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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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鼓- 第9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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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持续了一年有余的,以“孝义皇帝”为首的叛乱落下帷幕。两月后,正是雍州春暖花开之时,齐军凯旋。

皇帝骑赤龙驹,率随驾将士入城而来,沿路百姓万人争睹,结队伏拜,高呼:“皇上万岁!大齐万岁!”离营之地,军鼓喧天,旌旗蔽日,城郊百姓扶老携幼,出来相迎,争说天下太平,兵祸不及雍州城,全赖皇上英明神武,更有老者甚至激动得流下泪来。

典仪之上,嫔妃之中,乐歌立在最前,着深红礼服,绾九凤珠冠,率领内廷众女匍匐叩拜下去。因被冕冠的九旒遮盖住了脸庞,她只瞧见尚隐的侧脸,还有他领袖上繁复的龙纹,极陌生又极熟悉,仿佛和刚认识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又仿佛有了翻天覆地变化。

乐歌抬起头来的时候,皇帝自然也看到了她,刹那间,周遭一切皆黯淡失色,沦为苍白背景。只余,两人遥遥相对,隔着宫阙重重,烈火烽烟,很近又很远。

当夜,乐歌已经睡下了,皇帝却来了。一身牙白色的衣裳,瞧着十分清爽,他也不和她说话,自顾自上了榻,从身后紧紧揽住她,低声问:“为何不等我?”她的长发铺在枕上,有一股特殊的芳香,还有几根挠在他脖颈上,痒痒的,一直要痒到心里去。

乐歌心里清楚,他并不是最先来看她的。他定是先去看过太后,又去了清秋阁看小皇子。母亲重伤的悲愤被喜得麟儿的喜悦冲淡了,所以,他还是高兴的。

皇帝见她久久不说话,只拿着一双明眸瞅着自己,很认真,很温柔,和以往有些不同,便道:“你怎么……”

言语未尽,乐歌就回头吻住了他。她知道尚安柔死在这场战争之中,死在邢鉴手上,她知道自己的仇人,除了邢家和太后,还有他。她一直都知道,从来没有忘。

但这一次,她想忘记所有的一切,只放任了自己的心去沦陷。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吻他,让皇帝有些惊讶:“乐歌儿!”他唤着她的名字,没有迟疑,激烈地回应她。战争是残酷而冰冷的,惟有她是甜蜜而温暖的,经历过生死的人应该更珍惜身边的这一点温暖。思及此,他觉得他已经等待了许久,也盼望了许久,急忙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猛烈地进入她的身体。感受到了她的包容和接纳,他终于心满意足地笑了。

醒来的时候已是红日初升,明光透过窗棂照进来,一缕一缕地光影映得被褥颜色,深深浅浅。乐歌先起来,替皇帝穿衣束发:“今日要去何处?”

“宏远受了点伤,我去瞧瞧!”皇帝还同往常一样,背光坐在窗前,与她相视微笑:“乐歌儿……我赢了!”淮西那次诱敌之计,虽做了种种准备,可还是凶险万分,他是拿自己的性命同老天搏这一次,结果,他搏赢了!

“安柔她……”一提起尚安柔,皇帝的脸立刻就阴沉下来。乐歌知道他心里难受,不想提及,其实她心里也很难受,便立即闭了口。

皇帝拉着她的手问:“你可想我?”声音很轻。他总以为她不好答,或是不肯答,也从未想听她说出什么答案来,只是想问,就问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彻底的渣了!

106

106、大梦初醒 。。。

“我想你!”心意如此,乐歌不想说谎,很自然的就说了出来。这一刻,她终于认清了自己的心思。想也难受,不想也难受,百折千回,相思的滋味,她不是没有尝过。

生死关头,她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原来她是喜欢他的,虽然她不应该喜欢他,也不能喜欢他。可她终究还是喜欢他的,骗得过任何人,却骗不过她自己。

许是因为乐歌说的太过认真,皇帝一时竟愣住了。她本在替他束发,突然就依偎过来,与他脸贴着脸,又郑重说了一次:“很想你!”

皇帝一把揽住她,渐渐加重了手中的力道,仿佛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去。一种说不出的喜悦从心底深处泛了上来,生根发芽,传递到四肢百骸,昏沉沉、暖洋洋的。

两人长久相偎,谁也不说话。窗户半敞,春风缠绵,吹得帘帐微微掀起,玉璧撞击,“叮叮咚咚”犹如歌唱。

※ ※ ※

白子安肩上受了箭伤,调理一阵,已是大好了。乐申在阁楼上,为黑虎设了一方牌位,又拿着一封血迹斑斑地信来求他:“过几年,想请大哥为我保媒,我想娶杜家的姑娘。”黑虎是琅琊人,穷苦出身,屠夫的儿子,姓杜,白子安是知道的。他想了想,便道:“王侯的婚配向来不能自主,这事,你我说了不算!”

