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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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玉成烟- 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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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夫人笑道:“回来!——你这臭小子,越发横了。不叫你,哪肯来?一言不合,拍拍屁股说要走。哼,你走出这道门给我看看?”

    那人就势于榻上坐下,笑道:“不走,打死我也赖在这里了。儿子最好这辈子都别出这个门才心满意足。”

    足上踢到一个,低头看见,惊奇地问,“这是什么东西?”

    徐夫人道:“呸!你眼睛瞎的,才看见么?”

    那人笑道:“我进得房来,眼里只有干娘,哪还有别的东西。”黄龚亭——期颐的最高长官,不动声色间便能使这座南方大城整块地皮震动晃上几晃,向江湖首盟徐夫人说话,却是这般惫赖。

    徐夫人摇手笑道:“这种肉麻的话少在我面前说。府里死了两个人,你不是那老实的,会连这东西也不曾听说?”

    黄龚亭这才笑道:“可是我不认为干娘叫我来讨论这个的。”

    徐夫人嗤的一笑,随即长长叹了一声,脸上聚起隐忧,指着旁边紫檀木桌子上一物说:“去看看。”

    那是一只红漆托盘,以销金罗帕盖着,其下微微隆起,并不很高,占据了大半个盘子的范围,从表面上看不出是什么东西。黄龚亭顺手拿过桌上尚未插烛的铜杆蜡钎儿,把罗帕挑起,原来是一只黑黝黝的铁手,更为诡异的是手上涂满了一层暗红色。黄龚亭皱着眉问:“这是什么?”

    徐夫人冷冷道:“我处理过了,上面没毒。你拿起来瞧瞧。”

    黄龚亭于是拿在手中,只觉沉甸甸的,断掌关节突出,五指粗大而微曲,仿佛在做何种努力,再看手腕处歪歪斜斜的,并不是以利刃切断的那般情形。触手微感腻涩,铁手上涂的暗红色东西,倒象是真正的隔了许久的鲜血。他反过来看,有一道极为严重的通掌断纹。

    “就是昨天晚上,我刚回来,收到的,所以叫你来。”徐夫人这时早已改却慵懒神色,眼里闪过一缕刻毒狠色。

    “不看见这道断纹,我几乎想不起来。”黄龚亭沉吟着说,“这么说,十二年之期,他没有忘记。”

    “十二年……”徐夫人轻轻叹息,“想不到我做这个江湖首盟,一晃十二年啦。亭儿,你春风直上,也是从十二年前开始的罢?”

    “若无干娘提携,我铁定还就是个小混混。”

    “小混混?”徐夫人抿嘴轻笑,“不小了,今儿个是个不老不青的光棍油子罢了,还会不时有那些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儿主动投怀送抱?”

    黄龚亭面上颜色未改,镇定地说:“干娘是找我商量大事的呢,还是特为取笑儿子来的?”

    徐夫人鼻孔里哼一声:“商量什么大计!老废物当年就是个老废物,就算过了十二年,断了一只手不死则更加一只脚踏进棺材里了,当初我不怕他,现今倒怕了他不成?”

    黄龚亭察言观色,见她虽是嘴硬,依旧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笑话,可那神色里不可掩饰的流露出害怕、惶恐、惊悚等种种神色,他清楚的知道这个时候决非再开任意玩笑之时,于是假做并未注意徐夫人的强辞,只翻来覆去看着铁手:“做得很象。当初是用钢索把他的手生生勒断的,如今勒痕宛然,手腕断处凹凸不平。料想这十二年来,那只断手未尝离开过他分毫。”

    徐夫人道:“老家伙性子狠酷阴忍,从不做没把握之事。他说过十二年为期,必定回来同我清算旧帐……这只铁手,分明是一封战书。”

    “铁手是谁送来的?什么时候送来?”

    “不知道。”徐夫人答,“就是这点让人烦呢。按说我前一天出去,若铁手是那会子送来的,明着是府里下人疏忽大意,可我回来的当晚并不见这只手,是我一觉醒来,它就在我床头。”

    徐夫人说着,身子微微一抖,又是嫌恶又是害怕。黄龚亭也是肃然。事情的严重性其实并不在于铁手是徐夫人在府内或不在府内送来的。“江湖首盟”徐夫人门下,收罗无数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的好手,而在她所住的“明碧堂”以外,在八条最主要的通道上,每天都有八人守候,一日三班,二十四人,每一个都是从前江湖中有名的杀手武士,不会因为徐夫人外出而有所懈怠。更有甚者,铁手是在卧室收到的,而徐夫人睡的地方,极端隐秘。来人能够通过重重警卫机关,人不知鬼不觉地把铁手送到徐夫人床头,行为直如鬼魅,非人所有。

    黄龚亭想了一下,问道:“昨天干娘和谁在一起?”

