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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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第26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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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吕惠卿来想,这只是代替。等他回来后,官职照旧,权力照旧,他还是改革集团里王安石以下第一人。可是在曾布的心里,这就是个机遇。

必须要把握住!

曾布积极参与工作,把吕惠卿做过的工作都升了级。比如吕惠卿殚精竭虑想出了“助役法”,嗯,这不够,他更进一步提出了“免役法”。不管免役法是不是比助役法更好,变得更彻底,在当时的工作范畴里,曾布就徒然间站到了吕惠卿的肩膀上。处处显得比原来的男二号,风光无限的吕惠卿高出一头。这样的事,别说是强悍精明,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吕惠卿,换成随便哪个办公室里的小科长,都没法忍受。

当他守孝期满回到开封之后,敌视的目光就一直盯紧了曾布,只是因为有王安石存在,改革集团一直都笼罩在王安石对事不对人,公平无私的气氛里,才暂时相安无事。

王安石一走,就像仁宗皇帝死后一样,各色人等的本来面目都突然间显露。难得曾布自己找死,送上了门来。吕惠卿按皇帝的命令去调查,那还等什么,公报私仇是件很合法的事。

尤其是以处理变法集团内部叛徒的罪名去办。

吕惠卿出手,立即就让朝廷上下都冒冷汗。与其说王安石是拗相公,从来不听别人的话,是很可恶的。那么吕惠卿是更上一层楼了,他是根本不让别人说话。他比王安石有脾气多了,改革这么多年里,里里外外是凡与新法结仇的,与他本人结仇的,都别想好。

一朝权在手,快意雪恩仇!

先是对内部。曾布、吕嘉问被各打五十大板,一起贬官,到外地反醒去。这让曾布和吕嘉问结成了终生的死仇,再也没法化解。期间曾布飞黄腾达时,吕嘉问一直被打压,等到晚年,曾布失势时,他在吕嘉问的手里抄家治罪。

同时曾布、吕嘉问两人也把吕惠卿恨到了骨头里,变得终身势不两立。这些吕惠卿毫不在意,管它以后怎样,至少在眼前,打压掉这两人,他真正确立了王安石走后的改革派大当家的地位。

对外,吕惠卿做事精明强干的一面全面展示,他先是要求神宗向全国颁布诏书,王安石的离职与新法无关,绝不会开倒车。接着他狠狠地打压了一个叫李师中的人。这人当时的官职是左司郎中、天章阁待制,一个馆阁人员,天天都能和皇帝见面。

于是天天和神宗唠叨,现在天旱啊,现在百姓苦啊,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马上招回司马光、文彦博、韩琦等老臣,让他们重新治国。最起码也要把苏轼、苏辙两兄弟叫回来,这个国家还是得由君子做事,才能有好日子过……

吕惠卿冷眼旁观,手心发痒。好日子,嘿嘿,你先操心自己的好日子吧。还以为是王安石时代,你们说什么都没事吗?李师中被贬出京城,到和州去当团练副使,令当地州府严加看管他。

这只是个开头,他在向四面八方示威,要天下人知道,首相韩绛是个废物,眼下的天子第一重臣是我,吕惠卿!

可是没人买账,那位特别喜欢画图,喜欢较劲,喜欢拿脑袋说事的郑侠又跳了出来。呵呵,就算是王安石俺都敢弹劾,你吕惠卿算什么?

郑侠现在今非昔比了,他不再只是个看城门的,而是一位抗暴的志士。一个忠于理想,体现仁义,坚贞不屈的硬汉子!

简单回顾下不久前发生的事,相信大家都会有个问号。就是如果那场暴雨是不存在的话,为什么郑侠还活着呢?他不是应该在10天之后就被砍头的吗?如果真的这么想的话,那么您可真是太傻太天真了。宋朝的祖宗家法是什么,“言者无罪”。

别说是奏章里写了“十日不雨请斩臣头”,就算是“臣以全家、举族担保”、“臣罪该万死”之类的词出现了,也没见真的杀了谁。

就是个一本万利,没有风险的好买卖。

这时眼见成绩良好,王安石倒台,只剩下了一群虾兵蟹将还自相残杀,这样的机会千载难逢!郑侠决定再接再励,把美术进行到底。

这次由于有经验了,他的准备更加充分,内容更加丰富。先是画图的出发点,那真是非常的严重,不由得他不画。因为上天又一次愤怒了。

王安石当政,上天是10个月不下雨;吕惠卿当政,京城刮起了超级大风,天上下起了雨夹土。对,是土,不是雪。两者相加,到地上变成了稀泥,有好几寸厚。于是郑侠又一次最先反应了过来,作为上帝的代言人,对宋神宗说话。

照例还是奏章加美术。画图方面,以唐朝的几位最著名的宰相魏征、姚崇、宋璟、李林甫、卢杞为蓝本,题名为《正直君子邪曲小人事业图》,用来影射现在宋朝的几位当朝宰相。有人说这涉及到历史知识,谁和谁怎么对号啊?

