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俯仰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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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仰之间-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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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前亲热地拉着她的手:“落林啊,我们可等你大半天了。你看你,又漂亮了很多。” 
柳斋,每次你一对别人好我就浑身发抖,你肯定又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刚叫人欺侮了落林不久,就敢上去拉人家手,弄得情同姐妹似的。 
施仁政拿出一个信封,塞到落林手里,他说:“一点补偿,千万原谅我们,落林。” 
落林收下了,朝他笑。 
好一副冰释前嫌的感人场面。要是世界上的受害者和害人者都能这样互相宽容,警察和法官非得失业不可。 
你看着我,不说话,眼神闪闪烁烁,笑容诡异。你建议吃完饭大家去看电影,我推说有事,死也不去。你表示我要不去你们都不去,说大家一起陪落林散散心也是好的。 
落林几乎热泪滚滚,一定要和你义结金兰。我不想再扫你们的兴,也想看看你究竟在玩什么花招。 
电影院里。你坐在我和施仁政中间,落林坐在施仁政旁边。开场不到五分钟,你就要我陪你去上厕所。你在黑暗里眨着眼,要我明白你的用意。 
我们逃离了电影院,你一直笑个不停。你说:“呵呵,撮合一对狗男女还真他妈不容易!” 
我也笑了起来,心里竟是很久没有的痛快感。我想起了什么,我问:“那狗男人不是你男朋友吗?” 
你反问我:“那狗女人你还说过她心地善良呢,你真对她有好感?” 
我们潜伏在电影院附近,散场时看到施仁政和落林相拥着走出来,浓情而甜蜜。我们一路跟踪他们,直到他们走进了一家旅店。 
如释重负的我们咆哮而行,指天骂地,尽力地模仿着失恋的伤心男女。跑过一座天桥,你扶着栏杆把半个身子探出去,大叫着:“我失恋啊,痛苦啊!你推我一把,帮帮忙啊,大哥!” 
我被你逗得捧腹大笑,伸手去推你。你一个反转身,以最快的速度抓住我的手,把身体贴到我怀里。你的腰肢抵在栏杆上,一只手抓住我的左臂不放松,一只手抓我的右臂去搂你的肩膀。我用力地挣脱你,和你保持应该有的距离。 
你低声问我:“小卒,我们不要绝交好不好?” 
我一时无法回答。透过苍茫的夜色,我看到你委屈的神情,你的泪水一颗颗落下来。 
我缓缓抬起手往你脸颊移动,但终究垂了下来。我说:“不要哭了,我们还是朋友。” 
你说:“小卒,我有点冷,你搂着我,好吗?” 
我摇头。 
你说:“就搂一下,10秒钟,就10秒钟!” 
我轻轻搂住你,你满足地伸展双手来缠住我的腰。我们一起数着:“10,9,8,7,6,……” 
数完了,你始终没松开我,你说:“刚才是练习,不算的,现在才正式开始呢!来,一起数!” 
我推开你,我说:“记住,柳斋,我们是朋友。” 
你捂着脸,泪水从你的指间溢出来。我俯身看着黑雾升腾的江水,忽然有一种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惆怅。那年,你16岁,我17岁。   
血光之灾8   
你一直折磨着我身边的人,我前世应该是欠了你太多。你让她们流的血,你今天流的血,一点点在我面前泼洒着。我的噩梦里全是血,淹没我,吞食我,扼杀我。 
半夜被这噩梦惊醒后,一身冷汗的我起床上了次厕所。瓷砖太滑,摔得我“哇哇”乱叫。回到床上,便听到了上铺那兄弟清晰地说着:“报应!” 
我问他:“今天你手淫了吗?” 