    徐夫人见问,纵然都清楚她的脾气,也不由红了脸,笑道:“是个不相干的。”

    黄龚亭道:“干娘想想,府里内外多少人守着,别人也罢了,这门上的八人人一班,加上暗道机关,这送铁手的无论多么高明,想要风声不动的把铁手送到干娘枕上,那是决无可能之事,干娘得查查那晚的人,以及端茶送水那些小丫头子,想必会有线索。”

    徐夫人冷笑说:“人都死了,怎么查法?”

    黄龚亭颇意外,失声道:“死了?——干娘已经杀了他?”

    “出了这样的事,还能留着?”徐夫人心不在焉的说了句,思绪仍留在铁手上面,“但我确知,不干那些个倒霉鬼的事。小丫头近不了我的床,再说谁身上藏这么大一只手进来,我也不曾察觉,那和死人又有何区别?——我翻来覆去想了数日,就是想不通,他是通过什么方法送进来的?既然能够悄没声息的送到我枕边,为什么不顺手把我杀了?”

    黄龚亭以手扣桌,逐条分析:“据儿子猜想,不外两种可能。第一,铁手还是通过内部的人送来的,故弄玄虚,拆穿了一钱不值。第二,如果是那人能避过重重耳目亲自送来,表明他魔功大成,之所以不动干娘,想必是自恃身份,估计会在龙华会那一天出手。此人行事诡诈,毒计百出,不知要用什么样的手段来对付干娘。”

    徐夫人点了点头,道:“你的意思是,龙华会之前,不会有事?”

    “他是前一届江湖首盟。”

    徐夫人冷声道:“今非昔比,我这个江湖首盟是通过朝廷任命的,即使他在那天杀掉我,也没法抢回江湖首盟的位子!”

    黄龚亭微笑道:“干娘何必长他人威风?以干娘的身手,我就不相信,普天下有谁能在干娘做好准备以后,还能下手成功?”

    “我也不信……”徐夫人似乎卸下心事,慵懒笑容里平添几分风情,“尤其是,我还有你这样的干儿子做臂助。”

    阴霾扫尽。媚眼如丝里,含着太明显的别样意味,黄龚亭低低一笑,凑近前去,却给门外的声音所阻:“夫人。”

    “什么事?”徐夫人眼睛又沉得睁不开了,腮上的红晕,一直延伸到眼睑底下,连声音也是其软如绵,“等会说。”黄龚亭悄悄停止做了一半的动作,忽然发觉她眼下一圈浮肿的皮,耷拉着荡出一层薄薄的黑色,映在红晕里越加明显,倒底是老了。

    “是,夫人。”门外人答应了,却不走,“是有关叆叇帮。”

    黄龚亭微微一震。徐夫人迅速恢复清醒:“说。”

    “是。据查,它是江南叆叇地方的一个小帮会,以地名为帮名,创办人不详,近廿年来发展迅速。现任帮主名叫白若素,是号称大离首富的宗家长媳,长年随夫住在宗家,帮务处理通常由另外两个女子经手,一姓丁,一姓李,武艺才略平常。”

    “又是女子?难道这个帮会下全都是女子?”

    门外那人对黄龚亭相当熟悉,闻言答道:“不是的,大人。只是在帮里掌实权的那几个是女子而已,门下男女弟子比例约在六四之数。另查到,白若素上一代帮主程雪雁,尚在人世,不知何故让位。”

    “还有?”

    “该帮发展迅速,目前门下弟子数千,显而易见,在叆叇那个小地方,已经不敷其如此快速的发展。此次龙华会,它是蓄意良久,非进入前三不可,以此取得在期颐及其下七省的立足权。估计届时,剑神和不大露面的白帮主,都会在这三年一届的龙华会上亮相,至少保证夺取一个席位。”

    徐夫人和黄龚亭异口同声道:“什么,剑神?!”

    门外禀报之人声音之中情不自禁带上了几分激昂,与隐约得意:“没错!夫人,此行调查叆叇帮,最大所获,便是查出了早已退隐江湖的白衣剑神,于四年前带剑投效1

    如果说二十年前的江湖上有谁可以做到叱咤风云、令人谈虎色变的话,白衣剑神一定算得上一个。加上昔年的江湖首盟九天魔帝,这两人一正一邪,相同的剑技惊人,绝步于当世,亦是相同的惊神一现,驰骋江湖创下不败神话!

