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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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君-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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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枕月点头,目送池君上出了屋,确定脚步声已经走远,他猛地跳下床,闩上房门后回到桌边,不假思索提起酒壶,入手就想起酒壶已经空了,便抄起茶壶喝了满满一大口,漱了两下后尽数吐进床脚银盂。
胸口翻涌的反胃感觉终于淡了,他低咳着,走到墙角铜镜前,伸手轻抚镜中少年。苍白的脸,褪去了血色的唇,依然不掩秀美……眉心一滴血泪朱砂痣,烟视媚行……这,大概也就是池君上为他执迷的原因罢。
「呵呵……」他凝望自己同样秀气纤细的手,双肩微微抖动着。谁叫他手无缚鸡之力,只能靠姿容来做赌注。只不过,花无百日红。等他年长色衰,就不知道还能用什么来锁住池君上的心。
镜中人嘴角也展露个自嘲的笑容,冷冷看着他。
第三章
    翌日早朝时,池枕月这一派羽翼果然已经得了池君上授意,由郑将军带头联名上书,要求将大逆不道弑君的三殿下处以极刑,以正朝纲。另一派也不甘示弱,推了练相国出面喊冤,称三殿下定是遭人诬陷。而这栽赃嫁祸之人是谁,练相国只瞅着池君上冷笑,自然是认准了这二殿下。
双方越争越激烈,高处静王两道浓眉也越皱越深,最终用力一拍龙椅扶手,终于令众人噤口。
「这事别再乱吵,本王已经向御医追查过,女皇陛下中毒之日推算起来,应当是在夏宴上。当日确有仆役看到三殿下向女皇喝的冰镇梅子汁里放过东西。是不是毒药,就要劳郑将军和练相国二位一起细查──」
「不用查了。」一个冷漠如冰石的声音蓦地从金殿入口处传来。
安子卿紫衣峨冠,昂然步入金殿,眼角都不朝池君上和池枕月稍瞥,迳直走到玉阶下才止步,朗声道:「是我将毒药交给蝶儿,骗他是滋补灵药,要他放进女皇食物中。此事皆因我而起,与蝶儿无关。」
金殿上刹那死寂,随后便似炸开了锅。
池枕月脸色一变,刚想开口,安子卿两道凌厉目光已直刺过来。尽管男人没说一个字,却足以叫池枕月背脊发寒,抿紧了嘴。
安子卿这才移开目光,不理会金殿上诸人各异神色,对静王肃容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愿领罪随女皇长眠皇陵,还请静王爷还蝶儿一个清白。」
众人听他口气,竟是自愿随女皇陪葬。其中不少女臣都是安子卿昔日的仰慕者,均面现不忍,自忖救不了安子卿,转而纷纷替池梦蝶求起情来。
眼看群情激动,静王倒也不愿得罪众人,顺水推舟道:「三殿下既然无辜,本王自会放他出来。」正要派人传令去天恩寺放人,安子卿却冷冷阻拦道:「等我入了皇陵后再请静王爷放人,将他流放逐出赤骊,终生不得归国。我的死讯,也请今日在场诸位日后切勿再提,否则蝶儿知晓,定会闹个天翻地覆。」
话音落,他转身走下金殿。
池枕月低头,听着身周慢慢响起的轻声议论,双手在袖中握紧了拳头。
「静王真要放了三殿下?」
退朝后,池枕月没有直接回府,跟静王沿宫中金漆长廊缓步走着,待附近无闲人,追问前面那颀长背影。「梦蝶迟早会知道今日之事,到时──」
「月儿你放心。你就将是瑶儿的夫君,我这个做泰山的,怎么可能任由梦蝶那祸根活在世上威胁你?」静王转身,微笑着轻拍了下池枕月肩头。「等安剑君死后,本王自会叫人将梦蝶逐出风华府,找个僻静处偷偷一刀了事。这样在众家大臣面前也有交代,省得那些人腹诽本王言而无信。」
池枕月面色稍缓,提醒静王道:「舅舅可别忘了让行刑之人将梦蝶的人头带回来。」
静王一愣,随后大笑,震飞了枝头屋顶数头雀鸟。「月儿,你这硬心肠可不像你父亲。呵呵……」
池枕月心里一咯噔,表面却不动声色,也笑道:「那多半像皇母了。」
静王又笑了数声,转了话题,邀池枕月一同回静王府陪雪瑶玩耍去。