他把牙齿咬得很响,却没有下床来和我再打一场,我倒是很想找个人来解气。 
我躺上了床,但是怎么也无法入睡,开始东想西想,脑子发涨,眼前是血的颜色,大片大片的鲜红压迫着我的神经。 
甚至,我居然有点想家了。我的家;破砖烂瓦堆砌的家,里面住着一堆最卑微的人,他们居然是我的亲人。我如同一个恋家的小女生一样,独自在这黑夜里哀伤到难以自持。   
天人间隔1   
没想到的是,你的报应来得那么快。你未来得及离开柳城就先离开了人世,于你来说,只要是离开,去哪里你都能幸福。 
你死于2002年7月,天气炎热。你的尸体不完整,裂碎成了肉块,东零西落。在你之前那几个跳楼成功的都是爬上一座烂尾楼,然后展翅高飞;“砰”地落地。弄得烂尾楼也有了用处。你偏要去市中心的一座办公楼,你的鞋跟铛铛,和office小姐一样去挤电梯。人太多,你等了很久才挤上一班。在电梯里,有个男人摸了你屁股,你对他笑笑,把他的手握住,问他贵姓。他汗如雨下。后来他在围观的人群里出现,看到你破碎的尸体,你的脑袋歪斜一边,七孔流血,眼睛没有闭上,直视人群。他挠着那只摸过你屁股的手顿时奇痒难当。 
我们曾经讨论过死,总结过很多死法。你说要么就死在床上,和男人做爱,一直做到死。我怕你累死了一打男人,你倒还活着。你说死相总不要太难看吧,自杀吃安眠药是首选。你还说死了不能仓促地火葬或者土葬,怕没有死透,反被烧死和憋死。没想到,你是死无全尸的。还要麻烦殡仪馆的美容师拼接起你的身体,擦干你的血迹。你不用担心你死不透,很少听到从15楼坠下来,还留有一口气的幸运儿。除非你是蜘蛛女侠! 
那天,很热。我接到预料中的录取通知书,北方的一所大学,只比北大差一点,少了个未名湖。惊动了整条巷子的人,要来给我庆祝。然后班长打来电话祝贺了我几句,仓促地挂了。好半天后他又打来电话:“凑点钱,凑点钱买个花圈。” 
我说:“怎么,谁死得那么不凑巧,我口袋干净着呢。” 
他哽咽着说:“是柳斋。自杀,跳楼。” 
班长继而发出撕扯的哭声,完全不该发自一个如他这样坚强的男子汉。他又说:“大家好不容易熬到毕业了,柳斋却走了,连个招呼都不打。我还没有好好修理她呢,那么坏的一个捣乱分子,一天到晚就是折腾人。现在又要弄一出自杀来折腾我们,你说她坏不坏?” 
我放下话筒,没有表情,麻木到极点。不一会儿班长又来电话,他说:“我知道你难受,难受就哭吧。” 
我冲话筒吼了一声:“你他妈的!”我几乎把电话都摔破了。 
而我,没有一滴眼泪,所有液体化为汗水滑落下来,我手里捏着的通知书变得潮乎乎的。我把电风扇调到最大风力,任凭它吹得我头疼。烟燃到尽头了,烫伤了我的指头。我把身体平摊在凉席上,如同刚出蒸笼的糍粑。我想睡觉了,于是闭上双眼。闭上又张开,盯着糊着废报纸的天花板,它压下来,压下来,我就要和它融为一体了。一只壁虎探头探脑,从天花板爬到窗台。见我没有伤害它的意思,它就爬到我床边,替我捕捉蚊虫。这世间到底还是有那么多比人卑微的生命,它们活着,苟且偷生。偏是人,要去寻死。   
天人间隔2   
傍晚下了场暴风雨,地坼天崩。雨帘覆盖了整个柳城,冲洗着你残留的血迹。城市新闻的主持人和往日一样和蔼,我等他报你的死讯———某19岁少女跳楼身亡。久等不播,后来才知道,你的家人买通了柳城所有的新闻媒体,不能让你死得太张扬。你丢着他们的脸面,一丢19年,到了头,你妄想用你的死来撕破他们的脸皮,你又失败了。 
响应丧事从俭的号召,他们把你的葬礼办得很简单,一个乡野村姑死了,也要敲锣打鼓外加些痛哭流涕,你死了,连哭声都少有。我们这些你的同学也很吝啬,抬了个花圈就来参加你的葬礼。大家都是有文化的,全都唯物主义得很,人都死了,烧个几百万给你也白搭。我挤在人群里,听着某个你的长辈给你致悼词。他把你夸上了天,说你乖巧、单纯、聪慧、美丽、孝顺,只恨天妒红颜。你是千古流芳的,你是天下无双的。 
你进了一个炉子,你成了灰。人散去,散到四面八方。 
一个女人去抢你的骨灰盒,哭天喊地。她的左唇边也长着红痣,尖下巴,白到泛青了的脸色另人悚然。她的裤腿被泥水弄脏,头发蓬乱着。他们去拉她,她踢着,揣着,吼着,叫着。 
“小斋,小斋。”她这样叫你。 
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就是你那得了失心疯的表姐柳念。她是不请自来,你的家人早不欢迎她。你的外婆,我第一次见到这传说中的老太婆。有两个人搀着她,给她撑把黑色大伞。她的黑缎唐装宽大无比,让她显得伟岸而不可接近。 
一个女人过去抱柳念,女人的双肩抖动不止,这位肯定是柳念的妈。柳念忽然转身,狠命地往那老太婆脸上掷去一团烂泥。老太婆的随从用伞一挡,烂泥糊在伞面上,一滴滴泥水落回地面。   
天人间隔3   
我一眼望进灵堂里去,你的黑白遗照赫然在目。你看到为你流泪的柳念了吗?她活着,她疯了她还活着;你正常,你正常却要去走绝路。 
你要死,你却不通知我,我会帮你的。你应该在楼顶上逗留半个小时左右,我在楼底下帮你吆喝人群:“来啊,看跳楼啊。”记者来了,119来了,120来了,110也来了,谈判专家也来了。他们和你说话,迂回到你身后,企图挽救你。你要说话,告诉他们你为什么要死。你的轰轰烈烈哪里去了,怎么可以一到楼顶就直接跳下来呢,怎么可以这样低调! 
