不定根本就是居心叵测!”

    黑影越来越是愤怒,渐忘所在,脚下用力,“咯”的一声,竟把树枝踩断了。

    这一记声响有异,沈慧薇立时觉,转眸注视,黑夜沉沉,大雨如泼,一无所见。

    “师父……”许雁志不知何时已自苏醒,痴痴望她,目中流过凄恻无限,两行清泪挂落于腮。“师父,对不起……我害你受苦。”

    沈慧薇眸中漾起笑意,柔声道:“别哭,身上还难受吗?”

    “好多了,谢谢师父费心。”他病是常有的事,多在白天,沈慧薇总是及时帮他打通经脉,象这样夜半三更,闹得如此不安生,还是头一回。轻叹了口气,低低道,“师父,我很累。师父,我的病,是不是治不好的?”

    沈慧薇柔声道:“不是治不好。你病得太久了,但病势是帮主控制住了,等你内功到一定程度,自通全身经脉,那时就全好啦。”

    少年垂头:“我怕是等不到这一天。”

    沈慧薇不由得笑了,轻轻道:“你要有勇气。”

    象落花一样的孩子,天不垂怜,春已遗失。虽然她在照顾着他,和对待她别的徒弟小妍和旭蓝那样无私的教着他,可沈慧薇心里很清楚,他受难的日子只不过才刚刚开始。上一代那无穷无尽的罪恶,要这个全不知情的孩子来偿还,固然是不公平的,但,怕也是天意冥冥安排定。

    一夜无寐,静待那少年渐入梦乡,呼吸平稳。

    雨后清晨,山中天气分外肃清。沈慧薇一如往常,坐在清晓亭,等着那两个孩子来到。

    华妍雪。裴旭蓝。阳光般烂漫的少女和钻石般夺目的少年。

    转眼距离她初见这两个幼小的孩子,已有四年。两个孩子年满十四。

    她虽足不出冰衍,从那个永不会沉默的小妍口中,也得知了很多。这两年清云广收弟子,单是由清云十大星瀚亲自收录、送入清云园第一等重地藤阴学苑学习、被誉之为清云未来希望的剑灵,便陆续收了二十余名。

    而任凭多么出色的剑灵,奇材迭出,她这两个学生无疑都是佼佼。小妍更是每一年当仁不让的剑灵之。

    她也很希望听小妍说起施芷蕾。那个四年前由清云帮主亲自出动,大举迎接回来的少女。

    施华本来是好得你我不分的亲密朋友,小妍很多时候会不自觉的提起施芷蕾。从小妍口中,得知那个少女日益长成,比前越沉默,也越明丽动人,越优雅华贵了。只是压在芷蕾身上的功课也相应越重,就连小妍要见她一面也着实不易。

    可是小妍有一天不再提芷蕾了,甚至不许旭蓝提起。沈慧薇心里着急,却不敢贸然问起。

    也许是眉眼之间的牵念被那精灵古怪的小徒儿看了出来,悄悄附在了她耳边,这样说道:“慧姨,我不要你有一个太过挂念的人。你不能有。徒然自苦。”

    沈慧薇豁然心惊。

    小妍啊,这个天上幻化人间的精灵,究竟猜到了多少?

    岁月如流,光阴是一寸寸向后飞逝,沈慧薇鬓边绿丝愁成白的时候,小妍她们,也十四岁了。

    明年就是满师之期。

    满师以后不再来。

    她还能见到她吗?还能见到这个,令她喜,令她忧,令她怀想万千,千愁万绪放不定的精灵女孩吗?

    最重要的,是关于她的身世,依然一无所知。

    这孩子看待别人的事是如此敏锐,那么对于她自己那特殊的、蒙昧不清的身份,又警觉了多少?

    “师父。”

    突然冒出来的声音令她自无边遐想中惊醒,旭蓝行礼。从师四年,裴旭蓝对师父一直敝着初见面时的惊艳绝伦,对她满腔的敬爱生畏从未改变过,即使沈慧薇零落碾碎低到了尘泥中,他依然看她,是天上最明艳璀璨的星。

    华妍雪大睁了一双灵澈的眼睛望着她,一夜未眠,沈慧薇难掩憔悴之色,昔日以才色著称的玉颜龙女,终究是老了。

    “慧姨,你病了么?”

    沈慧薇摇头:“没有。”

    华妍雪不追问了,四下里一望:“雁志呢?”

