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表情微惑的龙麟面前，从袖内取出天沼，还到龙麟手里，正声道："；辛绚终有一日会回来，他的身体，希望你妥善保管。"；
龙麟怔了怔，随即颔首："；不用你说我也会的。"；
再度看向冰台上辛绚的身体，藏青色的眼眸深处，泛起莫名的恍惚。
屡次三番逼他还阳，次次不能成功，究竟是自己做法有误，还是……天意？
宛离，你可恨天？
第22章
自己出逃，有过两回，但被迫从鬼王面前被带走，对辛绚还是头一遭。
觉得很难过，是理所当然的事，可是另一方面，这也变相地为他解决了还不还阳的难题，教他真不知是该气戚追，还是感激涕零。
从人间到鬼城，对于冥力深厚的戚追而言，只是一转身的事。
由于实在太快，辛绚还来不及问他要将自己带去哪里，他们已经来到了一座高山顶上，崖下一望不见底。如果是以血肉之躯跳下去，势必粉身碎骨。
"；你要……"；
辛绚刚吐出两个字，就被戚追将后领一提，拎着他纵身跃下悬崖。
即便心知戚追有本事，可如此急速地下坠，辛绚仍免不了心惊肉跳，闭上眼睛不敢看。毕竟在这鬼城中，作为鬼魂也会受伤。
万一戚追不小心手滑……
好在，不多时脚下便传来踏在实地上的触感，辛绚战战兢兢睁眼一瞧，浑然愣住。
此刻呈现在他眼前的景观，不是其它，正是他曾经无数次试图突破皆未果的高塔。
亦即是说，他如今就在鬼王府邸？！怎么会……
接收到他惊奇的眼光，戚追意味不明地挑眉一笑，拖住他的手向塔门走去。
辛绚怔了怔，恍然大叫："；不行呀！会被电击……咦？"；
辛绚低头端详，确实双脚都踏进了法阵没错，然而，那些密不透风的天雷闪，却全无踪影，一道都没有落下。
过去一次次对他骠悍发威的法阵，今日居然异常安宁。
看他诧异的表情，戚追大笑，敲了敲他的头顶，戏谑道："；什么东西都欺软怕硬，防御阵又如何？我比它强，它当然怕得不敢作怪了。"；
辛绚扁嘴，不服气却又无从反驳，只得忿忿地用力跺几下脚。
哼，要不是我仙术受制，哪里轮得到你来欺负。现在倒好，乖得像孙子了，我踩踩踩！
戚追摇摇头，没闲空陪他胡闹，硬将他拽着往前，推开塔门迈了进去。
方进门，辛绚便感受到一股异常的氛围，难以用语言描述，只觉心情无端沉重，竟有种被压抑得透不过气的错觉。
强忍住在周身流窜的不适，辛绚张大眼睛观望四周。
塔内空间，比外表所见更为宽敞，只是空无摆设，除了竖立在正中央的一根高不见顶的金色长柱。
只这一根长柱，已足够夺去全部视线。
在柱子表面，浮凸有大片图案，这些图案皆似人形，虽没有画出脸孔，不过身体姿态非常明确，并且大多是扭曲的，仿如在拼力挣扎。
而最为诡异的是，盯着图案看得越久，那种有如窒息的错觉就越深刻，不知不觉，竟冷汗如雨下。
兴许是窒息到了一定程度，刹那间，辛绚竟生出将被图上那双双手拉扯进去的晕眩，不由骇然大惊，连连倒退。
戚追过去揽住他的肩，以免他一直退到塔外。
"；这，这是什么？"；辛绚声音微颤，反复告诫自己要镇定镇定，但始终心神不宁，不自觉地向戚追挨紧。
戚追在他脸上摸了一把，嘻笑道："；娘子莫怕，有夫君在呢，尽管投到我怀里来。"；
"；……滚！"；辛绚气得头更晕，用力丢去一枚白眼。
戚追沉沉低笑几声，戏弄够了，才转过脸望向长柱，面色渐渐沉下，轻道："；剑本凡铁，因执拿而通灵，因心而动，因血而活，因非念而死。"；
辛绚听他突然吟起乱七八糟的东西，好生古怪，疑惑地顺着他的视线看向长柱，猛然又是一个寒噤，连忙收回视线，索性只看着戚追，不看其它。
就怕戚追自信过度，以为自己喜欢他才盯着他不放，又来逗弄。
但戚追此刻却无意嬉戏，淡淡道："；人间有以血炼剑，以人祭剑，鬼界同样如是。只不过，在鬼界被拿来炼剑的，是魂魄。"；
他抬手向长柱一指，唇边泛起仿佛带刺的冰冷笑意。
