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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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第1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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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怎样千山万水,一路卖唱进入帝国的中心。

最初的愿望不过就是一个温饱!

我以前是刘娥,现在是皇太后,可要让这五个字连在一起,要付出怎样的代价和岁月的煎熬!那么为什么还要留有遗憾?

年关将近,刘娥想到了祖先。不是她虚无飘渺的北方太原武将世家,更不是她蜀川中不堪回首的族系,是她的夫家——赵宋的“祖”、“宗”所在。

她要去参拜太庙,但更要完成她一直心魂梦萦,要完成,但还顾忌万千的愿望。她下令,要用皇帝的兖冕服色走进太庙,在宋朝皇帝的最终灵魂栖息之地与他们平起平坐。

立即招来了无数的反对之声,博学的晏殊拿出了《周礼》,指正皇后的最高礼仪的极限;三司使薛奎操着一口关右口音戏谑一般地反问,“陛下大谒之日,是作汉儿拜?还是女儿拜?”但不管怎样,都动摇不了刘娥的决心。

哪怕再有一些妥协和折扣,也要挣脱开皇后、或者皇太后的身份枷锁,那个梦,那个梦!她近乎偏执一样的地追寻着那个梦,遗憾的是,没人知道她为什么要这样……

一心要追求顶级荣誉的心理,到底隐藏着怎样的秘密?在当时,在后世,想必知心者寥寥无几,近乎于零。但刘娥不管不顾,在明道二年(公元1033年)二月的彻骨寒风中强撑病体,穿袆衣,戴花钗冠,坐上了天子才能乘座的玉辂车,走进了赵宋王朝最神圣本源的太庙之中。

在列祖列宗面前,刘娥默然直立,她缓缓地换上另一套衣服,那是经过稍微改动的天子兖服。历史凝聚在这一刻,她头戴仪天冠,以儿媳?还是以皇帝的身份,向祖宗献祭。

……我是你们的儿媳,可我也是皇帝,生于卑微,长于贫贱,可我一样证明了自己。就像太祖陛下你一样,都是出身于布衣!

近10年以来,刘娥念念不忘为自己争名份、树典仪,可又坚决不步杀子篡位的武则天的后尘的矛盾行为,现在终于有了答案。她首鼠两端,看着又是贪婪又是犹豫,让人有时不禁摇头叹息。这里面固然有着宋朝政体的完善,不容再有女主当国的产生,但更重要的原因要从刘娥的心灵底蕴去找。

她根本就没想过一定要篡位,让赵家江山改姓刘,她要的只是个承认,一个当年有多苦,现在就要有多辉煌的愿望!

蜀川女儿今己老,庙堂一拜别此生。这是她对自己灵魂的交代。当天刘娥走出太庙,回归大内,病情立即转重,她的愿望己了,人生的路终于走到了尽头。三月二十一日时,病危,二十九日时,她终于逝去。可叹宋史中最后一项关于她活着时的记载,仍然充满了误解,或者刻意的歪曲。

是说仁宗问大臣们,太后弥留之际,己经不能说话,但她几次用手牵自己的衣服,似乎有所嘱托,那是指什么呢?

群臣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薛奎站了出来。他说,太后是想除去天子的兖服,如果穿着它,怎么去见先帝真宗呢?

史称仁宗恍然大悟,在刘娥神智还清醒的时候,为她除去了皇帝的标志,换上了太后的服色。

可以肯定,刘娥是带着一丝刚烈据傲,但又凄凉无奈的笑容死去的。人世间最后的一个愿望终于还是留下了瑕疵,她的皇帝身份没有保持到最终。

想想看,如果要在她临终之前才除去皇帝的服色,是不是说,她在离开太庙之后,就一直穿着它们?甚至在她还能说话的时候,也一直没有下令脱掉?

既然如此,怎么就能确定,刘娥用手牵着自己的皇帝衣服,不是说她要一直保留,直到入土为安呢?

仁宗之问、薛奎之答,完全是君臣之间的一种默契,再加上皇位本体至上的、男权至上的中国封建史官的演绎解说。

回顾刘娥的生平,除了她人间从所未见的传奇经历,毫无根基,连稍微高贵些的血缘都没有的情况下就达到了离皇位仅半步之遥的程度之外,她的争议之处,就在于她对宋朝的贡献、本身的能力,还有她是否是位可亲、可敬、可爱的女士。

说到贡献,很多人会撇嘴,就连宋史都会这样说:“……当天圣、明道间,天子富于春秋,母后称制,而内外肃然,纪纲具举,朝政无大阙失。”仔细品味,这是赞,还是贬?

