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水-半掩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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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水-半掩容-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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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这样……」她莫测高深地侧首,回复轻松神态。她的面容并不特别美,但轮廓却棱角分明,油然生出一股不易亲近之感。不过,认识她的人都晓得,她脑子里的稀奇主意,绝不会比她侄女少。「那别理她了,反正老七过两天就要到了,那娃儿就丢给他去处理。对了……杨伯,你看,春天是不是来了?」语毕,她昂首哈哈一笑,便慢慢踱离了去。
            那被叫杨伯的老管事撇著皱掉的嘴皮,念念有词:「春天?都夏末了不是?前几天还说入秋要做衣裳呢!」反反覆覆地,还笑呢。
            他年近八十,照顾他们容家三代有馀,一个小小姐就够令人头痛,偏又有个大小姐,两个人加起来,比那九个兔崽子还令人头大好几倍。
            对了!七少还说要带个客人来,可不能怠慢了。
            转过身,他忙活去了。
            容湛语一路跑,途经几个熟面孔的人向她打招呼,她理都不理,一颗心吊得老高,就急著找尉迟昭。
            才弯过南厢房的回廊,她停下脚步,气喘吁吁的。
            心口跳得很快,她知道不是因为跑步的关系。
            握紧手心,她有点退却了。该怎麽向他说?要怎麽道歉?他会不会原谅?
            一开始,她是抱著好玩的心态,可是……可是,她没想到那麽多,所以……可不可以请他不要讨厌她?
            她在廊上来来回回地踱步,做好的心理准备一次又一次地溃堤,她从未感觉自己如此胆小过。以往犯了错,也只要扮个鬼脸就能忘了隔夜事,她知道那是因为家里人都疼她,所以容忍她的胡闹,但现在——
            「咦?你不是那个姓容的娘……容老头的女儿吗?」
            身後传来男人的声音,把她吓一跳,转过头,发现是客栈里看到的那个落腮胡汉子。
            「是你!」她先是愣住,然後指著他大叫,很快地又捂住嘴,怕惊动到尉迟昭。
            「谁?」落腮胡汉子回头看,没发现身後有半个人影,才晓得她是在说自己。奇怪,他没跟这娃儿讲过话啊,她怎认识他?莫非她满周岁的记忆可以持续到现在?「……娃儿,老子年纪大得可以做你爹了耶,别看老子这样,老子也是很疼惜家里那个黄脸……老婆的,你这麽小一点的时候,老子就看过你把屎把尿了,你想用这种招数引老子注意未免——痛!你踢老子!?」小腿上的疼痛让他瞪著浓眉粗眼,胡子都要吹起来了。
            什麽老子老子又老子的!
            「嘘!」她伸出手指放在唇边要他轻声细语点,左右看了下,压低声恼道:「大叔,我也知道你老得可以做我爹了,所以别再说笑。」
            原来是他会错意,害他惊出一身汗,差点以忘逃不过容老头的追杀。落腮胡汉子弯腰,厚厚的嘴唇也学著她嘟起,小小声说:
            「你这小娃儿,说话的语气和态度跟容老头一模一样,好歹是老子救了你,也先说声谢吧。」他邀功。
            「你救了我?」她瞪著他那把杂草般的嘴毛,把一切事情慢慢连接了起来。「大爷……原来那两位大爷就是你们,是你们把我带来这里的!」她想起刚刚那个姑娘的话。
            「是啊!老子跟老子的好兄弟可不是那种忘恩负义之人!」他豪气地拍著胸部。
            本以为小娃儿会露出崇拜感激的眼神,谢谢他的大恩大德,没想到却完全相反。
            「都是你们害的!」她生气地用力扯了一把他的胡须,痛得他哇哇大叫。「如果他不理我了,我就我——」也不知怎地,想到就难受,她红了眼眶。
            落腮胡汉子错愕地怔住,有点想开口叫暂停。
            这世界反了、反了啊!欺负人的人一脸委屈,像是他这被欺负的人的错似,还有没有天理?
