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舰哗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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凯恩舰哗变- 第2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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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利刚碰到那只冰冷的手,它就缩回去了。萨米斯舰长在刚才凯格斯坐的椅子上坐下。

“咖啡,长官?”

“谢谢你,凯格斯。”

“您如果想看的话,今天上午的往来函电都译好了,长官。”

舰长点点头。凯格斯忙不迭地倒了咖啡,从夹子里抽出那些电报,一份一份地递给这位铁公爵过目,每次他都微微弓着腰,低声做一点解释。萨米斯每看完一份就一声不吭地把它交还凯格斯。这是威利在古装电影之外从未见过的奴才与主子的画面。

“我怎么没看见第367号电报啊?”萨米斯问。

“长官,我正在译那份电报时我的朋友来了。我已译完了四分之三。我再用两分钟就能译完,长官——您如果想看我此刻就译——”

“它的重要性如何?”

“是缓发电报,长官。”

萨米斯冷淡地看了威利一眼。这是握手之后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表示知道他的存在,“你可以等到你的朋友走了之后再干。”

“非常感谢您,长官。”

铁公爵萨米斯悠然地品着剩下的咖啡,目不旁视,凯格斯手里拿着电报夹,一声不吭,必恭必敬地在他旁边站着。威利靠在舰墙上暗暗称奇。那位舰长终于用手帕轻轻地抹抹嘴,起身走了出去。

“万岁!”威利在门关上后低声喊。

“嘘!”凯格斯向他投去乞求的目光,然后跌坐在一把椅子里。过了几分钟,他心虚地说:“他隔着舱壁也能听见。”

威利充满同情地搂住凯格斯弯着的双肩,“诸神啊,我的男子汉,你是怎么让他把你吓成这样的?”

“你们的舰长难道不是这样的吗?”凯格斯哭丧着脸惊奇地看着他问。

“见鬼,才不呢。我是说,他自有他低等野兽的一面,但——我的老天爷呀,你们这位简直可笑——”

“别嚷嚷,威利,”凯格斯又扭头看了看,哀求着说,“哎呀,我想像所有的舰长都差不多一个样——”

“你真糊涂,老弟。你从未登上过别的军舰吗?”

凯格斯摇头,“自从我在瓜达卡纳尔岛登上‘摩尔顿舰’以来我们就一直在作战。到珍珠港后我还没上过岸呢。”

“在这个世界上能那样把我当猴子耍的舰长还没有呢。”威利咬牙切齿地说。

“他是个相当好的舰长,威利,你只是要理解他——”

“照你这么说,你也只需要理解希特勒了。”威利说。

“我会尽快到你的舰上去的,威利。也许就在今天晚些时候。”凯格斯从保险柜里取出译码机,明显地急着要开始工作了。威利只好同他告别。

在“凯恩号”锈迹斑斑的到处是丢弃物的后甲板上,在值勤军官的桌子旁,站着一个陌生人:一个礼服笔挺的海军陆战队下士,身子挺直得像个锡铸的战士,他衣服上的扣子在阳光下灼灼生辉。“这就是基思少尉。”值日军官卡莫迪对陆战队下士说。那站得直挺挺的下士正步走到威利面前,敬了个礼。“海军少将雷诺茨向您致问候,长官。”他说着,递给威利一个封好的信封。

威利打开信封,看到一张打字便条:

兹定于今晚20∶00在海军将军雷诺茨官邸为海军将军克拉夫举行招待会,敬请威利·基思少尉光临。第20航空母舰分队司令的快艇于19∶15至“凯恩舰”相接。

H。马特森上校

遵命奉请

“谢谢你。”威利说。那位陆战队下士再次敬了个僵硬的军礼,然后以一个活动玩偶的僵硬动作履行了离去的全套礼仪离开后甲板,爬下链梯,登上海军少将那带有白边舱盖的豪华快艇。卡莫迪向小艇的水手长挥手示意,那快艇便突突突地开走了。

“我的上帝,”那小个子安纳波利斯人拽着自己的小胡子,一脸敬畏地看着威利说,“您到底有什么背景啊?”

