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隋帝国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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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隋帝国风云- 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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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对关陇权贵下手?原因其实很简单。看看当初先帝是如何开国的?再往前追溯,看看山东高齐和前朝宇文周又是如何篡夺帝位的?江左更是如此,自司马氏败亡,宋、齐、梁、陈依次嬗变,凡夺帝位者,无不是权臣望族。本朝皇统之争之所以惊心动魄,其中就有先帝对关陇权贵的忌惮。太子深孚众望,关中权贵应者云集,这必将给国祚延续埋下隐患,而对策就是打击和削弱关陇权贵,把这个隐患彻底铲除。太子被废,太子一党连遭先帝和今上的数次重击,关陇权贵惨遭打击,这是不争的事实。”



“高颎是先帝旧臣,太子旧党,曾宰执天下,功勋显赫,但连遭罢黜,最终还是难逃一死,而于仲文是关陇虏姓望族,三朝元老,在军中威望盛隆,杀了他,等于动摇了府兵之根基,撼动了关陇权贵之鼎柱,其后果可想而知。”



冯孝慈暗自吃惊。虽然他视伽蓝为子侄,伽蓝也尊其为师长,言谈间并无忌讳,但像今日这般直言不讳还是第一次。这些话,这些想法,绝不是出自伽蓝,而是出自河东裴氏,或者河东薛氏。可以肯定,伽蓝决意要离开西土,不是受了裴世矩的召唤,就是得到了薛世雄的密令,而裴世矩和薛世雄都在皇帝身边,都是皇帝宠信的近侍大臣。由此推及,伽蓝这是在暗示自己,二次东征可能失败,而失败的原因则是关陇权贵的“反击”,结果就是关陇权贵将再一次遭到重创。



中枢的权争太可怕了,动辄就是血雨腥风,血流成河,几十万将士因此死在了东征战场上,但回头看看过去的四百年历史,这其实又不算什么,在过去的四百年中,中土又有多少无辜生灵死在权力和财富的争夺中?



冯孝慈不惧薛世雄,舞阴公久在军中为将,自有军人的豪迈和气魄,为人光明磊落,不喜欢耍阴谋诡计,但裴世矩不一样,这位来自高齐的山东旧臣能得到先帝的赏识,又能得到今上的器重,如今更为宰执权重天下,其心智之高可见一般,而从其经略西土的策略来看,其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更难得的是,此人高瞻远瞩高屋建瓴,所拟之策所行之计无一不是大手笔。与这样的人为敌,实属不智。



假如伽蓝之言出自裴世矩的授意,那自然是一种警告,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不要把自己搭进去了,但问题是,现在的西土局势已然失控,且末已失,鄯善岌岌可危,一旦铁勒人陈兵关下,吐谷浑乘机攻打西河、河源诸郡,那整个西北局势将轰然倾覆,做为河西卫府统帅,必定难辞其咎。



左右都不得善终,那就剩下一个办法,尽快离开河西。冯孝慈仔细思量了一番,试探问道,“假如二次东征凯旋而归呢?”



伽蓝缓缓摇头,“明公,还是想办法尽快离开河西吧。这里一无所有,你拿什么与西土诸虏作战?如其在这里固守城垣,无故获罪,倒不如去河北河南戡乱剿贼,尚有功勋可建。”



“伽蓝,你如此肯定?”



“明公拭目以待。”伽蓝叹道,“攻打辽东,春夏为最佳时机,过了夏天,明公或许就能接到不好的消息了。”



冯孝慈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前途。伽蓝是裴世矩的亲信,是股肱之臣,这在西北高层是人所皆知的事情。伊吾道一战后,伽蓝能活下来,薛世雄固然出了力,但若说裴世矩没有起作用,那鬼都不相信。裴世矩是什么人?他能任由政敌杀死自己的股肱亲信?那将来谁给他卖命?伽蓝始终是裴世矩的亲信,他这次要离开西土,足以证明裴氏对西土局势非常悲观,彻底放弃了。裴氏为何要彻底放弃西土?原因只有一个,长安暂时顾不上西土了,中枢权争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对裴世矩来说,当务之急不是阻御外敌,而是解决内讧。



伽蓝给冯孝慈决策西土之事指引了一个方向,这个人情很大,冯孝慈投桃报李,当即问道,“打算何时去长安?”



