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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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第2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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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令一下,人心振奋。不过最振奋的人不是各路的转运使大哥,而是开封城里的当时最有名的大才子欧阳修。这时他升官了,是知谏院的院长,掌握了宋朝二分之一的弹劾权。而掌握这份权力的过程,就是他毕生引以为傲的业绩。

给宋朝官场洗澡。

吕夷简死后,他和蔡襄、余靖等君子们同心协力,把吕夷简例年来安插进两府、两制、御史台、知谏院的同党们都赶下了台。20多年的污垢一下子都洗白,怎一个爽字了得!

结果他爱干净就成了习性。庆历三年的九月份仁宗皇帝开天章问策,十月“择官长”开始实行,十一月时他就接连上书,两封信,一个是弹劾两制官,也就是翰林学士和知制诰,说“今两制之中,奸邪者未能尽去。”还得继续清洗。

一个是瞄准了由两制官推荐的御史台,掌管着宋朝另外二分之一弹劾权的同级部门,“近年台官,无一人可称者。”没有一个人是合格的,不是当时,而是好多年!

很多年之后,这两封奏章被认为是庆历年间最伟大的疯子欧阳修的开山之作,是他成为顶级君子,又同时把新政玩死的证据之一。

但要真正理解到他为什么要这样,尤其重要的是,他怎么就敢这样做。需要重新回顾一下宋朝当时的政府名单。

宰相:章得象、晏殊;

枢密使:杜衍;

参知政事:贾昌朝、范仲淹;

枢密副使:韩琦、富弼;

权三司使:王尧臣。

这份名单里范仲淹、韩琦、富弼、王尧臣都是自己人;晏殊是富弼的老丈人;章得象认为新党很可爱,时刻都笑得跟朵花似的;杜衍,更不用说,此人以后倒霉都是因为与新党结盟。

外人只有贾昌朝一个。

这是多么好的,好得空前的形势啊。在清洗了吕夷简的余党之后,加在清洗时表现积极的余靖、蔡襄等知谏院同僚,还有什么事是做不到的呢?对此,欧阳修强烈要求抓住形势,把新政里的第一条要旨“择人”上纲上线,达到一个完美的理想程度。

即“进贤退不肖”。

把君子们都提上来,把小人们都赶下去,只有这样,宋朝才能焕然一新,重新做人!

奏章送上去了,欧阳修坐等好消息。他坚信8人内阁必将全票通过他的提议,就算唯一的那一票贾昌朝会反对,也没什么大不了。单只平级的范仲淹就足以压死他,更何况很可能贾昌朝只会沉默,毕竟官场大忌就是枪打出头鸟,在这样的形势下,实力对比下,除非贾昌朝疯头了,不然铁定装死人。

哪怕这两封信骂的就是贾昌朝本人。

很不幸,这成了现实。稍微知道些内情的人,都明白欧阳修弹劾的这两个部门具体到个人头上,会砸到谁。一个是现任御史台长官王拱辰,一个就是前任御史台长官、现参知政事贾昌朝,尤其是贾大人还负责着两制官员的日常工作。

于是对号入座,贾大人第一时间看到了这两封奏章。不用深思,欧阳大才子写得清楚明白,“近年台官,”你是前任首脑,说得就是你。

这时要介绍一下贾昌朝这个人。按他的出身和资历来说,欧阳修还真的没法把他放在眼里。此人出生在公元998年,真定获鹿(今河北获鹿)人,现年45岁,是一个中青年干部。出身比较矬,只是一个同进士。所谓同,真是让普天下读书生不如死的一件羞耻事。

同,其实就是不同。科考中一甲为状元、榜眼、探花,这是最荣耀的;二甲大家一样,都是进士了,身份很正规;三甲就是赐“同”进士出身。您和进士很像,但……自己捉摸去吧。但凡有点自尊心的文人,都决不肯忍受这种污辱一样的恩惠。

大不了我重考就是了!

但贾昌朝忍了,他的官场生涯起步超级低,是一个小县城的主簿,第二步才做到了知县。他后来之所以飞黄腾达,是因为机缘巧合作了崇政殿说书。这是给皇帝讲课的职务,他零距离地接触了仁宗赵祯。领导的印象分大于一切,他开始统领御史台,再进入中书省,成为顶级文官。这样的资历,你让欧阳修拿哪只眼睛看得上呢?

典型的小人,出身卑贱,学识低微,不走正路,混得越高,危害越大。“退不肖”,这就是当时天下最大的不肖,一定要把他搞倒!