“别嚷嚷,”威利得意地说,“我是微服私访的小富兰克林·D·罗斯福。”他漫步走到前甲板上,卡莫迪那瞠目结舌的神秘样子搞得他像喝了香槟一样心里热乎乎的。

威利走到舰艏上,清凉的小风吹动着蓝色舰艏旗。他在甲板上坐下,背靠旗杆,一门心思地苦苦琢磨着刚才经过的一些场景。他在“摩尔顿号”上所观察到的情景把他对自己所在军舰的看法全搅乱了。首先,他本以为德·弗里斯是个暴君,但与铁公爵萨米斯比起来,他的这位舰长应该是个懒散的好心人。再说啦,“摩尔顿号”是海军秩序与效率的模范,“凯恩号”相形之下只是一条可怜的中国舢板。然而,那艘漂亮的扫雷舰曾丢掉过一套扫雷器;而这生锈的流浪儿却在扫雷演习中夺魁。这些事实如何自圆其说?难道丢失扫雷器只是个毫无意义的偶然事故?要不然就是“凯恩号”的工作技巧也是个偶然,一切都亏了有个渔夫马里克?在这个驱逐舰与扫雷舰杂交成的世界里,所有的条规似乎都被弄成一团糟了。他又想起了汤姆·基弗的话:“海军是由天才设计由白痴执行的杰出安排,”并且要“自问‘假如我是个傻瓜,我会怎么做这件事呢?’”他尊重那位通讯军官的头脑,而且他还亲耳听到马里克公开承认那头脑的敏锐。他于是决定,在他把这些相互矛盾的现象理出头绪、得出自己的结论之前,一定要把这些格言作为自己的指南并且要——

“基思少尉,急速到舰长室报到!”刺耳的扩音器发出的通告声使他猛然站了起来。他一边向军官起居舱跑着,一边脑子里快速盘算着舰长召见他的各种可能的理由。他猜想大概是卡莫迪将海军少将的快艇来过的事告诉舰长了。他兴致勃勃地敲舰长的门。

“进来,基思。”

穿着长裤和衬衫的德·弗里斯正坐在桌前怒形于色地看着一长串电报清单,其中有一份电报的标题被用红铅笔重重地划了一个圈。他身边站着汤姆·基弗和那个给威利送那份被遗忘了的电报的报务员。那个报务员两手揉搓着他的帽子,向这位少尉投过来一副惊恐的目光。基弗则对威利直摇头。

威利见此情景,一下子全明白了。他真想立时遁迹消失或者死掉。

“威利,”舰长用平板而和善的语气说,“三天前本舰收到一份命令本舰采取行动的电报。我是五分钟前例行公事地检查我们在海上演习时所收到的全部电报的每个标题时才发现这一有趣的事实的。我每次回港后都是这么做的。这种枯燥无味的习惯做法有时也不白做。你知道,给报务室的命令是一收到有关战斗行动的电报必须立即送交负责译电报的军官。这位斯纳斐·史密斯断言他三天前就把那份电报交给你了。是他在撒谎吗?”

那报务员脱口说道:“长官,我是在后甲板舱室交给你的,当时他们正在收回扫雷器。你肯定记得的!”

“你的确给我了,史密斯,”威利说,“我很抱歉,舰长。这是我的错。”

“我知道了。你把那份电报译出来了吗?”

“没有,长官。对不起,可是它——”

“快到报务室去把‘福克斯一览表’给基弗上尉拿来。”

“是,是的,长官。”该水兵窜出舱外。

所谓“福克斯一览表”是一本记事簿,上面有由报务员抄录的所有发给出海的海军舰艇的电报。这些电报要保存几个月,然后销毁。有关本舰的电报还须用单另的表格重抄一份。弹药舱里塞在威利的咔叽制服里正在霉烂的就是一份这样的电报。

“下一步要做的事情,汤姆,”舰长镇定地说,“就是用你平生最快的速度把那份电报译出来。”

“我会的,长官。我真的认为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应该担忧的理由。只是例行公事而已。也许是舰船局有什么修正意见或是——”

“好吧,咱们看看再说,行不行?”

“好的,长官。”基弗通讯官往外走时,低声责备道,“怎么搞的,威利。”

德·弗里斯舰长在狭小的舱内踱来踱去,根本不理威利。除了抽烟抽得速度比平时快之外,一点都看不出他有什么不安。过了一会儿,军官起居舱里就响起了译码机的嗒嗒声。舰长走出卧舱,故意让舱门敞着,从基弗的背后看他旋风般地翻译那份登录在“福克斯一览表”上的电报。德·弗里斯从基弗手里拿过译好的电报,快速地看了一遍。

“谢谢你,汤姆。”他回进他自己的卧舱,关上门,“你没有一拿到它就把它译出来,真是太糟糕了,基思先生。这份电报原本会使你感兴趣的。念念吧。”

他将译文递给威利。“美国海军少校威廉·H·德·弗里斯解职后调离。乘飞机到人事局报到领受新职。急办。撤消海军少校菲利普·F·奎格的训练职务,立即前往接任新职。”

威利看完后将电文交还舰长。“我很抱歉,长官。我太愚蠢,太大意了,”他哽咽着说,“我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可说,长官,除了——”

“史密斯交给你的那份电报怎么样了?”