“这是一封尚未寄出的家书,黑虎哥写给家里的。”提到黑虎,乐申就哽咽了:“家书中提到他还有个小妹妹,与我年龄相当,所以,我想……”想起黑虎憨直的笑容,又想起他死时的惨状,乐申不禁痛哭失声:“淮西惨败,明明就是诱敌之计,为什么偏偏就不同我们讲明白了!若我们不是急着赶去淮西救援,黑虎哥就不会死!那么多的兄弟们也不会死!”

“诱敌之计,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皇上此次不惜以自己和楼将军为诱饵,如此机要之事,当然要万分小心。邢度舟老奸巨猾,邢鉴久经沙场,若非如此,岂能骗过他们父子?”白子安敦厚之人,尽管激愤,却仍然尽力为皇帝开脱。只是想起黑虎之死,想起豹子林一役,死去的亲随部下,心就久久无法平静。死去的那些人中,有他北军时的同袍部下,有教他骑马的老师,还有与他多年生死与共的好兄弟。

还有,他与尚隐,从小一起长大,情同手足。父亲白利天,曾拉着他俩的手说过:上阵好兄弟,其利断金!”从小到大,他们彼此之间坦诚相待,亲密无间,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一切都不同了呢?

乐申啐了一口,骂道:“水淹江陵城,已经推到邢度舟头上,连安德公主之死还要推到邢鉴头上。自己的亲妹妹,说射杀就射杀……”白子安急忙掩住他的嘴,怒道:“你哪只眼睛看到了,不许造谣!”

“我造谣?!”乐申一把推开白子安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天底下不是人人都是睁眼瞎!如今想来,他还不如邢鉴呢!伪君子!”须臾,他的声音陡然暗沉下去:“白大哥说得不错,是我听信谣言,是我说了瞎话。这话,往后我再也不说了!只是,我担心我姐姐……大哥哥曾说她,虽是个聪明肚肠,却容易犯痴劲!这性子,最亏待不过的,就是她自己。”

午后乐申才出了白府,皇帝竟就来了。他见白子安精神健旺,伤差不多也痊愈了,很是高兴。毕竟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白子安的情绪低落自然瞒不过他,他心里明白是为了什么,便道:“此次诱敌之事,确是朕对不起你。不过,一旦同你说明白了,你可会尽力与邢鉴生死一搏?”皇帝垂头,饮了口茶,茶意袅袅,氤氲了他的眉眼。

白子安想了想,照实说:“不会!”

皇帝扬起脸,笑了:“你的脾气,朕最清楚不过!宅心仁厚,必不舍得让手下的将士去送死。”

白子安默然不语。皇帝遥思以往,突就想起了陈留种种,少年热血,肝胆相照,那时的光景自是最好:“宏远,无论如何,你与朕,都是好兄弟!”

皇帝抬手,欲拍白子安的肩膀,白子安低头谢恩,轻轻避开了他的手:“谢皇上厚爱,臣与皇上一辈子都是好兄弟。可那些死在豹子岭的,也是我的好兄弟!”

皇帝面上笑容微微一僵,哈哈笑道:“还是那副重情义的老样子,一点没变。”他停了一下,忽然语气一变,缓缓说道:“可是,宏远,你记着:慈不掌兵。”

※ ※ ※

桃花谢了,芙蕖盛开。

皇帝自布下了诛邢氏九族的谕旨后,对讨伐叛军有功之人,自然有一番封赏。楼望居功至伟,封定关侯,封邑五千户;邵林勇封秦州郡王,俸禄封邑等同诸王;白子安官封太尉,与韦璧、周子昉同属三公。连乐申都有封赏,入职尚书署,参与政务。

另有:白夫人品衔再进一级,封为昭仪,皇长子,赐名为昂,封邑秦地,人皆以秦王称之。

安德公主被邢氏所害,追封为兴国长公主,葬在帝陵东,牌位升附奉先殿,

配享太庙,沿世代之享祭。

贬赏之后,朝事纷繁,待到秋来,又逢太后寿宴。太后虽躺在榻上不能动弹,可皇帝的意思,这次寿宴是一丝一毫都不能从简的,往日怎么办,今日还须怎么办。

寿宴诸事都是乐歌安排的,仍将百席设在内廷西侧临波阁前,新官旧吏,亲贵内眷皆被邀请出席,一时伶歌乐舞,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就在两年前,此时此地,霍兰起巍山之舞,惊艳全场。尚安柔也在席上,隔着几案,远远地朝她微笑。可如今,人面已不在,情怀也全非,让她很是心酸。

乐歌坐在皇帝左手边,恰好与定关侯楼望交错并席,因是许久不见,便多说了几句话。若说在秋季里,朝中有什么事最新鲜最轰动,当数楼望自请辞官一事,乐歌知道皇帝还未允,心中又实在觉得可惜,便劝道:“楼将军心中丘壑,我自是知道的,如今叛贼已除,燕国未灭,正是将军大展拳脚的时候,又为何要走呢?”

