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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奋斗在新明朝- 第26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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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夕阳西下时分,在扬州城东门外官码头上,任师爷拖着长长的影子,将东家罗大参送上船去,但仍劝道:“东主切莫冲动,要三思而行!”

罗参政不为所动,“我意已决!”

罗参政彻底想通了,他要去高邮州远迎巡抚,以示恭顺,表达投效之意!

扬州城距离高邮州城大约两程驿路,共计一百二十里。以官场上的礼节来说,出迎越远越隆重,不同距离代表着不同等级,大概分有出衙署中门、出衙署大门、出城门、出城十里、出城至县区边界等几种,但没有远迎一百二十里的说法。

从三品远驱一百二十里去另一州县迎接正二品上司到任,这是个相当拍马的事情,若一定要评价这种行为的话,那只能说是伏低做小、奴颜婢膝!做官只有做到了万历朝摄政首辅张江陵的地步,大概才能享受这种出迎百里的待遇。

对此罗参政暗思,他如此表现诚意,人心都是肉长的,应该可以在抚台心里博得几分好感。

从表面上看,巡抚移驻扬州,最大的受害人就是他这个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的署理府事,可是再仔细往深里想,却未必是。

现在他虽然升为了从三品,但既斗不过李佑,又敌不过盐运司。从另一种角度看,以他目前这个差到不能再差的劣势处境,还有什么能损失的?

来了巡抚,对他而言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盐运司和李佑这些现有秩序的既得利益者才是最应该担心的!

产生格局变化对他而言,甚至有可能是好事。巡抚初到扬州,也需要助力,如果他能顺利倒向巡抚,可以借势而为和借力使力,说不定能从李佑手里扳回劣势。

以前他抱着任期将满,随时升迁转调走人的态度混日子,除了追求升迁外很多事情都无所谓。而三个月前朝廷却将他坐地升级,按着正常任期至少还要在扬州继续任职三年到九年,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能始终这样被李佑压着罢。

站在岸边,送了府衙船只远去,留守看家的任师爷心中暗叹不已。东主才具平庸,行事喜欢依托于别人,缺乏坚韧自主心性。这次即使成功,仍然脱不出别人的阴影。

要知道,从三品大员已经不是知府这种层次了…他这个东主的官威,只怕连李佑都不如。

连夜赶路,一天后,罗参政在高邮州南码头下了船。盂城驿便在南码头不远处,如今成了巡抚行辕,也堪称是戒备森严了。

罗参政到门房送上红包,再递了手本进去。不多时便有传话召他进去,这让罗大人微微有些自得。

本来他已经做好了明日再来进见的心思,不想如此迅速便有通传。想来自己毕竟是从三品大员,巡抚也很看重的。只可惜他这个三品或四品在李佑眼里,似乎没什么区别。

罗参政被仆役引到一处掩映在数枝晚梅下的敞轩外,春风拂面,梅香阵阵,极是风雅。

他整理衣冠,恭恭敬敬的上前准备拜见,却忽然有熟悉而又厌烦的嗓音传入了耳朵里。

轩中有人高声吟诵道:“…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见了老中丞后,心里忽就冒出这首诗,正好拿出来献丑了。”

这是李佑的声音!罗参政几乎跳了起来,他怎么抢先来到的?什么“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这马屁诗拍的也太无耻了!

罗参政转入轩中,入目见杨抚台正中上坐,旁边下首侧身陪坐的不是李佑又是谁!方才看到行辕门外停了若干轿子,难怪有几个轿夫很眼熟!

李大人听见响动,转头猛然看到罗知府,也很愕然,不由得问道:“罗大参怎的到此?”

罗参政先朝着杨抚台行礼,杨抚台合掌笑道:“贵府两父母竟然几乎联袂而至,只是前后脚的功夫,本部院虚受大礼了!”

