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说宋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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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说宋朝-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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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冷观风云的变化。
熙宁六年四月,最后一名老臣文彦博辞去枢密使的职位,出判府郡。他看不惯市易法实行一年以来,连水果也要派官监卖,认为堂堂大国,皇皇求利,损国体而敛民怨。市易法是由国家实行对商业的垄断,虽然确保国家能从商人手中夺走部分利益,却在客观上阻碍了商业经济的发展,显然是一种历史的倒退。
变法高潮中,这对君臣有一段著名对话。
神宗说:“更张法制,于士大夫诚多不悦,然与百姓何所不便?”
文彦博回答说:“为与士大夫治天下,非与百姓治天下也。”
文彦博的话除了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士大夫的自觉意识外,很容易令人得出反变法派代表大地主阶级的错觉,而神宗的话就更易得出变法派代表中小地主阶级和贫苦农民的结论了。实际上,无论何派,都是不折不扣的士大夫,问题仅仅在于,反变法派是士大夫中的多数派(此即神宗所谓“诚多不悦”,也就是文彦博敢于径以士大夫代表自居的原因),变法派只是士大夫中的少数派。
从七月开始,连续大旱,引发饥荒,而新法规定的各种征敛却刻不容缓,因变卖田产而流离失所的灾民扶老携幼开始向开封府等大城市集体逃亡,指望能乞讨求生。监开封安上门的郑侠是王安石一手提拔的,入京任职时曾对安石直言青苗、免役、保甲、市易诸法的弊病,安石不答。熙宁七月四日,郑侠日见赢疾愁苦的灾民涌入开封,便把现状绘成画卷,写了论时政得失的上疏,想通过正常途径送给神宗,遭到梗阻。忧民之心不能自已,他便假称是密急公文,用马递的方式送了上去,希望神宗“观臣之图,行臣之言,十日不语,即斩臣宣德门外。”
神宗看后长吁短叹,夜不能寐。次日即下令暂罢青苗、免役等十八项新法,事有凑巧,不日即大雨如注,延续十月的灾情得以缓解。神宗拿出郑侠的画卷与上书给王安石看,新党以擅发马递的罪名惩处了郑侠。吕惠卿等人含泪对神宗说:“陛下废寝忘食,成此美政,一旦废罢,岂不可惜!”神宗再令恢复新法,只暂罢方田均税法。
郑侠事件以后,王安石就撂挑子自求去位,意志十分坚决。在这以前,神宗的祖母太皇太后曹氏听到民间最苦青苗法和免役法,就曾出面建议让王安石暂时“出之于外”,神宗以为群臣中只有安石敢于担当大事,顶住了内廷的干预。如今,太皇太后和神宗生母高太后再次流涕对神宗说王安石乱天下。神宗见再三挽留也无效果,同意让王安石出知江宁府(今江苏南京),但给他一个特权,可以随时入宫商议朝政。
王安石也不愿看到变法成果付诸东流,推荐韩绛替代自己为相,吕惠卿升任参知政事协助他,神宗也同意这一安排。两人萧规曹随,韩绛被称为“传法沙门”,吕惠卿被称为“护法善神”。惠卿还一边示意监司郡守们表态支持新法,一边说服神宗下诏声明:不因执行偏差而废除新政,因而安石罢相倒并不影响变法的继续。
但不久变法派就出现了内讧。提举市易的吕嘉问在执行过程中多收免行钱邀赏,另一个变法派骨干曾布时任三司使,对属下吕嘉问本来就有私愤,也知道神宗对市易法向来有不同看法,便抓住这一问题做文章。神宗让吕惠卿与曾布共同处理这事,而惠卿向来不满曾布,便说他阻挠新法。曾布被赶出了朝廷,由章惇继任三司使。
神宗看吕惠卿很准,认为他虽有“美才”,却有忌能、好胜、不公的毛病。他当上执政以后,感觉大好,疑忌神宗再用王安石,开始做些小动作。这时恰有李逢大狱,事关大逆,牵连者甚多,同案犯中有与安石关系稔熟的人,吕惠卿意欲让其人“有所诬衅”。见惠卿受神宗重用,变法派中趋炎附势的小人也都打算改换门庭,邓绾、邓润甫在李逢之狱上特卖劲。