就这样,欧阳修犯错了。一个没有出身的人,能混到这一步,对官场的理解,对手段的使用,都不是正常思维、普通人生所能了解的。贾昌朝的确人单势孤,在政府里没什么发言权。可是很幸运,他的老部下们都被欧阳修踢到了他这一边。

整个御史台,以及从御史台出来高升,或者退休的人,都是他的盟友。这些人在搞事,在弹劾别人的时候,欧阳修还在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呢。这样,就决定了此次斗争的主调。

欧阳修的武器只有道义和文字,可这些人,能无孔不入直达要害,从“君子”们立身扬名的最根本处挖出毛病来,他们很容易就让人身、败、名、裂。

搞人是一种艺术,所谓指南打北,指桑骂槐,指鹿为马……反正就是让人摸不透。贾昌朝们出手,先没理会京城里气势汹汹的欧阳修,而是悄悄地派人潜入了陕西四路。

那里是战场,更是新政各位君子的发祥之地。砍掉这里的荣耀,才能击碎君子们高大形象的泡沫。具体的出手人选是御史台里的监察御史梁坚,这真是位行家里手,他选中的目标,和动手的部位,都是最准确最尖锐的。

目标:滕宗谅;部位:钱。

滕宗谅是范仲淹的同年,两人一起考中的进士,最初的工作地点也在一起,范仲淹的第一份业绩,修建捍海长堤时两人就在一起合作,可以说是真正的老朋友。到了西北战场上,两人也一起为国出力。问题也就出现在了这里。

和最近的这次定川砦之战有关,葛怀敏战败之后,泾原路彻底被打穿了,范仲淹不顾一切地只带了6000人马出战。平心而论,没人敢说他有必胜的把握,弄不好他再败了,宋朝就真的一败涂地,再没底牌。幸运的是李元昊主动撤退,他要的不是决战。

滕宗谅当时是泾州城的知州,战火烧到他的城下时,他比泾原路上的大老板王沿还要惨,没有兵,只好征集了几千个农民穿上军装在城墙上站岗。这跟等死差不多,连他在内,泾州城里一片惊慌,全体发抖。

幸好来的是范仲淹。滕宗谅的“罪行”就在这里犯下。他大摆酒宴欢迎老朋友,款待增援的部队,还到寺院里为定川砦之战阵亡的将士们做法事,一系列举动做完之后,宋史官方也承认,当地居民的恐慌情绪大大地缓解了。

我军威武,增援迅速,还怕什么?但是问题也出现,做事是要花钱的,滕宗谅没法点石成金,他动用了官银。

梁坚查得很仔细,前后一共是16万贯,他当场就要滕宗谅交出使用明细,把所有的帐目都交出来。结果滕宗谅只能列出10万贯的去向,其它的就实在没法说清了。

梁坚很满意,要的就是这种结果,交不出来最好。他没给滕宗谅再解释的机会,立即就消失了。可是没回开封,而是跑到了河北路麟州方向。

他又去找张亢的毛病。

张亢是什么人,是临危受命,解救宋朝河北整路百姓的人。没有他,宋朝己经丢掉了丰州城一带的广大国土。更不用说他击败了不可一世的李元昊,为宋朝争得了巨大的荣耀。

可是在御史台来看,不管你有多大的功,也要查一下你是不是很“贪”。是不是手脚和滕宗谅一样的不干净呢?

为了节省篇幅,我们就不绕弯子了,直接切入这件事的重点。当时几乎所有人都知道,这种“贪污”一查一个准,宋朝边关的守将们,都有大笔的超巨额款项去向不明,如果再查,还能查到他们有超多的灰色收入。

最早的例子就是青涧城里的种世衡,他在战争期间就被调查过,如果没有庞籍保他,他早就被撤职查办了。当时他非常感动,对庞籍说。“世衡心如铁石,今为相公落泪。”都被逼到了这个份上。

他的钱是哪儿来的?青涧城自主经商,不向开封上税,这不是挖宋朝的墙角是什么?那么钱又哪儿去了?要人上战场卖命,你得给钱!宋朝官方给的那点银子,七折八扣的到士兵手里,都不够买碗酒喝的,凭什么让人把命交给你?!

所以滕宗谅、张亢都手脚不干净,他们得用各种手段弄到钱,再把钱给部下们发下去。这样才能调动起只认钱,没太多觉悟的宋朝禁军。实例请参考张亢是怎样成功的,以及刘平是怎样失败的。

战场上的宋军都能挤到主将身边要赏钱!