李大人与罗参政都没有意料到长驱百里拍马屁也会撞车,此时只能互瞪几眼,彼此勉强见过礼。

两人齐齐暗想,原以为只有我可以放得下身段,实在想不到你也能卑躬屈膝的跑到百里之外迎接上司,之前真是小看你了。

杨抚台察言观色,便晓得李佑与罗参政果真如传言那般势同水火,两人同为署理扬州府,却互相背着对方分别来拜访他,更说明了这点。

同时从李佑猛烈抨击盐务来看,也可以知晓李佑与盐运司之间的仇隙仍然存在,并且有加剧趋势。

想至此,杨大人也不得不暗暗赞一声这李佑当真是个人才。在扬州衙门里,此人身为最底层的江都县,既与顶头上司不合,又与扬州府的“太上皇”盐运司生怨,怎么看也类似于孤臣孽子之流,必定讨不了好。

然而将近一年下来,此人却越斗越强,以五六品之身,硬碰硬打出了扬州府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局面。外人或许简单的认为这是因为他根子硬,其实不然,后台硬只是个条件而已,关键还在于个人能力。

罗知府落了座,心里除了被抢先的郁闷之外,还有几丝纳罕。传闻抚台与李佑在盱眙多有龃龉,今日一见,为何两边却是言谈甚欢的样子。

只能说没有永恒的仇恨,只有永恒的利益…

对李佑而言,上次与杨抚台交锋是大获全胜的,自然谈不上对杨抚台有什么恨意。

他跑这么一趟,不仅是拍马逢迎,最重要的目的是试探杨抚台的态度,这是一个大前提。在此棋局中,身经百战、神功护体的李大人不怕力战,但最害怕的是乱战。对他而言,只要局势明了就好办,若能巴结巡抚就巴结,若不能巴结那就另想其法。

而在杨抚台心里,与李佑的芥蒂不能说一丝也没有,但宰相肚里能撑船,他作为二品封疆,该有的心胸还是有的。上次在盱眙做了一场,原因说到底还是他为了自保要抢功,这才引发了纷争,硬要责怪李佑也怪不着。

其次,去年那时李佑上奏本辩驳时,从头到尾并没有一句说他杨某人的不是,显然留了余地,这点还是要承认的。

最重要的是,杨抚台担心因为防汛不力而丢官罢职,所以当初才想去抢李佑功劳用来自保。但最后朝廷没有降他职,虽然分出去了权柄,但保住了巡抚职位,所以就不大埋怨李佑了。

话说回来,此刻两个重量级属下互相争宠,对杨抚台而言当然是喜闻乐见的,总比齐齐敌视不合作要好。

巡抚的位置太高,运作得当前进一步就能入阁,可以说距离天空比大地都近,所以脚踏实地的事情必须要有可以倚重的下属去作。

眼前这两人是扬州城里最有实力的地方官,但这两人针锋相对,很难和谐相处。大概需要他做出抉择,到底倚重谁?

他作为巡抚,拥有的权力可以同时压制住罗参政和李同知,但是权力缝合不了人心,却无法同时将罗参政与李同知一起倚重使用。

他可以判断得出,若以为自己手腕超群而勉强和稀泥,最有可能的后果就是双双失去。

而且杨抚台同样很清楚,罗参政与李同知中只要倚重了一个,只怕另一个立刻就离心离德,并另寻去向了。

扬州城里不是没有别的权力中心,盐运司也是几乎可以自成体系与地方衙署并驾齐驱。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督抚大员和李佑这种百年难遇的异数,两淮盐运司几乎就是扬州和淮安两大府的太上皇了。

罗参政和李同知可以驱船百里前来拜码头,别人不会笑话,但盐运司丁运使是绝对不会如此自掉身价的,若真如此传出去后估计要笑掉别人大牙。

至少当前从权力体制上,巡抚还是无法直接管辖只对户部负责的盐运司,朝廷没有这个授权,所以具有庞大财力和盐商势力的盐运司具备对抗巡抚衙门的潜力。

罗参政还是李同知?这个抉择不好做,乃是十分关键的一步,尤其需要慎重,杨抚台微微叹道。如果这步走错了方向,下面只怕要一错到底。

这两人目前都在棋局上走出了一步,选择投靠他,现在则轮到他走棋了,必须做出抉择,究竟以谁为重?

正文 四百零五章 淳朴的百姓

此时高邮州的包知州趋步进来,向杨抚台禀报道:“州衙设下便宴,已经齐备,要为老大人洗尘。”

禀报同时,包知州眼角瞥见在座多了一人,细看赫然是顶头上司罗参政。心里想道,自己才出去片刻功夫,罗大参竟然也驾到了,只与李大人差了不到一刻钟。看来这两位又要扭上了,自己还是当心为妙,免得遭了池鱼之殃。

杨抚台对下首二人笑道:“今后同城为官,要多多亲近亲近才是,今晚不醉不归。”

抉择不急于今日,杨大人意欲继续观察,左右主动权在他手里,自然可以沉得住气。而且他又想到一点,出于通盘考虑,在罗李二人之间做出选择时,还要将盐运司因素考虑进去。

杨抚台起身去更衣,罗参政与李同知出了敞轩,心里都很别扭。

他们都以为自己洞察先机,长驱百里迎接巡抚将会抢得机会,抱上巡抚大腿后回扬州大杀四方,结果对手也突然冒了出来。

罗参政忍不住讽刺道:“李大人以扬州府身份来的,还是以江都县身份来的?”

