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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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第1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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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代故地,不见得是辽国的好事。

耶律宗真立即沉默了,史书记载“国主无言”。富弼在反过来要挟他,你一定要瓦桥关以南10县,我们还要燕云十六州呢。那在契丹兴起之前,数千年间都是我们的土地!

一片沉寂,冷场了,看着是富弼找死,忘了来时的使命。宋朝千叮咛万嘱咐,只许和,不许战的。但内幕微妙。刚才耶律宗真明知道开战对皇位不利,仍然执意索要土地,就是摸准了战争不会暴发。可现在汉人摆明了不甩他,你要战便作战,别想不劳而获。

好一阵子,耶律宗真率先说话,打破了僵持。他换了一个话题。李元昊是我的藩臣,宋朝攻打他,为什么不先请示我?

富弼再没有好话给他。你们契丹人攻打高丽、黑水,通知过我们南朝吗?扬眉吐气的一句话,可紧跟着使命就提醒了他,他要做的是什么。富弼调整心态,再次和缓下来。他说,我来时,受命宋朝皇帝向您致意,转达他的话。

陛下说,事先不知李元昊与兄弟联姻,他挑起战争,所以我方要讨伐。现在兄弟你有话说,让我为难。讨伐他会伤我们兄弟的情义,不讨伐,我的子民们会无辜惨死。现在我要问,兄弟你觉得怎样处理才好?(不知弟何以处之?)

耶律宗真很认真地听了,之后的举动更认真到了隆重的地步。他不顾形象,在邦交的正式场合把对等国的使者扔到一边不管,去和自己的大臣们扎堆聊天。聊了很久之后,他才转回来,说出了一句超有内涵的话。

“元昊为寇,岂可使南朝不击乎。”

李元昊当贼了,怎么能让宋朝不打他呢?乍一看真是很有良知,契丹人终于说出了句公平话。但是稍微细想一下,就会知道富弼当时一定气得咬牙切齿。滑头的契丹人,就这么装傻搪塞我们?!

绅士们谈话有个方式叫暗示,那是情趣,是风度,更是教养。赵祯让富弼带来的话没写进国书,直接和耶律宗真说,里面有层再明显不过的意思。

你说李元昊是你的亲戚加家臣,怪我擅自动他。很好,现在我给你面子,认同你们的关系,还争求你的意见。从表面上看,是说你同意的话,我就要打他了。引申一下的话,可以联想成如果你反对,我就不理他。

一般来讲,字面上只能分析到这里为止。但如果契丹一句口头的反对,就能让宋朝俯首帖耳,逆来顺受,随便李元昊打骂都不还手的话,请问耶律宗真还忍得住吗?

这么好的买卖,我自己去做好了,直接拿下宋朝!

所以后一种联想不对。那么看前一种,宋朝不甘侵略,只有应战,那么给契丹人的这句话,还有什么意义?一般史书上解释,是说宋朝惧怕辽国和西夏联合,不论是理论上还是实际上,两个蛮族合伙打劫,宋朝必死无疑。所以要千方百计的和耶律宗真搞好关系,这句口信就是方法之一。

看似没错,但之前富弼己经把开战后对辽国的损伤解释得一清二楚,耶律宗真对自己单练都没兴趣,怎么会去相信李元昊,和姐夫合伙做生意?那也就是说,李元昊比他的大臣更可信任?

活见鬼,这两人一个是硬抢东西,一个是死占便宜,很快就会动手火并,联合?做梦去吧。

所以前一种说法也不对。

唯一的解释,是宋仁宗托富弼带过来的这句口信里有个潜台词,耶律小弟,你的手下,你能管管不?

让契丹人居中调停,才是宋朝的本意。这一点耶律宗真绝对是明白了,他的朝臣们更是清楚,君臣聚成一堆谈了那么久,终于想出了这句超有内涵的答复。

“元昊为寇,岂可使南朝不击乎。”

说得多艺术,半点错处都挑不出来,可也跟没说完全一个样。西夏很欠打,你去打好了,你们往死里打,无论打成什么样,都合理合法。

当天富弼走出了辽国皇宫,脚步变得更加沉重。契丹人比想像的更难对付。不是凶残或者贪婪的问题,100多年的汉化,他们连厚黑都懂了。

下一步还能怎么办?明的、暗的、劝说、威胁、暗示,能做的都做了,对方反而变得更狡诈贪婪。平心而论,他的工作正滑向失败,局面非常恶劣。最难的是,他不知道突破口在哪里。

正在闹心,变数自己找上了门来。黑脸唱过,红脸登场,刘六符来了。刚分手又见面,话题却180度大转弯,这个辽国人问的居然是——富大人,想当年宋太宗陛下扫平了北汉,突然进攻幽州,刚才你们又说要讨伐党项,请问党项臣服之后,你们会怎么样?会不会再去打燕云十六州的主意?(无乃复欲谋燕蓟乎?)