            见她好像要掉泪,他退一大步,神色惶恐。
            「呃……老子只是路过这里,来看好兄弟的伤,不知道你在说什麽,老子没踢你、没骂你,也没有拉你胡子……你别找老子,去找跟你在一起的那小子负责,就是旁边那间房而已……老子告辞!」一拱手,他逃离现场,眼不见为净!
            容湛语瞅著他指的方向,垂首吸了吸鼻,才慢吞吞地走上前,又驻足在门前半晌。她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咬著唇,抬起手轻轻推开。
            淡淡的药味夹著薰香弥漫在房内,她抿著嘴,反手悄悄地将门掩上。
            「谁?」低柔的嗓音虽然添了点疲累、少了些精神,但还是醉人之极。
            容湛语下意识地抓著胸前衣服,拖著沉重不安的步伐,走进内室。
            「是我……」她睇著那垂落纱帐的床,出神了会儿。还是一样,即使地方不同,也没了笠帽,他们之间还是相隔两茫茫。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垂著眸,她嗫嚅地补了一句:「……小十。」她奢望他还是把她当成那个孤苦无依的「小十」。
            即使是重来一次,也不要改变态度,她绝对不会再有谎言。
            周围的空气彷佛一丝又一丝地被抽掉,她紧握著手,好想转身逃跑,但却只能逼迫自己站定在原地,等待即将来临的审判。
            一阵沉寂,压得她透不过气,甚至连抬起脸都不敢。
            良久,才终於听那温柔的声音缓道:「你……还好吗?」
            她眼睛一亮,赶忙点头。「很好!我身上没什麽伤的!」她很快地走近床沿,迟疑了一下,终究没有掀开那纱幔,只是找了张椅子坐下。
            「没事,那就好。」他的语气淡淡的,还轻咳了几声。
            「那你呢?你的内伤好了吗?刀伤呢?」她担心地问,好想看看他是否完好,却怎麽也没有勇气揭开彼此间微弱却无法消失的隔阂。
            「我很好。」他又停了下,「多亏了镖局里的人帮忙,谢谢你……容姑娘。」柔云般的语调缓慢地、低声说出最後的三个字。
            他的道谢很诚恳,说话的起伏也没什麽不同,但是听在容湛语耳里,却是宛若闪电雷击般。
            就好像,他们好不容易拉近的那一点点距离,因为这生涩的称呼,而又生出了一道更大更深的鸿沟。
            她……跨越不了的鸿沟……
            「我喜欢你……叫我小十的呀……」她绞著手指,好小声地抗议著。
            尉迟昭裸著被白布包扎的上身,背靠著床板,在听见她说的话时,胸日突然紧缩了下。
            这种心悸,让他眉间深锁。
            他明明一直认为她只是个孩子,即使这两天他得知了更多的事实,也应该不会改变他对她的感觉。
            不是吗?
            他一向淡然,少有开心或生气的表现,不论是哪种情绪都是极淡,不曾有过自己无法掌控的时候,但这次——
            先是亲如手足的三师兄被打落山崖的事情,这个打击让他痛彻心肺,难以平复,然後是小十……
            对了,她已经不是了。
            她不是那个无依无靠、总是饿肚子被人欺负的小乞儿小十,她是「四方镖局」总舵主唯一的掌上明珠,今年芳龄十六的容湛语。
            当他知道她身分的时候,脑中只是一片空白。
            他不懂。
            她为什麽会找上他?因为她觉得他是个好人?而且没有一眼看出她是个已过及笄之年的姑娘?
            原来从头到尾都只有他一人搞错了,现在他总算明白,为什麽她会在听到玉龙说的那些话後表情僵硬。
            她隐瞒身分、隐瞒年纪,只是为了跟著他到玉泉庄,那麽,目的达到了,接著呢?
            忆起她曾抵在他背上,楚楚地哀求他带她去哪儿玩;也曾好几次,她一直拉著他的衣摆,怎样都不放手……
            他不晓得这是否也是她游戏的一部分,但是——
            抬手摸向自己半边面颊,凹凸不平的粗糙感刺痛了他的手指,也刺醒了他首次摇摆不止的平静心湖。他无声地扬起唇。
            再想下去,就过界了。
            「容……容姑娘,在下眼盲,一路上同行许久,拖累了你的名声,已是万万不该,我会亲自向分舵主请罪,以示道歉。」他清晰侃言,坦坦荡荡。
            可是她却一点都不喜欢他这样!