***
七日灵期转瞬即过。静王率赤骊皇族和都城百官全身缟素,护着女皇的冰棺,徒步浩浩荡荡地开赴郊外皇陵。
安子卿也在人群中,仍是一身紫衣,发髻和腰间都扎了白绫。抵达皇陵墓室大门前,他依旧一脸的漠然,任凭众人将他双手反绑,同女皇冰棺一起送进了墓室。
沉重巨大的墓室铁门缓慢闭合,再浇上火红的铁水封死……
池枕月冷眼看着工匠忙碌,胸腔中终于轻松不少。从此,不用再被那双剑锋般锐利的眼睛看到心神不宁了。
女皇又如何?女皇最宠爱的安剑君和三殿下又如何?照样斗不过他……他得意微笑,突然直觉有人在暗中注视着他,霍地敛笑扭头──
是池君上,正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目光复杂。
冥符如雪花,漫天飘摇,遮蔽了头顶热辣辣的似火骄阳。送葬人群在乐手哀曲声中默然返京。
池枕月和池君上故意落在人群之后,跟众人拉开距离。确定前面的人无法听到他俩谈话,池枕月才幽幽道:「二哥,你刚才为什么那样看着我?」没等池君上答话,他轻叹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
池君上无言以对。安剑君与他生父名为表兄弟,却比同胞手足更亲,更视他如亲子。他一身武功也是出自安剑君传授。见亦父亦师的安剑君如此下场,他心情自然差到极点。看到池枕月先前唇边那抹踌躇满志的冷笑时,忍不住心头微寒。
没人比他更了解这看似与世无争的四弟。那病弱单薄的身体里,藏着颗对权势几近狂热的心。从前尚在他羽翼呵护下,小心谨慎地收敛着,而今,越来越不加掩饰……
他忽然觉得,自己就快抓不住池枕月。
他沉默着,听见池枕月开始咳嗽,逐渐剧烈,肩背都在颤抖。终于抛开心头烦乱,扶池枕月坐到路边一株繁密树荫下,为池枕月揉着背心顺气。
池枕月取出随身药丸,和着唾液服了几粒,咳到发紫的面孔慢慢恢复常色,背靠树身闭目喘息一阵后,才张开眼睛,对满脸担忧的池君上笑了笑。「二哥,你别担心。呵,你没听说过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吗?我肯定不是好人,一定不会早死的。哈哈……」
「别乱说。」池君上轻叱,抬头见前面人群已经成了排缓慢蠕动的小黑点,他蹲下身子道:「你走不动,我背你吧。」
「我不想走。」池枕月反而拍着身旁草地,招呼池君上也坐下来。「难得今天轻松些,二哥你就陪我多休息会,看看风景也好。」
池君上想说这皇陵附近除了山就是树,有什么好看的,但望见池枕月脸上藏不住的疲倦,他终究拗不过这四弟,与池枕月并肩坐在绿荫下,遥望天地间绵延蜿蜒的山峦。
鼓乐已经遥不可闻,唯有无数雪白冥符轻纱随风轻舞,掠过两人鬓边、身畔……
他在看远方,池枕月却在看他。凝视良久,也没有等到池君上回眸相望,池枕月轻轻笑了,将头枕上了池君上左肩。
「二哥,你的伤好了吗?」
「嗯……」
「那你吹首曲子吧。我想听……」池枕月喃喃道。
右肩的剑伤其实尚未完全愈合,池君上还是从怀里抽出竹箫,低低几个单音后,清扬的箫声飞遍山野。
记忆里,他真正注意到四弟的那天,是在数年前女皇的寿辰上。众人喧闹欢笑,觥筹交错,他却嫌嘈杂,悄然起身,独自去了林中。还没走近,就在满天飞旋飘零的红枫中看到了池枕月。
那时的池枕月,还是个十四五岁的瘦弱少年。正紧按心口半蹲着,哭得很小声,还在断续轻咳。「为什么皇母就是不喜欢我送的寿礼?为什么?……」
他记起四弟之前送的是一幅皇母的画像。小小年纪,丹青画功竟不输宫中画师,将池女皇画得栩栩如生。画轴打开时,群臣都啧啧称赞。少年也紧张又期待地看着池女皇。
然而池女皇只是扫了一眼,就阴沉着脸,像往年寿辰一样,将四殿下的寿礼抛下了玉阶。
少年愣住,随后浑身轻颤,一步步走回座席上,呆滞的目光仍定定看着掉在地上的那幅画轴,直至画轴被宫奴清走。
他和众人都没有留意少年是什么时候离开了宫宴。金殿上,其实也没几人会去关心这个生父早逝又最不得女皇宠爱的四殿下。他并不想去打扰池枕月,正准备离开,却看见枕月全身剧震,整个人倒在地上,手脚一阵痉挛抽搐。
「救,救我……」少年气息微弱地轻唤着。
他知道四弟自出娘胎,就比常人孱弱,心肺更因为未足月的缘故,先天就带了缺陷。御医甚至说过,这四殿下的身体若不善加调养,随时都可能猝死。
要是现在不救,少年会死吧……他犹豫了一下,过去扶起这平素并没什么交情甚至连话也没说过几句的四弟。