楼望饮下一杯酒,淡淡笑道:“老朽虽则爱战,却真真是老了。”他用手指了指后背:“整日身受疥疮之苦,苦不堪言,建功立业之事,还是留给年轻人吧!”

他一说老,乐歌倒是真的觉得,出仕之后楼望的确老了不少:“将军乃旷世之才,皇上身边不能没有将军。”

“皇上心志强毅,能人所不能……再说了,老夫我可没昭仪你说的那么重要。”就帝王这个位置而言,尚隐的出类拔萃,楼望是可以感受到的。

乐歌见他去意坚决,便惋惜道:“想起在古容山时,我与将军琴音合奏,在白府的时候,又与将军饮酒论曲。可眼下,将军却要走,又要去做远琴先生了。”

“经昭仪这么一提,老朽越发觉得定关侯不如远琴先生,还是当远琴先生好啊!”楼望抚须叹道:“也不怕昭仪笑话,老朽是战痴,隐居廿十几年,终还是忍不住,出来过了一把打仗的瘾,如今瘾算是过足了,才又想起竹篱茅舍,围炉饮茶的妙趣来。”

话说到这个份上,劝留已是无益,乐歌沉默半晌,便举起酒杯,对楼望道:“既如此,我敬将军一杯,青山绿水,有缘再见!”这一句江湖话,很对楼望的脾胃,他呵呵发笑,与乐歌酒盏相碰,立即饮下了此杯。

“有件事我一直想问将军。”乐歌迟疑片刻,还是将久藏在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楼望神色肃穆,拱手道:“昭仪请问,若老朽知道,一定知无不言。”

乐歌顿了顿,轻声问道:“邢、邢鉴他,他杀了安德公主……可是将军亲眼所见?”楼望一听这话,一下就怔住了,他不是一个善于说假话的人,只觉非常棘手,过了许久,才缓缓道:“不管是怎么死的,公主毕竟已经没了。公主之死,皇上和太后都极为伤怀,昭仪往后就不要再提了。”

乐歌点了点头,便不再言语。她只是觉得奇怪,她与邢鉴自小相识,又加上后来情爱所系,可以说,当今世上,比她更了解邢鉴的人少之又少。他从来都是心高气傲的,在战场之上,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实在不像是他会做出来的事。

她本已不再去想了,可楼望的态度却委实让人有些怀疑。她转过头去,正好瞧见皇帝与韦璧说话,像是说到什么好笑之事,唇角微扬,目光灿亮。她顿觉呼吸微窒,心砰砰跳个不停,仿佛要从胸膛之中蹦出来一样。

只愿是她想错了,她一定是想错了。

※ ※ ※

这夜,乐歌像是病了,昏沉沉地使不出力气,又不想劳师动众地去请医士来诊治,便早早睡下了。才睡不久,皇帝就来了。她被唤了起来,瞧见他像是吃过酒,脸颊红红的,便问道:“你,从哪里来?”

“涵碧殿,母后那里!”皇帝没有同往常一样,上榻与她亲热,只是坐在离她很远的紫檀木椅上,沉默着不说话,像一尊木胎雕塑。阁内一下子暗了下去,才知道原来是红烛燃尽了,满窗月影清光,流淌在他眉目之间。

“你,怎么了?”她总觉得,今日的他有些奇怪。

过了许久,皇帝才问:“你可有事瞒着我?”他的声音沉沉的,像压抑着许多郁悒的情绪。

乐歌轻声反问:“那你呢?你可有事瞒着我?”

皇帝凝视着她,像是放软了口气:“你想知道什么?”

内心深处,乐歌其实什么都不想知道,但还是问了:“我想知道安柔是怎么死的?所有人都说她是被邢鉴所杀,我想你亲口告诉我……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皇帝摁在桌面上的手,在微微地颤动,却并不开口回答她的问题。乐歌忽然就笑了:“果真是如此,我就知道,在战场上,为了一城一池的得失,你就会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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