"；这座铸剑炉，已溶汇了九百九十八具魂魄，只需再入两具，大器既成。"；
听到『铸剑炉』这几个字，辛绚恍然呆住，不知该从哪个方向进行思考。
这一切，究竟是他弄错了，还是传言本身有误？
他以为，神剑非在酆都而在千刹鬼城，并且就在鬼王府中；他以为，神剑早有实物，只等有缘人携剑遨游；他以为……
难道，在人间传得沸沸扬扬的神剑，其实根本不存在？更或者，只是尚未炼成，而消息已传到了人间？
以酆都与鬼城的连通性，并非没有这种可能。而流言传来传去，很容易被曲解，将未成的剑散播成已存在的神器，也不啻为正常发展。
倘若真是如此，他这一趟寻剑之行，既算惨败，也算成功。
没有炼成的神剑，他自然是拿不到了，但至少，他获知了有关神剑的真相。
只不过，鬼王为何在府内炼这样一把剑？以成百上千的魂魄……
想到这里，辛绚不禁一阵战栗，尤其是当他想到，柱面图案所表达的，也许正是那些魂魄被投入铸剑炉的一瞬间。
终于明白，塔里的沉重气氛，以及那股可怕的窒息感是从何而来。
千百回的挣扎，千百道的怨念……
第23章
用此种方式所炼就的剑，真的可以称之为神剑麽？辛绚开始质疑。
"；这把剑……"；他蹙眉问道，"；炼出来会是什麽样？用以做什麽？"；
"；剑的未来将会如何，目前还无法确定，但不外乎有两种。"；像是早已预料到他的问题，戚追答得极快。
"；之前已为炼剑而进入铸剑炉的魂魄，皆为恶灵。"；
戚追想了一想，详细解释道，"；人间常有恶鬼作祟，但多半只是普通恶鬼，道士之流就可将其消灭。这类小鬼，拿来炼剑尚嫌不够份量。够资格用以炼剑的，都是真正的极恶之鬼，以同类为食，通常不到人间。他们若在人间兴风作浪，远非凡人能够抵挡。"；
辛绚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他的意思，转念立即想到，鬼王曾经吸食自己魂魄，这不正是恶鬼所为？
看来龙麟的推断，并非无风起浪。
"；铸剑所需，必先有九百九十九具极恶之魂。而其关键，则看最後一具祭剑的魂魄性质如何。"；
戚追接著说道，"；若为恶，此剑必将化为魔剑，其破坏力之大足以毁灭鬼城，乃至动荡整个鬼界。到那时，剑已非剑，而是一千恶鬼的意念，且凝聚出远远强於千鬼的力量，不被任何外力所执掌。即便是鬼王，要想将之压制亦非易事。"；
辛绚大骇："；这麽恐怖，那为什麽还要炼它？"；
"；你傻？"；
戚追眉梢轻挑，宠溺般地一笑，"；剑炼出来若不能控制，还炼它做什麽？所以说，最後那具魂魄不能是恶鬼，而必须为清透之灵。只有经它的净化与糅合，才能炼成可执掌的神剑。"；
辛绚这才松了口气，咕哝著揣摩道："；清透之灵……就是指纯净无瑕，完全不具邪气的魂魄吗？"；
"；不尽然。"；戚追摇头，"；用以净化恶灵的魂魄，的确不可染上邪气，但所谓清透，并非指魂魄本身。"；
他停住，定定凝视著辛绚，眼眸闪亮，却深邃不见底。
辛绚莫名其妙地回视而去，恍然间记起，戚追曾将手伸入他胸口，那种感觉极不舒服。而戚追此时的眼神，好似要探入他灵魂深处，不免勾起了与当时相仿的抵触。
"；你又想干什麽？"；
辛绚警惕起来，竖起一身防备，不快道，"；有话就说，胡乱动手是小人行径。"；
戚追的表情波澜不兴，犹自说道："；有人一旦遇挫，会郁闷消沈，会怨天尤人，甚至自暴自弃。而另外一种人，却会将嗔怒化为积极，争取下次机会。这种人，无论何时何地都确定自己想要什麽，有为了目标不计一切的觉悟，决不会丧失自我，这就是坚定的心。拥有这种心的人，才能作为清透之灵。"；
说著，他的目光异常地锐利起来，看得辛绚寒毛直竖，跑开两步低吼："；看什麽看？我可不会感激你间接夸我！"；
戚追一愣，继而放声大笑："；你倒是很有自觉。不错，真不枉我选中了你。"；
"；谁被你选中了？少臭美！"；辛绚白眼乱飞。