    两名婆子守候在旁,沈慧薇每天接触外人,――她的徒儿也算是外人,――她们得到的命令是必须将她一言一行记录在案,以防再犯过失。而且这也是她们一天内唯一可以和别人讲话的机会,向来不愿放弃这热闹。不过今天冯婆子心里有点虚,另一个林婆子抢着道:“那孩子病啦。”

    许雁志被扔进来,甚至不曾交代他的身份,冰衍院上下并不呼其名。经常犯病,裴华也是习惯了的,妍雪便说:“又病了?我去看看他。”

    “华姑娘!”冯婆子急急阻拦,心虚老脸长满笑纹,“他这次病得挺厉害,里头怪难闻的味道。”

    华妍雪脸色微微一沉,口中道:“病得厉害,更该去看看了。”从两个老婆子当中穿了过去,却见许雁志额上一抹白布,慢慢自内室走出。

    倚在门边,柔美极致的脸上,长而黑的眼睫微垂,仿佛隐藏一抹黯然。也是十四五岁的年纪,比华、裴尚且要大着一些,看起来反而象小着一二岁。

    “怎么了?”华妍雪敏感觉有异,“你头上摔破了?”

    许雁志黑色眼眸里转过一丝泪意,苦笑道:“没什么,在桌子边沿碰了一下。”

    “碰了一下不至于这样吧?”华妍雪扶他坐下来,解开白布看伤口,“倒象是狠狠撞上去的。喂,你不是病时痛得受不了自己撞自己吧?”

    许雁志淡淡看她一眼:“我虽不成器,也不至于这样没出息,――岂非辜负了师父?”

    华妍雪从他眼里读到了更多,抓住他的手一下变僵,忍不住微微冷笑起来:“别人欺侮你?”

    许雁志垂了头,恨她还要装腔作势的追问:“这是从何说起?我向来只会惹祸上身,不值得别人来欺侮。”

    这话中之意再明显不过了,沈慧薇募然苦笑:好个会做戏的孩子!正是因为生怕夜晚的是非,被妍雪知道了,难免一顿闹,才叮嘱他在内室休息,偏还是欲擒故纵的全盘吐露。

    华妍雪转过头来,雪亮的眸光在那两个兀自一头雾水的婆子身上转了一转,浅浅笑道:“两位婆婆,昨晚辛苦了啊。”

    两个老婆子这才猛一激灵,冯婆子道:“哈……这个……姑娘……你别听这孩子说……”林婆子一拉她,笑道:“姑娘,这冰衍院里头的事儿你就莫问了。”

    华妍雪笑道:“嗯,我懂的,婆婆在说我多管闲事。”

    裴旭蓝在一边糊涂了良久,这时明白过来,又急又怒地插口追问:“你们又欺侮我师父了?你们、你们……”

    华妍雪冷冷抢断:“我虽敬重慧姨,可她既是清云罪人,当然要服清云的管束。婆婆,你没错,别听旭蓝瞎说八道。”

    婆子登时眉开眼笑:“还是妍雪姑娘明见。”

    旭蓝目瞪口呆。

    炎暑酷热,天气说变就变,三人练剑不久,倾盆大雨泼将下来,只得避入大厅。

    妍雪逃进来晚了一些,浑身湿透,丫头翠合赶着来替她抹水,一室中但闻她嘻嘻哈哈:“慧姨,才学凤舞九天,这就成了落汤鸡。”

    “婆婆啊,”妍雪披散下青丝如瀑,由翠合吹揉整理,漫不经心与之聊天,“冰衍役期五年一换,明年我们满师,婆婆你们也正好期满了罢?”

    林婆子赔笑道:“没错。姑娘记性真好,真是赶得巧啊。”

    “这就可离开这牢笼似的地方了,”妍雪吃吃地笑,“说实话,我每天到这地方来,都怕得不得了。又闷又凄凉!”

    两个婆子大起知音之感:“可不是吗?”平素这几个孩子不太跟她们说话,难得大雨无聊,妍雪笑靥如花,出语如珠,不到一盏茶时分便让她们眉花眼笑兼感激涕零,抢着大吐苦水。

    “但不知你俩期满以后,是回家养老了呢,还是会派到另外的地方服役啊?”

    “哎哟我的好姑娘!我们这种人哪有养老这一说,就是派得轻些重些了。姑娘前程无量,往后可要多多照拂我们两个老婆子。”

    妍雪笑吟吟地点点头,忽然叹了口气,说道:“她有千般不是,终归是我师父。她一文不名,也终归是我师父。言看佛装金面,婆婆对她这样,将来出去了,不知如何欺侮我呢!”

    “这……我怎么敢?”婆子额上似乎冒出豆大的汗珠。

    “你不敢么,”妍雪冷笑,“你都踩着我慧姨了,还怕踩几个徒弟。”

    两个婆子但觉背后一阵阴飕飕的风刮过:“华姑娘……”

    妍雪嘴角边噙一丝刻薄的笑意,慢条斯理地说道:“婆婆,你不知道我的为人。我这人小气得很,一向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受一还十,受十还百,铢镏必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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