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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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第4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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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罪恶滋生时,助纣为虐和漠然置之,都是错的!”

偏偏中国传播最广,最有影响力的两种思维方式,儒家、佛教,对坏人坏现象的处理方法就是不与之争。儒家的君子格守“君子难进易退”、“夫不争是为争,争是不争”等高深到能随意解释的教条;佛家更彻底,争?坏人坏事?

为什么要争,要的是“远离”。只要躲开就好了,争斗是要开杀戒、犯嗔戒的……我身为中国人,真是不懂老祖宗们怎么会这么有喜感。

这时赵鼎不争的结果是秦桧独相,秦桧独相之后不久金国的使者回来了,这次应南宋皇帝的要求,带来了议和的具体条款。

金国使者张通古的头衔是“诏谕江南使”。也就是说,南宋根本不是国,而是江南;这次的文本不是国书,而是对下位者的诏书。

张通古每到一处州县,必坐于公堂正中,南宋官吏陪坐末席,以迎天子诏书之礼与之相见。也就是说,南宋的官吏们得向他跪拜叩首。他受礼之后还要宣称,金国本身是不想搞什么和谈的,是南宋的使者“百拜恳告,不得已而来。”

这是在京城之外,到临安之后,赵构要升正殿,拜于张通古脚下,奉表称臣,受金国诏书,从此成为女真人的臣子。

这比当初的刘豫都不如。刘豫的伪齐只是金国的“子皇帝”,最起码还是个皇帝,赵构却只是金国的臣子,在身份上一卑到底。

这些条款迅速传遍江南,汉人整个族群愤怒了。从官场开始,江南重镇平江府(今江苏苏州市)知府带头拒绝接待金国使者。

想叩拜,做梦!

说我不称职吗,可以,我辞职。这就是当时一省之长的举措,随着他的辞职,一场空前强烈的官场风暴席卷南宋。

先是军方站了出来。这一次韩世忠忍无可忍,率先发言。他自己这时还不会写字,由幕僚代笔,连写十几封奏章。他认为这件事上中华皇帝受辱之甚已经无以复加,当此主辱臣死之际,他强烈要求立即开战,他再次强调,他要求去最紧要的阵地。

赵构压下奏章,不予理会。

韩世忠要求单骑入京,当面陈述。赵构终于回话了,要他老实待在驻地,不许移动,并且预先给了他个任务,金国的使者回国时,由韩世忠部派军队护送。

这下好了,韩世忠想劫持使者都没机会了,除非想监守自盗。

岳飞不用说了,他在这方面从来没让临安高兴过,这时赵构都在提防他变成淮西军第二,变成一支叛军发动政变。

前首相李纲的上书引发了第一次反抗高潮,他在奏章里写道——“……自古夷狄陵侮中国,未有若斯之甚者。今陛下藉祖宗二百年之基业,纵使未能恢复土宇,岂可不自爱重,而怖惧屈服,以贻天下后世之讥议哉!陛下纵自轻,奈宗社何,奈天下臣民何,奈后世史册何!”

这是正面的、不留余地的指斥,是赤裸裸地打脸。这种文字迅速风传天下,尽人皆知。每个人都在想,赵构会怎样回答呢?难道他会直接承认,他就是怯懦,就是不自爱重,就是不顾一切啥也不管地要求女真人饶命?不,大家都忘了皇帝的特权。

皇帝可以不回答。

李纲的指斥石沉大海,掉进皇宫里连个浪花都没溅起来。以往这招的确百战百胜,哪个臣子也没法指着赵构的鼻子问,你为啥不回复?!

可这一回,他城门失火,连最听话的禁卫军都打上门来了。

临安禁军三衙长官,殿前司公事杨沂中,侍卫马军司公事解潜,侍卫步军司公事韩世良(韩世忠兄)一起去都堂去找首相秦桧,以及首相的大爪牙御史中丞勾龙如渊。

他们提出了威胁,说一但皇帝以臣礼受诏书,天下军民不服,因此而闹事的话,他们三衙军没有把握平息暴乱。

并且提出一个问题——“……盖缘有大底三个在外,他日问某等云:尔等为宿卫之臣,如何却使官家行此礼数?”

三个大的,是指在外的三大将。字里行间可以看出,这三位禁军大统领其实是怯懦的,是非常合格的赵构式臣子。他们提出的这两条与其说是为难秦桧,还不如说是提早给自己安排后路。潜在的危险我都提前告诉你了,出事不要怪我啊。

秦桧不屑一顾,打发走人了事。

说到底军方给他的压力这时很小,因为到这时为止,还没有军人敢于跳出来对赵构怒吼——你爸受罪是罪有应得,你哥受罪是咎由自取,而为了你妈一个人的自由就让整个民族当孙子,更是你自己脑子进水。老子不服,反了!