“越快越好。”伽蓝说道,“我本想在三月前赶到东都,但现在肯定来不及了。敦煌这里还有不少事要处置,恐怕要耽搁一段时间。”



冯孝慈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并没有追问,“若有为难之处,不凡直言。”



“关外有不少兄弟受我连累,难以立足,所以想请明公……”



“多少人?”冯孝慈问道。这种小事对卫府来说不值一提,伽蓝无须找他,鹰扬郎将王辩就能解决,但现在伽蓝既然开口了,那说明入关的人不但多,而且身份还不一般,必须由他这个卫府统帅点头,亲自下达命令。



伽蓝一一禀报。栗特巨贾石蓬莱和他的驼队,天马戍的戍卒和河北信徒,紫云天的沙盗,楼兰苏氏,魔鬼城的马贼,这些人都要入关,男女老幼加在一起林林总总有好几百。



冯孝慈有些为难,商队还好办,沙盗马贼就难办了,这些桀骜不驯的野蛮人放在哪都是个祸害。



“此次东行,你是秘密潜行,还是以公差名义……”



“秘密潜行。”伽蓝说道,“如果皇帝马上召见康国王子昭武屈术支,我倒可以充作他的随从,但二次东征在即,皇帝很快就会赶往辽东,昭武屈术支东去长安的时间恐怕要拖延很久,所以不得以的情况下,我只能随石蓬莱的商队火速赶往东都。”



冯孝慈心领神会,这事绝不掺合了。伽蓝有秘密任务,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河西卫府视而不见,听而不闻,权当没有这回事。将来伽蓝出了事,或者裴世矩在权争中失败了,也不会连累到河西卫府和他这个卫府统帅。



“康国王子的事有多大把握?”冯孝慈问道。这件事他还是权衡再三方才密奏长安,毕竟皇帝身边有老帅薛世雄,由老帅转呈裴世矩,再上达天命,成功的机会非常大,但现在西土局势突生剧变,结果就难以预料了。



“此事明公必建大功。”伽蓝笑道,“射匮可汗一旦死去,继位的必定是大叶护阿史那翰海,而阿史那翰海志在葱岭以西的广袤疆域,所以他肯定会迎回昭武屈术支,并以此为契机,与大隋建下牢固盟约。”



冯孝慈略感诧异,“伽蓝为何如此肯定?难道突厥人的牙帐也要爆发内讧?”



伽蓝不置可否地笑笑,把葱岭以西的局势大略介绍了一下,“突厥人如果不能臣服栗特人,控制昭武九国,那么就无法联手大秦南征波斯,这将直接影响到突厥人的未来,所以,射匮可汗肯定会改变策略,而大叶护阿史那翰海会忠实执行这一策略。未来中土只待有实力远征葱岭,必能把整个葱岭以东的所有疆域纳入大隋版图。”



冯孝慈的眼前当即浮现出裴世矩那张冷峻的面孔,还有那双阴森而睿智的眼睛。



伽蓝在过去的一年里果然负有秘密使命,葱岭以西的局势竟然被他调查得如此清楚,而这显然是为将来的西征拓疆做准备。相比起长安那帮一门心思争权夺利甚至图谋篡国的望族权臣,裴世矩所处的高度就完全不一样,也唯有如此人物方能宰执天下。



下雪了,今冬的第一场雪呼啸而至,银装素裹,江山如画。



龙勒山覆盖在白雪之下,美仑美奂。



寒风中,伽蓝牵马而行,暴雪伴随左右,阵阵林涛中,隐约传来钟鼓之声,还是如天籁一般的梵音。



坟茔孤立,无碑无字,唯有一株腊梅悄然盛开。



伽蓝跪下,磕头,嘶哑的声音在风中回荡,“妈妈,我回来了……妈妈,我在突伦川遇到一个人,她说,我很像她家的一个至亲之人,还说她是我的小姑……妈妈,我姓什么?妈妈,我很想知道我姓什么,但我很害怕……很害怕……”



泪水悄然滚落,心痛如绞,痛得颤栗,痛得了无生意。



“妈妈,我要去中土,去长安,去洛阳,我要去杀人,我很害怕,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我要杀死多少人……妈妈……我不想去,但死去的兄弟在天上看着我,活着的兄弟拿刀逼着我。妈妈,我不是懦夫,我不是无情无义之徒,我必须去,我必须去杀人……妈妈……”



风在呼啸,雪在飞舞,腊梅在点点盛放,仿若带血的泪珠。



“妈妈……”伽蓝仰天悲啸,痛苦如潮水一般将其淹没,只剩下灵台那一丝丝清明。



梵音突起,在风雪中唱响,“路值一河者即是烦恼。云何菩萨观此烦恼犹如大河……大河水能长一切草木丛林。烦恼大河亦复如是。能长众生二十五有……譬如有人堕大河水无有惭愧。众生亦尔。堕烦恼河无有惭愧。如堕河者未得其底即便命终。堕烦恼河亦复如是……”