少年眼角还在缓缓淌着眼泪,秀气的脸苍白如纸,唯有眉心那颗朱砂痣殷红似血,竟有种触目惊心的凄艳。看清他后,少年用尽所有的力气扯住他一点衣袖,尽管那力气在池君上眼里,根本微不足道。轻轻叫着:「二哥,二哥,救救我。」
他叹口气,让少年半躺在他腿上,伸掌贴住少年背心,送去点滴真气。
少年急剧起伏的胸膛终于逐渐平缓,双眼像怕他会逃走似地望着他,瞬息不眨。十指也紧紧抓着他袖子,仿佛那是天底下唯一的依靠。
那一刹那,池君上只觉自己倘若放手离开,少年就会死去。
他是少年的全部……
这念头来得突然,却又那么理所应当。他于是腾出一手,轻抚少年被冷汗浸湿的长发,让少年慢慢放松下来。
即使少年气息复原后,他也没有起身,而是轻轻吹起了竹箫,看着少年在清幽舒缓的曲声里一点点阖起眼帘,堕入梦乡。少年嘴角,甚至还露出点淡淡笑容,显然做了好梦。
那一刻,他的心脏,竟有些微发酸──眼泪和悲伤,实在不该出现这少年身上。
他想看少年欢笑的模样。拱手河山,也不过是为了讨池枕月一个欢颜……
池君上惘然搁落竹箫,才发现天边红日半坠山峦间,风里带了丝缕暑气敛尽的凉意。
靠在他肩头的人鼻息微微,已然入梦。
他对那随着年岁增长出落得越发秀美的容颜痴痴望,刚伸手摸上池枕月鬓角,想拿走掉在池枕月头发上的一片冥符,池枕月已霍然惊醒。睁眼那瞬间,全是戒备阴狠,看得池君上胸口一阵抽痛。
「二哥,是你啊……」池枕月松了一口气,笑着又靠回池君上肩头,眯眼远眺晚霞夕照,悠然道:「如果我们永远都能像现在这样,看风景,听曲子,别的什么也不去想,该多好。二哥,你说是吗?」
池君上听得出池枕月言语里的怀念和憧憬,沉默了片刻才涩然道:「你已经决定要娶妻,日后纵使你我还能时常见面,也不可能永远像现在这样了。」
池枕月心知池君上仍在纠葛他擅作主张答应了静王亲事,面色微沉。「二哥,你又来管我了。你明知道我登基后,就算不娶雪瑶,也是要立后妃的。你要是还气不过,你也成亲好了,你我就算扯平了。」
他最后一句其实带了三分无赖,想引池君上一笑了之。池君上却没笑,轻旋着手里竹箫,低头不语。半晌才缓缓道:「枕月,告诉我,你究竟想要得到些什么?」
「想要什么?」池枕月被他问得一愣。
池君上看着他,柔声道:「赤骊皇位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么?当上了赤骊国君,你是不是又想要成为天下霸主?枕月,你心里,真正想要什么呢?」
「二哥,你今天是怎么了?」池枕月眼里真正流露出些许阴郁,「你后悔帮我了?」
池君上静静道:「你当初,不是这样的。」
池枕月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都在颤抖。「二哥,你不想再帮我了吗?」
池君上话出口,就已经懊悔,见池枕月一张脸雪也似煞白,忙跟着起身去拉池枕月的手。「枕月,你别多心。」
手抓了个空。
池枕月咬着唇,放腿便跑,充耳不闻池君上的呼唤。奔出没多远就一阵胸闷气促,心如擂鼓,他张嘴大口大口地喘气,突然觉得胸口胀痛难言,蹲到了地上。
「怎么了,枕月?」池君上快步走到他身边扶起他。池枕月嘴唇印堂都透出骇人紫气,语带哭音,小声道:「二哥,连你也讨厌我了。我……」
「别再说话。」池君上打断池枕月的哭诉,手按池枕月心口凝神导气,输了些内息过去。
池枕月果然没再说话,却有几滴泪水慢慢渗出眼角,沿着腮帮子跌落尘埃。
池君上收回手,转而轻揉少年乌黑柔亮的长发,静等池枕月紊乱急促的呼吸平复。眼看日头已经完全沉入天地交接处,仅留最后一抹血样残红,他背起了池枕月,缓步朝宫城方向走去。
「枕月,枕月,二哥喜欢你,一直都没有变啊……是你变了,不再像从前那样需要二哥了……」
他边走边轻声自言自语,也不知道池枕月有没有听到。只有颈后一点点的湿热,告诉他池枕月还在默默垂泪。
***
女皇入葬皇陵后,静王翌日便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流放三殿下池梦蝶,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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