    但是,剑神比九天魔帝退隐江湖更早,二十年前,他受师妹容柔黛香消玉殒之打击,从此淡出江湖。只是据说后来有人曾经偶然在深山大泽见到寂寞冷疏的白衣剑神,有红颜翠袖相伴于侧……那女子显然不是他的师妹,但能与之不离不弃,总算是白衣剑神这段传奇最完美的尾声。

    房中两人交换过一个不无担忧的眼神。——九天魔帝,白衣剑神。三年一届的龙华会尚未开始,已经是藏龙卧虎,天摇地动。

    然而,更不可思议的是,叆叇帮,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江湖组织,居然能收纳剑神这样的人?黄龚亭淡淡的想着,问:“他们现在有多少人在期颐?主要聚居在何处?”

    “大人……”门外的声音,突然有了一线犹豫,“小的该死。小的只是查到了由李、丁两位堂主,带了几十人借住在冰丝馆。”

    “冰丝馆是江湖首盟名下的产业,一向公开供江湖人租借居住。”

    “不错……可是除此以外,还没发现他们另外的居点。其下的谢秀苓和钱婉若两位姑娘,都已认在夫人名下做干女儿,另外,前几天冰丝馆来了一个蓝衣少年,名叫沈岚。”

    徐夫人问:“这个沈岚,是什么来路?可知他功夫如何?”

    对方声音里突现惶恐:“夫人,这一点……小的查不到。”

    徐夫人厉声道:“我不是让你派人去试?”

    “是……可是没试出来。”那人道,“我们试了两回,头次就一个人,第二回派了四个人去,两次都是石沉大海,对方连反映都没有!”

    室内的黄、徐相互对视,徐夫人不耐挥手,令人退去。黄龚亭站起来,踏着地毯上的花纹,慢慢的走了一圈。

    “干娘,”他说,“叆叇帮野心不校”

    “嗯?”

    “它想一夕成名。那个白帮主能为宗家之媳,定非寻常之人,况且还有剑神在为她撑腰,看来这一次它是非取得进入期颐的丹书不可。此外,派去试那少年的人手不会差,如果一些端倪也试不出的话,此人亦是危险不过。加上谢、钱两人,身手都不弱。此帮底细不明,忽然之间有此实力,说明潜心经营久非一日,恐另有图谋。”

    “有道理。”

    黄龚亭望着徐夫人眼睛说:“干娘是不是见过那个少年了?怎会想到叫人试他?”

    徐夫人漫不经心道:“没见过。我听秀苓讲,此人相貌俊美,把女孩子横压一头,叫他来,他居然不肯应命,所以才心生好奇。”

    原来如此。黄龚亭不由笑了笑,也就不以为意,眼光落在熟睡的雪儿身上:“这小东西奇怪。”

    “怎么说?”

    “狼人罕见,有也是生活在深山密林里边,干娘是在大路边上把它抓住的,而且它浑身皮毛剔光了,分明是被人养过。”

    “有人养过它,然后又被抛弃,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黄龚亭说:“养过也就算了,最怕它不是真的狼孩。”

    “你是说……”徐夫人想了想,不禁浑身打了个哆嗦,凶光一露道,“这可留不得。”

    “那也不急。干娘可以稍等两天,我找个东西来试试它。”

    “就算真是狼孩,也不好玩。”徐夫人忙道,“还费心试它作甚,杀了就是。”

    黄龚亭笑道:“不是这么说。干娘,如若它真是狼孩,你忘了我那位岳父是最喜欢稀奇古怪玩意儿的。今年冬,是他六十寿辰。”

    徐夫人释然,笑骂:“你可越发大胆了,打主意都打到干娘身上来了。”

    黄龚亭一膝跪于榻边,俯首笑道:“干娘的好东西,自然是先偏着我了。”

    “臭小子!”徐夫人吃吃笑着,吹气如兰,尖尖玉指戳在他额头,戳得他一软,向下一扑。就在这手脚一动之际,又密又厚的半垂红罗软帘彻底脱却金钩,房中顿时幽暗下来。

    雪儿无声地张开眼睛,微弱之极的光在她眼内一闪。

    雪儿从那间温软如春的房里带出来,受到寒气一逼,浑身打着哆嗦。水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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