这是讥讽李佑出师无名不伦不类。若说扬州府,他罗星野才是正牌代表,若说江都县,名头太小,还不配远出百里越过县境,跑到高邮来迎接巡抚。

李佑冷哼一声;“难道只许州官放火,却不许百姓点灯么!”

跟在两人身后、越离越远的包知州听到这句俗语,顿有躺着也中箭之感,在场三人中,只有他才算是州官哪。

罗参政道:“治下百姓敢有抗拒州官的道理冻?”

李大人斗嘴向来不输阵;“本官以府守备司的身份竭见军门并随行护卫,有何不可?罗大参不是兵备道,不知兵事,管的未免太多了!”

杨抚台官衔有提督军务字样自然可称为军门。李佑从这里说起,罗参政无言以对,甩袖而去。

这场洗尘宴设在驿馆中一处大堂中,布置时尚不知罗参政到了所以临时又紧急加了他的席位。

管弦笙歌美酒佳肴,春满堂中高士笑,美人渡酒劝君尝。这种场合,李佑无论作为官员还是作为名士,如今也算是十分熟悉并得心应手了。

其实到了扬州后,出于父母官形象考虑李大人参加欢宴次数不多。但每每少不得与名妓打情骂俏,按着心情赋诗若干,数目不定。

就是这样李大人在官员和名士两种身份的互相转换中,小心翼翼维持着某种平衡,该摆官员派头时做官员,该拿出名士派头时做名士。一手抓物质文明,一手抓精神文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扬州城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公务繁杂,在各种欢宴上平时公事缠身很绷紧的李佑向来是抓住机会,尽情放松发泄的。

即使有所谓的上司在场他也不甚在意,对美色的追逐调戏多于对上司的逢迎交结。在这远离庙堂的地方上,谁又管得了李大人的节cāo?

是真名士自风流,以李大人的名头稍稍放浪形骸理所应当,再说许多过路官员慕名想要看的就是这个,而不是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李大人。

但说一千道一万,今日却实在不同于往。李大人哪里还顾得上调弄身边美人,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杨抚台身上。

这可关系到他在扬州的大棋局,轻忽不得,更别说旁边还有罗参政这个对头在争夺杨巡抚的欢心。权力与美人相比,还是权力重要些。

酒过三巡,在座的又说笑几句暖了场。李佑身边美人一边斟酒一边低声自介道:“奴家谢梅仙,久仰先生口”

李佑接过酒杯,径自转过头去,抬手对杨抚台高声道:“杨公才调信纵横,我亦当筵拜盛名。一曲劝君酒一杯,非将此骨媚公卿!”

登时博得了满堂头彩,纷纷喝彩道敬酒敬的妙。

说是非将此晋媚公卿,其实是更高明的拍马一一我并非谄媚你的官爵,而是信服你的才干所以敬你饮酒。

杨抚台先是一愣,随即笑容满面,无论是不是真心,这总是件很开心的事。

他又发现了李佑身上的一点有用之处,他是号称诗坛小宗师的人物,听说他那十首《论诗》绝句挂在京城,至今无人胆敢唱和,号称要空前绝后了。

诗人做事或许是成事不足、败事有舍,但是诗人在吹捧扬名方面,绝对是败事不足、成事有余!

想前唐韩荆州这个渣渣在史书上默默无闻,却能千古留名,不就靠的是李太白一句“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么,并演化出识荆之类的名词来。

想至此,杨抚台顿感通体舒泰,李佑在江北官场出了名傲气,居然如此折节吹捧他,这种体验真是爽哉!想必当年那些达官贵人被李白吹捧拍马时,就是这种感觉罢!

李佑旁边美人轻轻地娇哼一声,继续殷勤的斟酒,但仍没有换来身边人的嫣然一顾,无情的他只去看首座那个老头子,真是气煞美人也。

“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逢抚院。恨我识荆今又迟,春风倾盖缔兰芝。”李佑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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