一缕阳光突然照进了富弼的心里,契丹人当真了?他迅速回放不久前说过的话。“……我们各自索要异代故地,不见得是辽国的好事。”辽国人也害怕战争!

得出这个结论,富弼变得不动声色。他这样回答,太宗时,辽国先派剌梅里来通好,但又出兵石岭关援助北汉,是你们反覆无常,我们太宗皇帝才生气发动的战争。这都是你们咎由自取。(盖北朝自取之也)

回答得非常妙,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就像耶律宗真刚才耍猾头一样,富弼一点都没回答刘六符的问题,我们会不会打完西夏打幽州?你自己去想,我只是告诉你,你们己经自找麻烦过一次,人得有记性!

话里有话,聪明人都懂。刘六符立即转移了话题,开始第二个目的。

“金钱是小东西,如果接受了,我们皇帝觉得很耻辱。如果一定要收回关南10县土地,富大人,这事怎么办?”

这是相当有诚意地私下交底了,富弼决定也把宋朝的底线说出来。“我们皇帝曾说,‘朕为人子孙,岂敢妄以祖宗故地与人。当年澶渊之战白刃相向,真宗皇帝都没有动摇,今天怎能随便割地?’”

这是宋朝的态度。随即他说出来解决的办法。

“现在你们一定要得到10县土地,说到底,能带给你们的不过是税收。宋朝提议,以相当数量的金帛代替,与得到10县有什么区别?”

这是具体的办法。接下来的是宋朝的决心。所谓底线是什么,是不可后退,不可商量,绝无转環的东西!

“宋皇体念两国百姓,不愿开战,涂碳生灵,所以拿出金钱来满足你们。如果这样也不接受,一定要土地的话,就是你们背信弃义,毁掉盟约,宋朝只有一战!”

“当年澶渊之盟,天地神祗共见,北朝先发兵端,朕无愧于心,更无愧于天地神明。”

契丹使者静静地听完,似乎很满意。“宋朝皇帝真是太好了,这些想法很不错。咱俩共同努力,把这件事办成吧。”说完转身离开。

他身后,富弼的神情更加凝重。事情似乎有了重大的转机,真的向好的方向转变了?但辽国人到底怎么想,谁又能猜得出呢……

应该就在这时,富弼意外地接到了一封信。离国千里,身在异邦,这竟然是一封家书。家里怎么了?没有特殊的大事,绝不会千里迢迢送信来。

疑虑,恐惧,捧着这样的信,越是关心家庭的男人,就会想得越多,想得越坏。但是周围的人看到,富弼拿着这封信居然长时间地一动不动,没拆,最后竟然慢慢地把它撕碎了。

手下人惊问为什么。富弼苦笑了一下,我身当国任,怎能为区区家事分心?何况……我离家那么远,就算知道了,又能怎样。

说完直接去睡觉,明日之事多烦忧,那么多的事都还等着呢。想想真是郁闷,大丈夫可以不惧生死,但不能有负使命,愧对祖宗。想放手也放不下,必须得赢!但怎样才能赢呢?契丹人一天七八个变化,谁知道明天又有怎样的花样。

第二天,花样来了,辽国人通知他们别去皇宫正殿了,耶律宗真要去打猎,邀请宋朝使团一起参加。就这样文官富弼骑上了马,跟着契丹骑兵赶到了荒郊野外。历代史书写到这里,都直接过渡到耶律宗真和富弼的对话上,那似乎很温和,甚至很尊重。

耶律宗真请富弼向他靠近,两人并骑而行,这是绝大的礼遇,然后问,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问所欲言)但请设身处地,换位思考,想象我们就是富弼,当时他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才知道辽国皇帝问这句话时的语气和目的。

皇帝出猎,千军万马,茫茫的北方草原上,强盛百年的契丹铁骑无边无沿地排开,这是怎样的阵势,怎样的威慑。这样的场面,齐桓公用过,曹操用过,就是要压倒敌国使者,达到自己的目地!