伽蓝在痛苦的浪潮中浅浅苏醒,神智犹如波涛中的浮萍,随着梵音低声吟唱,“烦恼大河唯有菩萨因六波罗蜜乃能得渡。如大河水难可得渡。烦恼大河亦复如是难可得渡。云何名为难可得渡……譬如有人为河所漂。不能修习毫厘善法。众生亦尔。为烦恼河所漂没者。亦复不能修习善法……世间大河劫尽之时七日并照能令枯涸。烦恼大河则不如是。声闻缘觉虽修七觉犹不能干。是故菩萨观诸烦恼犹如暴河……”



“伽蓝……”仿若天外之雷轰然炸响。



伽蓝霍然睁眼,看到一白袍老僧站立身旁,微笑示意。



“师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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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明镜和尚



第七十五章明镜和尚



“慧心师兄已登梵摩天。”



白袍老僧黯然轻叹,“伽蓝,醒醒,快快醒来。”



伽蓝的神智一点点恢复,其声嘶哑而悲恸,“师叔,师父……师父他走了?”



“师兄功德圆满,登梵摩之天,乃大喜之事,伽蓝无须悲伤。”白袍老僧伸手相扶,温言说道,“师兄圆寂前有偈,天降大雪,伽蓝必归,嘱咐老衲至此相候。”



伽蓝呆立无语,痛疼如潮,猛烈冲击着他的心灵。



“师父,你也走了,为什么?为什么要在这一刻离去?就因为我要去中土杀人,我已变成阿修罗?师父,你既然算到我今日归来,为什么不能算到中土已经变成修罗场,无数生灵将在血雨腥风中凄惨死去?”



寒风厉啸,白雪翩翩,钟声悠扬,梵音高唱,伽蓝的心渐渐冷却,冷彻入骨。



“师父为何弃我而去?”



白袍老僧微微摇头,目光望向白雪所覆的坟墓,眼里露出缅怀之色。叹了口气,宽袖轻扬,老僧从大袖里拿出了一个紫檀木盒,一个伽蓝熟悉的紫檀木盒。



伽蓝脸色顿时冷凛,“明镜师叔,为何不让我去佛塔拜祭师父?为何不让我走进圣严寺?”



明镜和尚神色如常,轻轻抚摸了一下紫檀木盒,平静说道,“伽蓝,这是你母亲之物,一直留存师兄身边。今师兄走了,也该物归原主了。”



“师叔,你要赶我走?你要将我逐去圣严寺?”



“伽蓝……”明镜和尚低声呼唤,“这是你的选择,你自己的选择。”



“什么选择?我不知道,我不明白,师叔,为什么?为什么要将我逐去圣严寺?是因为菩提寺之祸?是不是?”伽蓝感觉自己的心突然被掏走了一般,空落落的,就剩下灵魂在风中飘荡,如孤魂野鬼一般孤独,一般凄凉,“为什么?”伽蓝撕心裂肺地叫喊道。



明镜闭上眼睛,花白的长须在风中狂舞,就如他此刻狂乱的心。他也不知道师兄为何要将过去的秘密交还伽蓝,某种意义上,这就是驱逐伽蓝,要将他赶去圣严寺,将他逐去沙门。



伽蓝犯下何等罪孽要被逐去沙门?伽蓝回来了,西土的事传开了,菩提寺之祸也经卫府送达圣严寺。伽蓝不敢去圣严寺,也不敢面对自己的师父,他在卫府待了四天,直到今日大雪降临,才悄悄赶到龙勒山拜祭母亲。然而,这世上有多少事能瞒过慧心,瞒过西北沙门的上座大法师?



伽蓝跪下,手指坟茔,“师叔,当着我母亲的面,我发誓,我伽蓝所犯下的罪孽,我伽蓝去赎回。我是沙门弟子,我是师父的弟子,终有一天,我会放下屠刀,皈依我佛。师叔,这就是我的选择,我自己的选择。”



明镜沉默不语,托着紫檀木盒在风中沉思。



“伽蓝,你决定了?”



“师叔,请相信伽蓝,像师父一样相信伽蓝。”



“师兄爱你如子,视你为己出,他圆寂之前的决定,肯定是为了你。”明镜叹道,“伽蓝,老衲再给你一次选择的机会,请不要辜负了师兄的一片苦心。”



伽蓝拜倒,匍匐在雪中,哽咽失声,“妈妈,请你原谅我,妈妈……”



明镜抬头向天,无声祷告,“师兄,我遵从了你的嘱托,给了伽蓝一个选择的机会,但你肯定失望了。伽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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