话说到了这里,应该知道御史台的人,贾昌朝们是怎样的卑劣了,这完全是瞒心昧己,揣着明白说糊涂,还没卸磨就想杀驴。战争警报还没有完全解除呢,就想着怎样祸害自己人!

梁坚在河北路转了一圈,把张亢的“罪证”也收集好了,这才回开封。任务圆满完成,欧阳修你这个后生小子,就等着哭吧。先放过你,小帮兵没工功夫理会,要第一步就搞臭你们的党魁,让皇帝陛下看清楚,所谓的君子都做了些什么。

官方的记录里仁宗皇帝大怒,关键是他心疼。西北打仗,根据他的性格我们可以知道,死的人越多,他就越难过。其实这都是他的大机遇啊,多可惜,他楞是给错过了。

不是冗兵吗?把禁军源源不断地派上去,多死几批,什么麻烦都没有了!老天原谅我,这并不是我人品恶劣,顺口胡说。现代战争学家早就总结过了,战争之所以暴发,就是战备物资太多,必须得消耗。第一、二次世界大战就是这样打起来的。

在宋朝也是这样,李元昊不就是消耗够了,才回心转意的吗?

现在抛开人命谈金钱。前面说过,宋朝的国库都空了,皇帝的私房钱,内库也被掏出来当军费,勒紧裤腰带供养你们这些大兵,可是竟然拿俺的钱中饱私囊!愤怒中仁宗的脑子急速运转,好多年前的事突然间变得清晰。

滕宗谅,很熟嘛,当年俺只是和宫里的妹妹们多亲近几次,这人就曾经上书说:“陛下日居深宫,流连荒宴,临朝多羸形倦色,决事如不挂圣怀。”整个一个纵欲过度,头脑发晕的小色鬼!

越想越怒,来人,派人继续去西北清查,把滕宗谅的问题仔细研究,当作典型来推广。不过真是悲哀,他的命令刚下,御史台里也意气勃发,正想大干一场,结果梁坚先生突然间挂了。

这位把贪污分子滕宗谅、张亢挖出来的大检查官不知怎么搞的,是兴奋过度?劳累过度?还是自知有愧,办了缺德事,就不知道了,反正迅速病倒,迅速病死,彻底重新做人去了。

御史台里的人却不管这个,个个都是意志坚强的好同志,死个把人算什么?马上就有人站了出来,代替梁坚办公。他们扑向了泾州城,向滕宗谅要自上任以来所有花销的账本,老实交出来!

滕宗谅的反应很绝,账本……嗯,这个东西应该有,好像有,最近放哪儿来着?好,找到了,各位御史请看,这堆灰里都是。

他一把火都给烧了。

当场毁灭证据,还有比这更嚣张的挑衅吗?您至少给个面子,说丢了甚至某天写日记没纸借用了也成,可就是明白地告诉你,我烧了。

要说御史台的人素质真的高,没生气,很安静地收拾纸灰,返回京城,向皇帝报案才是最重要的。这回的成绩真是更大啊!

现在稍停,来分析一下滕宗谅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真的是疯了?不,从这件事上就更能看出来御史台的人是不是“人”。滕宗谅悲愤到了极点,老子玩命打仗,你们在后方享清福,现在平安了,居然为几个小钱来给我穿小鞋。

你们的工资和恩荫,哪点不比我这几万贯多!

一怒之下,烧了账本,我是没法说清,那就不说了,随你们怎么办。双方都心知肚明,御史台无动于衷,就是要黑你,你的痛苦就是我的快乐,这种快乐在宋朝一直都存在着,百年之后杀岳飞时达到过顶点,历史证明,从来就没停过。

案子回到开封,摆在皇帝的办公桌上。范仲淹坐不住了,他站了出来,给自己的同年加战友说话。他以身家性命担保,滕宗谅和张亢从来没有贪污过公款,他们花钱时,边关的每一个士兵都看着,都花在阳光底下,没揣进自己的腰包。

仁宗静静地听着,他想着什么,没人看得出来。

另一边御史台中丞大人王拱辰冷笑,滕、张二贪证据确凿,国家的钱不知去向,不是贪是什么?尤其是态度恶劣,账本都敢烧。长此以往,国家法律何在?人人效仿,我们御史台还怎么工作?陛下,您要让不依法办事,我从今天起就不上班了!

仁宗还在考虑,钱,在宋朝君主眼睛里的地位,一般跟粪土差不多。从赵匡胤开始就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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