戚追笑得更是尽兴，伸臂硬将他搂过来，无尽低柔地呢喃道："；早在醉颜楼，你就已答应做我的人，莫非你想赖帐麽？这可是小人行径喔，宝贝娘子。"；
说罢，竟好不客气地上下其手起来。
辛绚当然要反抗，而结果，依然是一如既往的──
徒劳。
他简直崩溃。这个戚追，刚才还一本正经地谈话，这会儿又开始耍流氓，果然是色性不改，金玉其外败絮其内。不禁暗骂自己不该掉以轻心，一时被他沈静的言谈给唬弄了。
一再地挣扎无果，辛绚忍无可忍，放声大叫："；快住手！不然我就喊了！这里是鬼王地盘，万一我喊到人来，你就死定了！"；
"；喔？"；
戚追的动作终於慢了下来，听不出情绪地道，"；你愿意依赖鬼王？"；
感觉到身上的箍力有所放松，辛绚猛一咬牙，趁机脱出，赶紧避到离戚追数尺之外，恨恨回道："；要你管！"；
戚追唇角轻扬："；别人我才懒得管，只有娘子，我不能不顾。"；
辛绚气结："；你到底要我重复几次？我才不……"；
"；来跟随我吧。"；戚追倏地打断他，双手抱怀，轻描淡写地讲出这句话。
辛绚将之归为诱拐，愤然道："；笑话！我为什麽要跟随你？"；
戚追依旧不急不愠："；我想要你。"；
"；可我不想被你要！"；
"；不想？"；戚追挑眉，笑得大有玄机，"；无妨，我会让你想。"；
"；你……"；
见戚追身子微动，俨然有走过来的打算，辛绚心里一急，猛然记起什麽，大声道，"；等等！你特地把我带来这里，又说了那麽多，和我跟不跟随你有什麽关系？你真正想告诉我的，应该不是这个吧？"；
"；……"；
闻言，戚追似有所触，眯起双眼，研读般专注地望著他，从玩闹中安静下来，久久不语。
辛绚料想自己没有猜错，正要问清楚一点，戚追却又开口，不带感情地道："；你想知道的事，都与鬼王及千刹鬼城有关。我已不容於鬼城，不便说及太多，你若要问，还是去问他吧。"；
辛绚尚未理解过来，门外赫然出现大片人影。
率先踏进塔里的，正是鬼王，孔书牟剑紧跟其後，其它鬼卒随从在尾。
眼见辛绚与戚追果然在此，鬼王的脸色，顿时冷得几乎结出冰凌。
其实，戚追会带辛绚来这里，他们原本也想不到。只是护卫巡逻时，看见千重塔塔门大开，意识到不对劲，连忙通报上去。
能够越阵进塔的，在整个鬼界屈指可数。
看到鬼王来搭救自己，辛绚又惊又喜，若不是顾忌场合，早已扑上去以行动表述心情。
较之辛绚，戚追则反应平平，面无表情漠然相看，似乎鬼王的出现并不在他意料之外。
"；戚追。"；
鬼王的声音里，隐约有怒气沈浮，可见已尽力按捺，"；你已不属於鬼城，却频频涉入鬼城之事，倒是意欲何为？"；
"；你言重了。"；
戚追耸肩，意有所指地扫了辛绚一眼，似笑非笑道，"；我只是带娘子来看一些有趣的东西，别无它意。"；
此话一出，在场诸位全体脸色大变。尤其鬼王，面上已是由青转黑，乌云密布。
"；我……不是的……"；一双双眼睛注目而来，辛绚舌头打结，满腹冤屈无法言表，真想冲过去掐死戚追，也想撞墙自尽以示清白。
"；够了！"；鬼王厉吼。
尽管深悉戚追脾性，知道他随口而出的话作不了真，何况那根本不现实……但即便如此，仍有浓浓的震怒难以克制。
"；戚追，本座已对你一忍再忍。"；鬼王字字凌厉，"；你若再不收敛，休怪本座出手。"；
"；冷静，冷静。"；
戚追犹是笑，眸中情绪藏得极深，状似不以为意地摊开双手，"；反正，我要做的事已经做完，该是时候离开。"；
顿了顿，捋起前发抿唇一笑，"；有劳你，替我好好照顾娘子。"；
说罢，对辛绚挥了挥手，便径自走上前，与鬼王擦肩而过，越众迈出塔外，直若府邸主人一般，畅通无阻。
辛绚原本还担心他会问鬼王要人，却没想到，他竟走得如此潇洒，虽说是松了一口气，但也难免疑惑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