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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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人-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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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真不愿意承认,”她说,“以前我从来没对谁承认过。我的婚姻的确是很失败。史丹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我根本亲近不了他;如果他还活着,或许他也会这么说。可是,我们从来没有认真谈过这个问题。我们只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各过各的生活。我照顾龙尼,而史丹则愈来愈热衷找寻他的父亲。偶尔深夜他在书房工作时,我会去看看他。有时他就只是坐在那儿,把那些照片和信件东翻西弄的,看来像是个在计算自己财富的人,”她没头没脑的很快笑了一下。“可是我不应该轻忽他的,”她接着说。“我当时应该认真去看待这件事。罗威尔牧师曾经这样劝我。他说史丹是在寻找失落的自我,现在我才慢慢体会到,他说的对。”

    “我很想跟罗威尔牧师谈谈。”

    “我也是。很遗憾,他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

    “寿终正寝。我真的很想念他,他是个好人,很体谅人,可是我那时候没听进他的话;我在生气,而且妒嫉。”

    “妒嫉?”

    “妒嫉史丹跟他的父母亲,甚至妒嫉他们触礁的婚姻。我觉得他们好像在跟我的婚姻争宠,慢慢的反客为主。史丹愈发沉溺于过去,对我愈不耐烦。或许,如果我多努力一点,是可以阻止他的。但是,就那么一个错失,一切就都无法挽回了。他在《纪事报》上刊的广告引爆了这整场大灾难,对不对?”

    还好这个问题我不必回答,电话铃响了。是麦威里。

    “嗨,亚契,任务完成。有什么小弟可以效劳的?”

    “我在找一个女人,大概四十岁左右。她十五年前离开圣德瑞莎的时候名字是爱伦·柯帕奇,娘家姓苏东。她跟一个叫礼欧·卜贺的男人一起去旅行,这个人现在不知是否还跟她在一起。根据我一个有点脱线的线人说,她目前人在半月湾附近,住在一栋两三层楼高的旧房子里,房子上面有一对圆塔,四周都是树,有橡树,也有松树。”

    “你能不能讲得具体一点?半月湾这一区有很多树啊!”

    “大概一个礼拜以前,她家附近有条大丹狗,看来像是走失的狗。”

    “这位爱伦小姐是什么背景?”

    “她是圣德瑞莎一个房地产商人莱恩·柯柏奇的前妻,他告诉我,她是史丹福毕业的。”

    麦威里嘴里“得儿”的一声,表示满意。

    “这表示我们要从帕罗亚多这一带开始找起。史丹福的毕业生都会回到那里,像归巢的鸽子。你有没有这位爱伦·苏东·柯帕奇的照片?”

    “我有一张六月底在旧金山《纪事报》上刊的广告照片,照片是她跟礼欧·卜贺十五年前抵达旧金山时拍的,他们当时用的名字是史罗福夫妇。”

    “我的剪报档案里有这张广告,”麦威里说。“如果我记得没错,这则广告提供一千块钱的赏金。”

    “你对钱的记性真好。”

    “没错,我就是这样。我最近又结婚了,那笔赏金我有分吧?”

    “很不幸,那个提供赏金的人已经死了。”

    我把史丹·卜贺怎么死的连同其他细节一五一十的告诉了他。

    “这个爱伦小姐为什么这么重要?”

    “我正打算问她。不过你不要去问,要是你找到她,通知我一声,下面由我接手。”

    我向他道了再见,又向珍告别。她的心情已经转变,她叫我不要走,不要抛下她一个人。我离开屋子把前门带上的时候,听到她气得大哭。
第21章
    第21章

    史诺太太家的那条街上,沿路盛开的兰花楹垂垂挂挂,像一团团紫色的云聚结在树枝上。我在车里坐了一会儿,注视着那些花。隔邻的院子里,几个褐色皮肤的小孩正在玩耍。

    史诺太太前窗的窗帘猛地拉起,像是抽搐的眼皮。然后她出了屋子,朝我的车走过来。她穿着一件有如盔甲的锈色丝绸衫,脸上抹着厚厚的白粉,似乎正在等一个重要的贵客。

    她等的不是我。她压抑着怒火说道:

    “你没有权利这样做,你这是在骚扰我们。”

    我钻出车门,帽子拿在手上站着讲话。

    “史诺太太,我无意骚扰你们。你的儿子是个很重要的证人。”

    “可是没有律师在场,他有权利不开口讲话,这个我很清楚——他以前就惹过麻烦。可是这一回他是无辜的,他就像初生的婴儿一样清白。”

    “他有那么天真无邪吗?”