超简单,回想一下,在之前像吕诲、唐坰等威猛人类不止一次地把李林甫、卢杞重合到王安石的身上,那些弹劾奏章都当成了反对派们的党章经典,所以这次谁也不会误会。对号入座,心知肚明。

奏章方面就更炉火纯青了。郑侠在前后不超过半个月的时间里,就找出了原《流民图》所附奏章的不足之处,添上了5000多个字,完成了这次的大作。

不要小看这5000个字,里边全都是最新版的宋朝政治黑暗事例,以及民间苦难纪实。想想真是佩服他,是什么渠道让他这样迅速地掌握了那么多的第一手资料呢?只能说明他很有才,他的才华集中体现在了文章结尾处的收官之笔上。

——王安石都是吕惠卿带坏的,现在真正的首恶浮上了水面,陛下您要加倍的提防!从前唐朝天宝之乱,杨国忠被杀,杨贵妃还活着,当时都说奸贼的本体还在。现在的情况和当时一样。

吕惠卿就是最大的那个奸邪!

吕惠卿只觉得怒发冲冠,凭栏处,差点气出脑膜炎。这个该死的东西,第一次时怎么就不真杀了他,都是王安石手软留下了祸根!

十几天前郑侠上《流民图》的时候,改革派把他恨到了骨头里,可是一来罪名不大;二来王安石凶狠得有限;三来宋神宗喜欢。搅尽脑汁想办法,也只是以“擅发马递”的罪名小小处罚下了事。只不过就是送奏章的渠道不合法而已。

这一次不同了,事情落到了吕惠卿的手里。政治是个非常深奥的学问,同样性质的事,发生在同一时段,由不同的人来执行,就能搞出截然相反的结果来。

在王安石时,郑侠毫发无伤,并且搏得天下大名。在吕惠卿的手里,这副《正直君子邪曲小人事业图》就真的要了他的命。

郑侠被罢免职务、剥夺政治权利终身、编管汀州。汀州远在长江以南,接近福建,这人从此消失在人们的视线里,再也没露过面。

郑侠上路,开封城里的政界大佬们都松了口气,认为这件事就算过去了。那他们可真是太天真了。现在当政的是吕惠卿,不再是王安石。

再没有半点的恕道可言,也没有所谓的雍容大度的宰臣气量。有的,只是牙眼相还,还本付息式的报复!这时郑侠正在发配的路上,突然间被叫了回去。开封城里有了新的说法,吕惠卿灵机一动,决定把他致于死地的同时,再发挥点余热,把朝廷里一直做对的人也拖下水。

话说有两个人一直是吕惠卿的死敌,一,冯京;二,王安国。冯京是公事上的矛盾,这位三元及第的状元郎总是温文尔雅,轻声细语的和王安石谈话。由于学识渊博,态度良好,所以说了什么也不受处罚。于是就变成了改革派脚下的一条细腻温存的绳子,无论做什么事,都绊腿。

吕惠卿、曾布、邓绾、李定等人恨透了他。

王安国是个好玩的人。他是王安石的亲弟弟,可是处处和哥哥作对,无论是政见,还是私下里的交际往来。比如他总是在公开场合和新法唱对台戏,刚开始人们总因为他是王安石的弟弟,给首相点面子,不去计较。可是时间长了谁也受不了。

终于有一次,曾布说话了。说,你是安石的弟弟,国家变法,与你何干(何预足下事?)。这句话半点错都没有,曾布说得非常堂皇。因为国有国法,官有官职,你只是一个私人身份,就算首相是你哥,你也没有干扰政务的权力。

可是王安国勃然大怒,说出了另一番理由。他说,宰相是我的哥哥,宰相的父亲是我的父亲。宰相都是因为你们这班小人的搬弄才做了错事,将来家破人亡,全族遭祸,甚至会波及先人,连坟墓都保不住,这还不关我的事吗?!