多么的艺术啊,“无大阙失。”也就是没有大失误,也没有大贡献。这一语道破了天机,刘娥的一切都只是恢复、并重复她的丈夫赵恒在澶渊之役之前的执政纲领,前面己经交代过,实在是没有改变、创新什么。

但这就是无能吗?众所周知,她的重孙子就改变了,变得宋朝七上八下、不亦乐乎,真是爽呆了!与民休息,在绝大部分的时代里,都是唯此一招的善政;

说到她的能力,从仁宗的生母李氏的问题上就可见一斑。谁都知道,满世界都清楚,但直到她病重、将死,都没人敢泄漏出去。这样的铁腕,就算在男人世界里也极其罕见。但是另一点,却又让很多的“历史大家”们蔑视嘲笑。

就是我一直在同步列出的关于党项李元昊的扩张。针对后来这个党项魔鬼的行为,刘娥当政这10年绝对是先期干掉他的最佳时期。就算不能要他的命,也至少可以延续他称霸西北的脚步,给仁宗、给宋朝留下可贵的喘息之机。

但是参照赵恒对契丹的怀柔示好,对党项的姑息养奸,为什么就要苛求一位女士的不勇敢、不血腥呢?何况就算是女人中的男人——武则天,在军功一项上,也只有一项对外战绩可以炫耀,击败吐蕃,收复安西四部。但那要建立在唐初时汉人极盛的武功上。

而且更重要的一点是,对党项出兵,赵宋最有志气、也最敢动手的那位皇帝,太宗赵光义陛下早就试过多次了。以当时宋军之强,以及李继迁之弱,都没法根除。现在到了李德明、李元昊的强盛时期了,还能梦想一招制敌吗?

有时不做,不等于胆怯和懒惰,更不是愚蠢的同名词。刘娥对李德明的礼遇,与李世民对吐蕃的恩惠相比何其类似,唐朝那可是嫁出去了自己的女儿。之前和以后的历史都证明了,对异族最好的办法就是“羁縻”;

剩下的问题就是她到底是否可亲、可敬、可爱了。有人说,她压制了儿子整整10年,太贪、太酷,但是相对于武则天连亲生的都杀,一直杀到底,刘娥是残忍还是仁慈?她在晚年招见当初的死敌李迪时曾问:“我今日保护天子至此,你以为如何?”

李迪的回答是:“当初不知皇太后盛德乃至于此。”这句话应该出自肺腑,要知道赵祯并不是她的血亲,天家父子尚无亲情,一个养子杀了也就杀了,有什么大不了?甚至造成了赵恒再没有亲生骨肉的情况,只能是有利于她本人的登基。

可是她没做,“保护”一词用得很恰当,刘娥虽无子而有子,大娘娘并不是真的薄情寡义。生命逝去,透过千年的尘埃迷雾,只要有心,仍可在朦胧中见到数十年前少女灵黠妩媚的笑容。地下有知,当再见赵恒时,仍然还会让他痴迷吗?

刘娥死于阴历三月份,北方春晚,惊蛰时分应该才到。惊蛰,春雷乍响时,地底里的虫子们都会被震醒,它们都爬出来了。

各有各的办法,都在让皇帝知道某个真相。

但谁都不敢抢先,一位重量级人物登场,八大王赵元俨。这真是个有故事的人,宋朝小说里最脍炙人口的八贤王赵德芳,据说就出自他的原形。而他到底做过什么,虚的实的,可比他的父亲赵光义、哥哥赵恒加在一起都出彩。

此人是父亲的第八个儿子,所以才“八”。说功劳,此人的名誉不小,宋史中首先严正声明他有个好相貌:“……广颡丰頣,严毅不可犯,天下惮之,名闻外夷。”其实就是好大张胖脸,而且毫无笑容,看着就让人发抖。其视觉效果都达到了夜晚大灰狼的级数,说“燕冀小儿液啼,其家必警之曰:‘八大王来也。’”然后世界就此清静。

这是在民间,传说在朝廷里一样的无敌,就算刘娥也不在话下。话说赵恒死的那天,痛苦中的真宗皇帝突然间手指胸口,做出了一个奇特的手势。他先伸出了五根手指,放松,再伸出了三指,然后目不转睛地望着当时的首相丁谓等人,像是有话却说不出来。

屏风后的刘娥立即转了出来,她宣布散会。然后到了外面,她说刚才陛下的手势是说,三五日病就会好,大家不用担心。

但在场的人都神色诡谧,目光游移。三加五,那是八,现在八大王就在皇宫里,而且宋朝的传统就有“兄终弟及”这一说,人家是在等皇位,而且现在真宗陛下都暗示了!