    她没笑,只是站在那儿堵住进屋的通路。隔邻的几个老人家察觉到可能出了麻烦,悄悄地走出屋子。他们朝我们这个方向踱过来,像逐渐聚拢的观众。

    史诺太太对他们凝望颇久,愤怒的眼神凝结成恐惧。她转身对我说:

    “如果你一定要谈,我们进屋谈。”

    她把我领进那间小小的客厅。卜贺太大打翻的黄色茶渍还留在地毯上,像是罪案遗留下的老证据。

    史诺太太一直站着,我也只好站着。

    “佛兹呢?”

    “我儿子在房里。”

    “能不能请他出来?”

    “不行,他不能出来,医生要来看他。我不能让你跟昨天一样,再把他搞得沮丧难安。”

    “我还没跟他说话以前,他就很沮丧了。”

    “我知道,可是你让他每况愈下。我儿子在感情上是很脆弱的,打从他精神失常以后就一直如此。只要我有口气在,我是不会让你送他回疗养院去的。”

    我感到一阵惭愧,她虽然瘦小又是个女人,却如此不屈不挠。可是现在她正挡在路中央,而那个失踪的小男孩却在她那一头的某个地方。

    “史诺太太,你认识艾尔·席纳吗?”

    她撇撇嘴,然后摇摇头:

    “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人。”

    可是她镜片后面的眼睛警觉了起来。

    “这个叫艾尔·席纳的人上个星期不是来过你家吗?”

    “大概吧!我又不是一直在家。你说他叫什么名字来着?”

    “艾尔·席纳。他昨天晚上被人杀了,洛杉矾警方告诉我,他是从佛森监狱逃出来的。”

    她幽黯的眼睛亮了起来,像个夜行动物被手电筒的灯光照到。

    “原来如此。”

    “史诺太太,你是不是给了他钱?”

    “不多,我给了他一张五块钱的钞票。我不知道他是从牢里逃出来的。”

    “你为什么要给他钱呢?”

    “我觉得他可怜,”她说。

    “他是你的朋友吗?”

    “算不上是朋友。可是他得加油才能出城,而且五块钱我还拿得出来。”

    “我听说你给了他二十块钱。”

    她直视着我,眼光一点也不闪躲。

    “我给了他二十块钱又怎么样?我没有零钱啊!而且我不希望他一直赖在这里等到佛兹下班回来。”

    “他是佛兹的朋友吗?”

    “我不能把他称作朋友。艾尔跟谁都不是朋友,连他自己都不是。”

    “可是你认识他。”

    她在平底摇椅上坐下来,背脊挺得直直的。我也坐进近旁的一张椅子。她的脸阴沉而专注,仿佛是做了个深呼吸之后,在水里憋住气一样。

    “我并不是否认我认识他。他还是少年的时候,曾经跟我们一起在这房子里住过一段日子。他那时候已经麻烦缠身,郡政府在帮他找一个寄养家庭,否则他就要被送到感化院去。那时候我先生还活着,所以我们答应把他带回家来。”

    “很慷慨的行为。”

    她猛然摇头。

    “我不敢说我们慷慨,我们需要那笔钱。为了佛兹,我们得维持住这个家,而且我先生那时候生病,物价又高。不管怎么说,我们把艾尔带回来,尽量善待他。可是他已经病人膏育了,要我们把他导人正途实在无能为力;而且佛兹受了他的坏影响。就在我们犹豫着该怎么办的时候,他自己替我们解决了难题——他偷了一部车,跟一个女孩子跑了。”

    “这件事佛兹也有一份,对不对?”

    她深深吸进一口气,好像潜水的人从水底浮上来呼吸空气一样。

    “你听说过这件事,是不是?”

    “只听说了一点点。”

    “那你听到的可能都是不实的传言。很多人把这件事都怪在佛兹头上,因为里面他年纪最大。可是艾尔是超龄的老成,那个女孩也是。她那时候才十五岁左右,可是相信我,她早有经验了。佛兹很容易被牵着鼻子走,他就像他们手里的木偶一样。”

    “你认识那个女孩吗?”