这番话的对错,我不予评论。中国人一向都有把工作的成败和个人遭遇挂钩的习惯。比如说商鞅变法,秦国从此变强,直到统一天下,都没改动他的法令。

可以说,他是成功的吧?

不,在中国人的传统思维里,他太失败了。因为他被秦孝公的儿子五马分尸,和秦始皇的宰相李斯下场差不多。于是国人的心目中,他的形像就差劲透了,绝不是个好榜样。

孰对孰错,众说纷纭,这里先不讲,别偏了题。接着再讲王安国别的行径,比如他和吕惠卿。

曾布都让他愤怒,吕惠卿还想得好吗?这是王安国心目中最可恨可危险的坏人。某天吕惠卿在王安石家里商谈政务,两人谈得正欢,突然间院子里有人吹笛子,曲调相当讨厌,以王安石的涵养都受不了,探头一看,正是三弟王安国。

王安石在屋里说了一句:“宜放郑声。”

院子里王安国回了一句:“愿兄远离佞人!”说完笛声依旧,该吹还吹。佞人,小人也,当时吕惠卿恨得咬牙,明知是说自己,可没法发作。只能都记在心里。

这个版本比较多,还有一种说法。是王安国在西京洛阳作国子监的小官时,被司马光等遗老排斥在当地主流社会之外,每天里和向往已久的正人君子们不得相见,痛苦之余,开始放浪自弃。主要就是烟花柳巷,声色犬马什么的。王安石很生气,以大哥的身份从京城寄去一信,里边写“宜放郑声。”

而王安国回了那句“远离佞人”。不管是哪个版本,都明文记载了吕惠卿大怒。

其实吕惠卿真的没必要大怒的,王安国不仅对他们这样,对自己的亲哥哥也没手软,说出来的话,办出来的事堪称人间少见。

据伟大的历史学家,严谨的私人笔记记录者司马光在《涑水记闻》里说,王氏兄弟曾有次争吵。王安国把宋朝改革的局面归纳为天下汹汹,大祸将成。而这一切,都是他哥哥的错。于是他苦口婆心地劝,要哥哥一定要听他的,把变法停止,最不济也要抽身而退。

要不然会家破人亡的!

王安石没听,王安国太伤心了,他转身泪奔,跑到影堂里向祖先们哭诉——不是我不孝,实在是大哥太固执,才让咱们家灭门的啊!

这件事要先确定是不是真有。两种可能,第一,有。

如果真有的话,王安国以宰相的弟弟身份,不管官职够不够,都可以在家里,以私人干扰国事,这还有半点的国家公务严肃性吗?

在这个前提下,王安国不管以什么理由,哪怕是他真的有理,也说错了场合。他完全可以在办公场合公开反对。尤其是到影堂里向祖先哭诉,我不知在他身后王安石是什么心情。

一般来说,农村妇女们掐架时这招常用。

第二,这事没有。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大家转念一想就明白了,事情出自《涑水记闻》。请问一直隐居在洛阳写书的司马光是怎么知道王氏兄弟在家里,影堂附近的争吵的呢?除非是当事人向外界宣扬,那样就会尽人皆知,何以只有司马光的笔记里才有?

像苏轼、苏辙等日记一族为什么都没录用?

此外最可疑的一点就是“影堂”。影堂,即家庙,祠堂,供奉祖先遗象、牌位的地方。这时王氏兄弟是在开封京城里,他们的祖先祠堂也搬进京城来了?这事是需要考证的,从常理来说,宋朝官员的升迁谪落是很频繁的,尤其是宰相。不管是谁,赵匡胤定下的制度,宰相必须快速轮换,防止专权。

这样注定的调动,估计不会有人把祖先随身带着的。那样“回乡祭祖”一词就失去了意义。

综上所述,这事如果是假的,诚信的代表、伟大的史学家司马光先生的人品就有大问题了。捏造事实也就算了,难得的是他借了王安国之口说出了如此恶毒的话——王安石一族家破人亡!

这是怎样的诅咒啊……

抛开这件事的真假,王安国和郑侠之间的往来尽人皆知,这都是因为他们太潇洒,太倜傥了。话说王安国一直用心良苦地拆自己哥哥的台,拆来拆去没效果,所以对能拆他哥台的人极其欣赏。

《流民图》事件之后,郑侠某次上街,正遇上王安国骑马出门。骑得高,看得远,王安国先看到了郑侠,立即眼前一亮。

他在马上举鞭示意,深施一礼:“君可谓独立不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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