只要还没人这么说这么干,秦桧就不怕,完全可以无视军方的任何意见。

可文臣集团的怒火是他所没法承受的,有宋一代,从赵匡胤开国时就一直作养的文臣们,代代相传,耿直敢言,这是经历了靖康之祸后也没法改变的传统。

这时反对的言论从四面八方涌来,距离远的上书,在临安城里直接找秦桧面谈,整个官场除了极少数的几个聚在秦桧身边的无耻之徒如勾龙如渊之外,全都是秦桧的敌人。

最先站出来的是礼部长官。

金国以臣奴之礼压江南,正是礼部的职权范围。礼部侍郎、兼侍讲张九成先去见了赵构,很平和地提出反对意见,转身去找秦桧时,立即变得冷若冰霜。秦桧很机敏,眼见形势不对,马上抢先开口,他说,这个当官做人嘛,应该“优游委曲”,才能对国家有些益处。

张九成要告诫他道义,他要教张九成怎么“做人”……张九成更加清楚了眼前这东西的底蕴是什么,干脆也别说事情的对错了,来点本真的。

张九成说——“未有枉己而能正人。”没听说过对自己放纵,变成奸邪的,能去教别人怎样。你都是个坏蛋了,还想对我说三道四,你配吗?

秦桧顿时恼羞成怒,这是史无前例的侮辱!这是自从宋朝立国以来百余年间无数首相们从来没有经历过的奇耻大辱。

宰相礼绝百僚,唐代以前皇帝之下任何官员见到都必须施以跪礼,是真正的位极人臣,达于巅峰。别说是教某个官员做人,就是再出格些也在份内。所以秦桧刚才的话符合身份,可张九成偏偏无视反而讥讽,这让秦桧无论如何不能接受。

很好,他找到了借口,赵构也找到了理由,走正常程序罢免了礼部侍郎大人。

噩梦却刚刚开始,接任的礼部侍郎名叫曾开,这人上任之后没去办公室,直接就来找秦桧了。秦桧察颜观色,再一次抢先开口。这一次他面带微笑,语气舒缓,说:“主上把宰执的位子留给了你。”

直截了当的收卖,开价到了宰执,这是多么肥的封口费啊。秦桧觉得自己很有诚意了。却不料曾开脸板得跟块茶盘似的,问他一句话。你说说,这次宋金议和是什么样的体制。

……秦桧郁闷,这人怎么比张九成还直接。体制,这是问两国之后的名份问题。秦桧想了想,没必要瞒,也瞒不住。

他举了个例子——“就像高丽对我朝一样。”

曾开顿时就怒了,这是当面骗人。高丽对宋朝一向称臣,可两者不接壤,宋朝想控制也没办法,这和金国、南宋的关系有类比吗?稍加一句,曾开之前是在直学士院上班的,学问鼎鼎大名地好,他当场引经据典驳斥秦首相,从古人的正义正理开始上课。

秦桧被气得发抖,老子当年是状元好吧,用得着你来上课?!怒火头上,他回了一句,“侍郎知道古时的事,唯独我秦桧不知道吗!”

被曾开抓个正着,明知故犯,罪加一等!

秦桧被气疯了,急怒攻心再也没法保留下所谓的面具与体统,此人公开声称,这是陛下所决定的,你高尚,可以“自取大名而去”,我秦桧只想成就国家大事而已!

第二任礼部侍郎迅速被罢免,第三位上任的名叫尹焞。尹侍郎的来头很大,是北宋圣人程颐的入室弟子。大概是赵构们觉得儒道正宗的程圣人门下一定会尊王守法,与皇帝步调一致吧。事实证明,他错得离谱。程圣人纵有千般古板万般讨厌,说不出的不近人情,却从来没有教学生当卖国贼!

尹焞不屑与秦桧说话,他要找的人是皇帝赵构。

尹焞抄录了《礼记•曲礼》中的一句寄给赵构——“《礼》曰:父母之仇不与共戴天,兄弟之仇不反兵。”现在金国与陛下有父母之仇、兄弟之仇,你不共戴天了吗,不反兵了吗?反而要议和,这样做你有孝吗,有礼吗?要知道国之大事,无非礼、孝二字!