“还在一件肮脏的咔叽制服口袋里塞着呢。史密斯把电报交给我时,马里克先生正游水去抓那个浮标。我将电报塞进衣袋,后来——我想我当时只注意了收回那个浮标而把它全给忘了……”这些话他自己听着都站不住脚,禁不住脸都红了。

德·弗里斯用手托着头,停了片刻,“你知不知道,基思,丢失一份作战电报有多严重吗?”

“知道,长官。”

“我看你未必知道。”舰长用手拢了拢下垂的金发,“可以想像本舰可能已经忘掉了一次战斗任务——及其所造成的一切后果。我希望你知道,在军事法庭上,对这种失职负全部责任的是我。”

“我知道,长官。”

“那好,这件事情对你有多大教训?”

“我绝不让这种错误重犯。”

“我感到怀疑。”舰长拿起桌上的一叠长长的黄色表格,“出于一个也许是不幸的巧合,我今天上午一直在填写评价你们工作表现的报告,其中也有你的。我必须在离任时将它交给人事局。”

基思少尉感到一阵震颤和惊慌。

“你认为这次事件会对你的评价报告产生什么影响?”

“这话不该我说,长官。任何人都会犯一次错误——”

“有些错误会一犯再犯,而海军容许犯错误的余地是很小的,威利。每一次行动都涉及太多的生命、财产和危险,万万马虎不得。你现在就是在海军里服役。”

“对这一点我有认识,长官。”

“坦白地说,我认为你没有认识。刚刚发生的事情迫使我对你的评价报告是‘不能令人满意’。这当然是件不愉快,令人讨厌的事情。这些表格会永远保存在人事局里。上面写的每件事情都将成为你的名字的一部分。我不愿毁掉一个人在海军里的前程,即使他并不看重这种前程。”

“我并不轻看它,长官。我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我为此非常痛心。我能说的话都已经说清楚了。”

“我也许现在该把关于你的报告写出来了。”舰长说。他从那一叠表格中抽出一张,拿起一枝铅笔,开始写了起来。

“我可以再说一件事吗,长官?”威利赶快插了一句。

“当然可以。”舰长抬起头,举着铅笔。

“您现在是怀着对那件事的鲜活印象写报告。我知道这件事十分严重。但我想,您如果过二十四小时再写,您的措词也许会稍微公平一些——”

德·弗里斯以众所熟知的讥讽方式微笑着,“有道理。不过在我明天把这些表格交给文书之前反正都要重新再看一遍的。说不定到那时候我会更具慈悲心的,在那种情况下,我会做必要的改动。”

“我不是请求您发慈悲,长官。”

“好极了。”德·弗里斯写了几行,小字写得出乎意料地整齐漂亮。他把报告递给威利。他在总评语栏内是这么写的:

基思少尉似乎是个聪明,有希望的年轻人。他来本舰工作不到两周,已表明他有望成为一名称职的军官。但他必须首先克服对其职责有点轻忽与粗枝大叶的作风。

在这个栏目的上方,另有一行印好的文字:我认为该军官:突出——优秀——尚好——一般——较差。德·弗里斯擦掉了“优秀”边上的“√”,在“尚好”边上打了个“√”。

在海军的用语里,这就是一只黑球。军官的考评报告是一个十分可怕的工具,忍心冷酷地报告实情的指挥官为数极少。因此,一名原本是“一般”的军官在这些报表上往往被评为“优秀”。说某个人“尚好”就等于告诉人事局此人不足取。威利对这一套完全心知肚明。他在太平洋总部打过几十份这类报告。他越读这份报告,越感到气愤与不安。这完全是巧妙而恶毒的轻赞重责,绝无补救的希望。他将报告交还舰长,尽力控制着不让感情露在脸上。“就是这些吗,长官?”

“你是不是认为这个评语不公平?”

“我宁愿不做评论,长官。考评报告是您权限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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