在这样的环境里,富弼要回答,现在还想说什么。

“南朝唯欲欢好之久尔。”——我们宋朝只是希望能继续合好,越久越好。富弼如是说。

目的达到!耶律宗真非常满意,南朝的汉人终于露出本来面目了,昨天在宫殿里怎样夸夸其谈都是假相,只要到了战场,见到军队,就都会屈服!面对刀枪弓箭,才会明白只有合好,唯有合好,才是唯一的活路!于是他得意洋洋地重申自己的目标:“我得地则欢好可久。”

一定要得到土地。

却不料他又听见了富弼清晰的声音。“这件事,我朝皇帝早有训示。‘辽国想得到祖宗故地,宋朝难道就愿意失去祖宗故地吗?辽国以得地为荣,宋朝也以失地为辱,兄弟之邦,难道可以一荣一辱,皆然相反吗?’”说到这里,富弼的忍耐终于到了极限,而且那也实在是一个自由生存的民族的底线。

身在异国,周围数以万计的敌兵,他直视辽国皇帝,以宋朝皇帝的身份口吻说出这样的话:“朕并没有忘记燕云十六州,但仍然派出使者交涉这件事,到底怎么做,我们双方心里都清楚。”

这是男人说的话,别再废话了,狡辩无意义,土地一寸也没有!

史料中,猎场对话到此结束,耶律宗真没有再接下去。他的反应可以在下面的记载中得出。刘六符再次出场,他找到富弼说。“您刚才所说的荣辱问题,让我们的皇帝有所感悟(皇帝闻公荣辱之言,意甚感悟),但是金钱绝对不考虑,现在唯一感兴趣的是结亲。”

喜悦突然降临,重大胜利,辽国不要求割地了!危机渡过,相信宋朝的使团人员肯定在瞬间心花怒放,可是富弼反而更加冷静,他一眼就看出了辽国人真正的意图。

“结亲并不理想,”他说,“麻烦反而更多。先是感情,夫妻之间难免会生气,那会影响邦交。再说人的寿命各不相同,一但有意外,以后的情义就很难说。最稳妥的办法仍然还是金钱。”

刘六符摇头,坚持一定要结婚。“南朝皇帝一定有公主。”

富弼点头,“是有,可惜才4岁,成亲至少要在10年以后。就算提前迎娶,也要5年之后。现在的局面,你看能等得到吗?”

问题很现实,可辽国人还在坚持。富弼笑了笑,一句话就打消了对方的幻想。“宋朝嫁公主,嫁妆不过是10万贯。”

这句话说完,刘六符立即就走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宋朝人,异样的气氛开始在空气里浮动。每个人都想庆祝一番,重大胜利,只要土地不被割让,他们的使命就算完成。

但是快乐来得太突然了,是不是还有别的什么潜在说法?不来不知道,传说中憨厚朴实特别真诚的北方人,原来都是变戏法出身的,一天一个样,谁知道下一步又会搞出什么花样。

花样真的又来了,契丹人是否憨厚真诚什么的不好考证,但办事干脆绝对是真的。只隔了一天,富弼就又被召进辽国皇宫,和耶律宗真见面。辽国皇帝只用一句话,就把他震晕在当场。

“你可以回去了。”

啊?富弼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谈判结束了?你们到底要什么,还没谈好呢。还是突然间翻脸,宣布谈判破裂?

“现在我不能回去,结亲,还是增币,我得带回去一个结果。”富弼小心翼翼地反对。

耶律宗真的回答彻底打破了谈判的常规。“你还得再来一次,那时我才会告诉你我的选择。别忘了,带两份誓书。”

富弼的心一点点往下沉,他看着这个年青的辽国皇帝的目光,一定变得非常复杂。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现在的辽国都有了怎样的变化。当年澶渊之战,辽国是刀枪说话,可现在的谈判技巧,完全超出了宋朝人预先的想像。

这时不作决定,让你带着疑问往回跑,再带着两个不同版本的誓书回来。这一去一回之间,至少要几个月,单是宋朝方面在猜测中忧心如焚地过日子,就足以让辽国人得到好处。何况这期间,辽国完全可以使出各种盘外招,比如向燕云地区增兵,可以和西夏方面会面,不必实际打仗,这些姿态就会吓倒绝大多数的人!

房间里只剩下了宋朝人,异样的气氛开始在空气里浮动。每个人都想庆祝一番,重大胜利,只要土地不被割让,他们的使命就算完成。

但是快乐来得太突然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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