危急中,据说是李迪解决的问题。八大王在皇宫里的理由很正大,是“问疾”。我哥病了,我来探病,有什么不对吗?

但是一定得赶他走。于是正理不行用怪招。李相公四下遥望,正看见翰林院给八大王送热水。只见李迪提起笔里,就在热水瓶里涮了两涮,于是银瓶盛墨水,黑白很分明。照样给他送去。

八大王一见,大惊失色,立即跳上快马,飞奔回家。有毒啊——―他们要害我!

其实哪儿跟哪儿,宋史里有记载,真宗驾崩时,赵元俨也病着,他扶病入宫,瞻拜皇兄的遗容,对皇嫂刘太后号啕痛哭,然后回家继续养病。一养就是整10年,直到这时出来见皇侄。而且李迪那时早就被贬出京城了,真宗死时,连寇准在开封之外。

他真正的事迹就一个,前面说过,他在大中祥符八年(公元1015年)的五月二十一日,非常荣幸的由自己的一个婢女把大宋的左藏库、朝元门、崇文院、秘阁等地都给点了,一把火烧做白地……业绩伟大,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大宋三百年,他最强!

除此以外,就是他这次10年之后的出关了。只见丧礼隆重,小皇帝悲痛欲绝,八皇叔却悠悠然无动于衷。威严的大脸变得神圣庄严,他郑重地说。皇帝,你的妈不是你的亲妈,你的亲妈这么多年都没法当你的妈,现在你在哭的根本就不是你的妈!

赵祯的脑子急剧缺氧,八叔你慢点说,我头晕。于是八皇叔在那高高的金峦殿上,讲述从前的故事。把赵恒、刘娥还有李氏的关系,一一复述。中心论题是这一句话:“陛下乃李宸妃所生,李妃死于非命。”

赵祯的心灵慢慢地退进了一个冰冷遥远的地方,那是他生命的本初之地。母亲原来另有其人,这么多年以来她只能默默地看着我,却无法相认!而且己经死了,是“死于非命”,再联系起大娘娘刚刚故去,能得到怎样的答案?

64岁的刘娥在自己的身体垮掉之前,害死了唯一能威胁到她的人!我的亲妈是被人害死的!

赵祯的心灵突然异变,忍无可忍,他立即要知道自己的亲妈埋葬在哪儿,要看到她,就算在死后也要见她一面,看她受过怎样的苦楚!

马上去查,生母安葬在哪里。没想到答案马上出现——洪福院。赵祯一愣,竟然是很正规的地方……他立即就要赶去,却被再次拦住。

八皇叔说,你还有个亲舅舅在,何不让他先去?

亲舅舅……赵祯悲喜交集,他在哪儿?回答是就在京城,是宫里的三班奉职。赵祯再次一愣,就算在悲愤激动中,心里还是划过了一个问号——大娘娘是不知道还是发神经,竟然留着他在眼皮底下?

但顾不得了,他派舅舅李用和先去打前站,随后他就启程。同时派兵包围了刘娥的“哥哥”刘美的住宅,只要发现生母李氏的尸体有伤害的迹象,立即抄家拿问。

牛车辚辚,生母面前没有天子,赵祯放弃了玉辂,以牛车代步,赶到了洪福院。下车直奔棺椁,生死天堑,一木之隔,终于打开了。

只见李氏夫人面色如生,平静地躺在水银之中。她身穿着皇太后的服色,没有半点受苦伤残的痕迹。“……陛下乃李宸妃所生,李妃死于非命。”八皇叔的话回响耳边,是的,前半句没有错,我乃母亲所生,但后半句却无从谈起。

并不是死于非命。

心灵平静了下去,赵祯的底蕴在这里显现。他悲伤,从这时起,他陷入了多年的哀怨之中,对生前从未谋面,没有交谈过只言片语的母亲无尽的思念。乃至于多年以后,一位翰林学士为她写了一篇《进袝李太后赦文》,其中写道“……为天下母,育天下之君,不逮乎九重之承颜,不及乎四海之致养,念言一至,追慕增结。”赵祯突然悲从中来,找来该翰林。

“卿何故能道朕心中事?”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为人子者最痛苦的事。

而那位翰林说,臣是庶出(小老婆生的),从小受兄弟歧视,母亲无能为力,孤苦无依……赵祯突然落泪,竟然与他一样的命运!

这时,他应该明白了他命运中最大的两条主线中的一个——他是个不知道自己正在孤苦中的孩子,当他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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