赵构焦头烂额,体无完肤,他一直以来都以老妈的自由,所谓的“孝”来作挡箭牌,这时根本无从解释,无法掩饰。他能做的只有沉默,然后尽最快迅速罢免尹焞。

一个小小的礼部成了秦桧的梦魇,挥不去绕不开,这让秦桧无奈、懊丧之余感到了问题的关键,他的实力有短板。他得形成一个更大的权力集团才成,像目前这样事出突然,在高层只有敌人没有帮手,简直举步为艰。想到就做,他拟了一份名单,有勾龙如渊、施廷臣、莫将、沈该等亲信,提交给赵构,请立即安插进重要部门。

赵构同意了,下令特事特办,马上实施。

另一边文官集团立即识破了秦桧的意图,单打独斗不敢了,想组团群殴吗?开玩笑,想都别想。这一次由兵部侍郎、权兼吏部尚书张焘带头,合兵部、吏部、刑部、礼部四部之力集体上书反对,秦桧不按干部考勤制度升官,建立私人小集团,他居心叵测破坏制度!

如果这些人升官,我们立即辞职。

赵构呆了,他可以很轻松地任免某一部门的长官,可三省六部中的四部集体辞职是他没法承受的,这会瞬间瘫痪国家大半职能。

这还没完,国家干部基地,馆阁方面也有人站出来发言。胡珵、朱松(这是未来朱圣人他爹)、张扩、凌景夏、常明、范如圭等人联名上书,哪怕前程不要,也要弹劾秦桧。这些人的文字里以范如圭的话最犀利,他单独写了封信给秦桧。

——“……苟非至愚无知,自暴自弃,天夺其魄,心风发狂者,孰肯为此。必且遗臭万世矣!”

以上这些事、这些人大家以为怎样,是不是觉得没什么,只是一些文人之间的口舌之争呗,不见血、不砍头的,有啥大不了?骂得再狠,也不见秦桧掉一根头发,中华得半分好处。

这么想就错了,不夸张地说,上面的这些事迹对一个国家一个民族而言是最重要的,没有之一,就是最、重、要。

因为它涉及“风俗”。

风俗是什么,传统中大家对之很轻视。所谓“风俗习惯”,是一些大家每时每刻都在做的、不自知的小动作而已嘛。

有什么大不了的?

不,这事非常大,堪称最大。风俗是一个民族的日常习惯性思维、习惯性动作所组成的,简单地说就是一个民族的性格!

一个民族地大物博又怎样,历史悠久又怎样,出产丰富、男性强壮、女性貌美、儿童聪明等等各种优秀品质集于一身又怎样,这一切都相当于一座超级恐怖的火炮阵地。什么都齐全,可还缺发射按扭。

那个小得不起眼的按扭,就是——“风俗”。

当危急、考验来临时,得全民族都有勇气面对,都敢于迎战,才会去扭发射扭。于是才有万炮齐鸣,敌人灰飞烟灭尸骨成堆。

反之,那些了不得的素质,那座设族齐全超级恐怖的火炮阵地,就只是一堆摆设。如果觉得上面说得很抽象或者夸大的话,去参照一下近百年以来中国与日本的关系、英法百年战争记录,都会得到佐证。小小的岛国凭什么欺侮比之庞大、富饶不知多少的大国?

面对同一场战争,为什么会有截然相反的两种决策出现?比如现代战争打得是纵深,拼的是消耗,那么为什么巴掌大点的岛国敢于向幅员超级辽阔的大国主动叫板?

原因就在于民族的内核,所谓“风俗习惯”、民族性格上。

这时秦桧、赵构所面对的就是汉民族虽然大受欺侮,却还没摧眉折腰的整体性格。在这时,汉民族仍然从心底里认定自己是优等人种,是发达、文明、富裕、勇武的代名词。女真人也好,从前的契丹人也罢,都只是一时趁虚而入,在汉民族一不小心自我堕落时,凭白捡了一个大便宜。

事实也是这样,如果没有赵佶无厘头的一系列蠢事,怎会有靖康之变。甚至于没有更无厘头的耶律延禧,辽国又怎么会灭亡,所谓的金国怎么会出现。

面对金国的压迫,这时拥有强烈自尊的汉族群集体反弹,文臣武将空前地团结起来,要求对外强硬,绝不接受屈辱的报价,让仇敌无偿得到伟大的汉民族的服从!

奈何汉民族的皇帝、首相不这么想。

赵构、秦桧注意到了风俗的巨大作用,两人在正式场合以工作谈话的方式讨论了解决办法。结论是——“……待疆事稍定,当须明政刑,以未劝惩,庶几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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