    “我认识。”

    “她叫什么名字?”

    “玛蒂·尼克森,她爸爸是个建筑工人——这是说他有工作的时候。他们住在这条街尾的一家小汽车旅馆里。我之所以认识玛蒂,是因为她在卜贺先生卜贺太太举办宴会的时候会来厨房帮忙;我那时候是卜贺家的管家。玛蒂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可是又刚又硬,像铁钉一样。如果你要我说,我会说她才是这帮孩子的大姊头。当然,她也是惟一全身而退,一点也没受到处罚的一个。”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刚说过,他们偷了一部车。这一定是玛蒂的主意,因为他们偷车的对象是她认识的人——就是她家住的那个汽车旅馆的老板。然后他们三个人就溜到洛杉矾去了,这也是她的主意,因为她想当电影明星,而且一直渴望住在洛杉矾。他们在那里待了三天三夜,晚上睡在车上,到处找东西吃。后来他们想在一个打烊的面包店偷点东西吃,结果被抓到了。”

    她说话的时候流露出一种不自觉的兴味盎然,仿佛这是她自己和她儿子的亲身经历。她自己也察觉到了,于是压抑下来,换上一副不以为然的铁青脸色。

    “最糟糕的是,玛蒂后来怀孕了。她还没有成年,而佛兹承认跟她发生过性关系,于是法官和缓刑官要他做一个很难的抉择:他可以成年人的身份接受审判,但这样他很可能得去坐牢;或者他就在少年法庭上认罪,到森林营里服缓刑六个月。律师说我们最好不要上法院打官司,他说,如果不接受少年法庭的判决,他们会把你整得很惨。就这样,佛兹进了森林营。”

    “其他的人呢?”

    “玛蒂·尼克森结了婚,她嫁给那个车子被偷的人,而她连法庭都没踏进一步。”

    “她现在在哪里?”

    “我不大清楚,我只知道,当时那个人在本地南部做生意,她现在还跟他住在那儿。”

    “她丈夫姓什么?””

    她想了想。

    “我不记得了。如果这很重要,我可以查得出来。头一年她寄给佛兹一张圣诞卡——她竟然还有这个胆子!我想他还保存在他抽屉里。”

    “那艾尔·席纳呢?”

    “那又大不相同了。那不是他第一次犯案,他正在缓刑期间,于是他们把他送进培斯敦监狱,一直关到他成年。我还记得他出狱的时候,那是十五年前的夏天,兰花楹正开始开花。他到这儿来拿他的东西。我把他的东西都放在一个纸箱里,里面有几本教科书、一套蓝色西装——是郡政府买来让他上教堂时候穿的。可是那套西装不合身了,而且他对那些书也没兴趣。我让他好好吃了一顿饭,又给了他一点钱。”她摇摇头,好像我开口问过话似的。“我并不是慷慨。我是想把他打发走,免得佛兹又跟他沾惹在一起。那时候佛兹在森林服务处做事,我不想让艾尔干扰他的工作。可是到底还是避免不了。”

    “什么事避免不了?”

    “艾尔不但让佛兹丢了差事,还弄得他精神分裂。那些惨酷的细节我不想多讲,过去的就过去了,而且艾尔以后再也没有踏进我们家一步——直到上个礼拜他又出现了。现在你又告诉我他死了。”

    “他是昨天晚上在北岭被人杀死的。我们不知道是谁杀的,也不知道原因。不过如果你能告诉我十五年前发生了什么事.或许有帮助。艾尔怎么会让佛兹精神分裂呢?”

    “因为他替他惹了麻烦啊!还不总是这样。”

    “什么样的麻烦?”

    “他开走佛兹的牵引机,到山里头去兜风找乐子。当然,牵引机不是佛兹的,问题就出在这里。那个牵引机是美国政府的财产,本来佛兹要跟艾尔一起被送到联邦监狱去的。就这样,他们把他开除了,而这都是艾尔惹的祸。”

    我开始有点坐立不安。

    “史诺太太,我能不能跟佛兹谈一谈?”

    “一点必要也没有。你刚才问的问题,我已经都照实回答了;而且他能够告诉你的事,我也都能告诉你。”

    “也许有些事情你不知道,可是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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