            「你为什麽要这样跟我说话?」她瞅著那薄软飘扬的床幔,比起白纱更加遥远,「扯谎骗了你,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能不能……不要生气?」她低头看著自己的手,只觉上面都出了汗。
            她好像很难过,为什麽呢?尉迟昭不了解她的心思,或者应该说,他也制止自己去了解。
            见他没说话,她更急切,心里慌乱得不知如何是好,略显语无伦次地道:「我真的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只是我想找人作伴,所以才……我知道,现在再说什麽,你可能都不会相信,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突然间,她的目眶充塞著酸涩,想哭的感受泉涌而来,不能呼吸了,意识也结霜成块了,只要想到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她就觉得好伤心好伤心。
            因为她——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小小、小小声地重复著一句话。
            反反覆覆有著回音,暖暖的、甜甜的,也有点苦苦的、远远的。
            她静下所有思维,捕捉到了一些些馀韵,然後,严重地蚀入她的骨髓。
            她懂了、明白了。
            掏空了厚重混乱的纠结思索,一种情感在她体内扩散爆发,湍急的猛流将她逐渐缩小的形体侵吞得毫无保留,她无法控制地不停下陷,被一层又一层的漩涡给卷入翻搅。
            完全不能自已地,心口的位置上,填进了令她疼痛的温柔。
            她好害怕他会讨厌她,因为……不是因为她想和他做好朋友……
            那个声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
            而是因为……因为……她喜欢他。
            喜欢他的温柔话语、他的谦和正直、他的真诚细心。
            喜欢他心软又毫不怀疑地在路上捡了个小乞丐带在身旁、喜欢他总会比她自己还先注意到她是冷著饿著或累著、喜欢他在烈日下慢慢行走而将买来的马让给她骑、喜欢他以为她怕生而让她特别亲近、喜欢他没有刻意却柔如棉絮的说话方式。
            喜欢他的所有、他的一切。
            在她发现之前,就已经很根深柢固地喜欢了。
            「你……不要不理我,好不好?」她双颊微红,揪著腿上的衣料,好胆怯。
            如果……她现在说喜欢他,他会不会相信?还是会以为她又在骗他?
            被她倾泄的羞柔情意所影响,尉迟昭深受撼动。但随即很快地,他压下心中的波涛,将所有不为人知的细微感情全数内敛封闭。
            他曾对自己说过,不会有所遗憾。
            没有期望,便无失望,不论对她,或对自己,都是最好。
            他沉默半晌,才轻轻启唇:「在下没生气,也不会不理睬你,是容姑娘想太多了。」
            「真的吗?」看不到他的表情,听不出他语调的起伏,她实在不敢确定。一阵风从窗外吹抚进来,她反射性地就欲伸手掀他的帘帐,却被他从幔内制住动作。
            尉迟昭察觉自己的举动,先是愣住,随後微微心惊。许是他私心作祟,他并不愿意让她看到他丑陋的模样,但……这是为什麽?
            只要让她看一眼,或者她就不会再迷惑,这是最快速的解决方法,不是吗?
            但他为何如此排斥?
            他逃避这个问题,只知道自己布望在她心中,他就只是那个待她好的「尉迟昭」,即使只有模糊不清的印象,也好过看她流露出嫌恶骇怕的表情。
            容湛语凝视著两人接触的地方,不同以往的,这次她毫无心跳加速的感觉。
            他也曾经握过她的手,但是,那时候,他们之间没有隔著任何东西。
            才抓住的纤细丝线,又……失去了。她垂下眼。
            「我不在乎。」她喃著,却刚好能让他清楚听到。「我不在乎你的模样,因为,我认识的,本来就是没有容貌的尉迟昭……你懂吗?」她低诉的字句没有掩饰,赤裸裸地呈现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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