你既然选了市中心的高档办公楼,就得自杀得有品位一点。太平淡了,太让我失望。 
人妖给你买了很多只花圈,花团锦簇。她默默地拍了下我肩膀。我握握她的手,我说:“妖姐,来啦?” 
她的喉结动了动,泪水溢到眼角。她说:“小子,咱们男人不能哭,对吧?” 
我说:“你是女人,妖姐,你可以哭。” 
只几秒钟,她便哭得水漫金山,还把鼻涕往我衣服上蹭。她不像女人的时候很讨人厌,像女人了却更糟糕。 
你的死,还是有点杀伤力的。   
天人间隔4   
我忽然想说说在你短暂生命中这个对你一片痴心的“女人”———人妖。 
你和人妖的恋爱关系确立在你高中阶段。人妖当时在柳城已经是个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据说黑白两道都有她的朋友,她的关系网撒得很广,几乎无所不能。她跟《古惑仔》里的十三妹学习,造型、性格、嗜好都向十三妹看齐。白天在自己的网吧里叼根烟闲坐着,挣点还算干净的钱;晚上和传说中真正的黑社会老大碰头,进行军火和毒品交易,还插手拐卖人口,四处寻觅良家女子,把她们输送到外地卖肉。谁要惹到她,她就会放火烧谁的屋子。屋子里的人她这样处理:男人送到屠宰场,杀了,卖他们的器官。女的只要还能接客的,她就把她们送到外地去,最远的竟然能送到台湾的窑子里去。不能接客的女人就跟男人一样处理。但女人的腰子没有男人的好卖,就卖到饭店去,和猪腰子一个价。 
我怎么看她,她都不像是这样伟大的女性,她脚丫子上的泥土都没洗干净呢,多典型一个农村姑娘。你说你将进一步去调查取证,把人妖研究个透,必要时你要铲除这个女魔头,随时准备着为净化柳城而献身。我想你是有私心的,你根本不是那么有正义感的人。如果人妖真是个厉害的人物,你可能要求她把你卖到台湾去,毕竟那里有你喜欢的庞大的偶像队伍。 
没曾想,你真的在调查取证的过程里献了身,当上了她的女朋友。我为你担心了好一阵子,伴君如伴虎,哪天你得罪了她,非得付出惨重的代价。难保你的家人会受苦,连我也要被你株连。我劝了你一回,叫你悬崖勒马,你叹息着,你说一种强烈的使命感已经让你无法从人妖的犯罪集团里出逃了,你要继续做女卧底,还人民一个公道。你还说为了人民的安居乐业,你吃点苦不算什么。我听着你慷慨激昂的言辞,对你不禁另眼相看起来。 
多年后,我才明白你为什么一直和人妖纠缠在一起。你吸上海洛因了,而她能帮你搞到那玩意儿。她是靠运送毒品发家的,一个小毒品贩子。传言也不是空穴来风,至少她真的不是个善主。她这样的奇怪长相,不男不女,又没有文化,没有特长,也许除了帮人家传送毒品,她再无生财之道了。她的上级倒是个真的毒品贩子,手把手把本领传给她,最终选择隐退江湖。那上级也是个长得难看的女人,本事却很大。人妖后来把这些告诉我的时候,她本身也是江湖之外的人了,说得轻松极了。 
我说:“你们都不容易。” 
她笑道:“谁容易啊,女人都不容易。好看也好,难看也好,女人就这贱命。不过男人也难做,看我那老公,能下决心娶我,该是多为难了他。连我自己都不相信世界上会出现个要娶我的男人,一心只想去做变性手术。呵呵,得了,最后还是本分做女人。我老公说了,等我生了孩子,我就能长开了,有女人味了。”   
天人间隔5   
不过,人妖是真的爱你。 
吸毒这恶习是她教会你的,为这个她在我面前痛哭不止。你当时在读高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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