宰相韩绛与吕惠卿在政事上数有争执,都占不了上风,暗中建议神宗再相王安石,神宗见韩绛难以独当一面,对其建议深以为然。惠卿知道后,就在神宗面前说安石的不是,不料神宗把他的上奏都封转给了安石。
熙宁八年二月,王安石日夜兼程,仅用七天赶到京城,再次入相,他不能容忍吕惠卿的背叛。但复相以后,王安石与韩绛的亲密关系也开始恶化。韩绛主张市易司不能用那些只盯住“利”的官员,安石抢白他:“既不喻于义,又不喻于利,却居位自如!”八月,韩绛罢相。
吕惠卿对安石再相有点措手不及,御史转而弹劾他欺君立党,御史中丞邓绾见风使舵,掉转头来审理惠卿强买秀州民田事。神宗还想协调安石与惠卿的关系,但安石的倔强,惠卿的偏狭,使神宗的努力化为失望。惠卿一再向神宗表示二者必择其一,并不无讽刺的说:“陛下一听安石,天下之治可成!”十月,吕惠卿罢政出知陈州,章惇也因趋附惠卿而出朝。
这月有彗星出现,反变法派利用天变做起了文章,神宗与王安石说起民间颇苦新法,安石不以为然说:“老百姓连祁寒暑雨都要怨嗟的,不必顾恤!”神宗不满道:“不能让老百姓连祁寒暑雨的怨嗟都没有吗!”安石老大不高兴,又称病不出,神宗敦勉他出来视政。新党骨干建议安石进用皇帝素不喜欢的措施,以巩固权力稳定局面。安石这么做了,神宗喜其复出,无不一一采用。
对吕惠卿的背叛,王安石之子王雱比乃父还要恼火,他让吕嘉问等人将邓绾论列惠卿的报告,夹上其他文书私自送到审案部门。吕惠卿得到情报,上书反击,说安石:“违命矫令,罔上欺君”。神宗拿惠卿的奏状给安石看,安石声称不知,回家一问王雱才知底里,便怒责儿子坏事。神宗因一系列事件,也开始“颇厌安石所为”。
邓绾其人确实鲜廉寡耻,前几年趋附王安石时,其乡人在京的都笑骂他,他却声称:“笑骂由他,好官我自为之。”这次他担心安石失势,便上书神宗,请录用安石之子王雱,并赐第京师以为挽留。神宗说给安石听,对这一帮倒忙的上书,安石表示有失国体,应该黜免。于是,神宗将邓绾贬职出朝,向王安石传达了不满的情绪。
再相以后,王安石多次称病求去。不久,王雱因愤懑疽发而死,安石十分伤感,力请辞相。神宗同意他出判江宁府。吕惠卿还在倒王安石的戈,他把安石给他的私信呈送给神宗看,其中有“无使上知”等语。在无法确知这些话语背景的情况下,神宗自然会认为安石在欺瞒自己,君臣际会打上了终止符。王安石后来退居金陵,元祐元年(1086年),在新法被旧党尽废的日子里寂寞辞世。
熙宁变法虽是中国中古历史上一次的规模的改革运动,但这次改革主要是一种应对危机的政治冲动,而不是一种经济发展的内在需要。因而就改革内容来看,却丝毫没有触及政治领域,其政治勇气比起庆历新政来都有明显倒退的迹象。
改革主要局限在经济、军事和教育领域,而经济领域更是重中之重。变法真正兴奋点是富国,而不是富民,因而其最大成效也就是国家财政状况明显好转。变法不仅解决了治平年间的财政赤字,还建立起五十二座元丰封桩库作为战备物资库,到北宋后期还是“余财羡泽,至今蒙利”。
王安石与司马光在变法之初曾有过一段争论。司马光认为,天地所生货财是一个定数,不在民间,救在国家,所谓善理财者,不过是头会箕敛。这一说法停留在简单再生产的保守立场上,固然不足取。王安石反驳说:“真正善理财者,民不加赋而国用饶。”
变法确实使国用丰饶:熙宁六年的青苗钱利息达二百九十二万贯,熙宁九年的免役宽剩钱(即支付役钱以后的纯结余)达三百九十二万贯,两者相加约为七百万贯。但变法中财政收入的增长主要不是依靠发展生产,恰恰正是以青苗、免役等名目“加赋”的结果,而青苗还息和免役纳钱,负担最重、受害最深的还是被迫以实物易货币的贫民下户。倘若以财税增长作为全面肯定变法的充足理由,显然有失斟酌。
对这次大变法的经济内容,黄仁宇评论道:“在我们之前九百年,中国即企图以金融管制的办法操纵国事,其范围与深度不曾在当日世界里其他地方提出。但现代金融是一种无所不至的全能性组织力量,它之统治所及既要全部包含,又要不容于它类似的其他因素分庭抗礼。”结论不言而喻:变法的走样与失败是必不可免的。
熙宁新法在军事改革上的成效相当有限,以至有人说新政富国有术而强兵无力。军队素质低、战斗力差的弊病并未见有大的改变,否则就不会上演数十年后女贞铁骑灭亡北宋的悲剧。唯一有成效的是保甲法,但保兵替代募兵也无法彻底实现,倒是主要用来控制民众反抗,其影响也确实深远,直到近现代还被反动专制政府奉为至宝。
在熙宁新政中,王安石与司马光各自所代表的新旧党争本质上并不是权力之争,而是政策性的争论;并不是要不要改革的争论,而是怎样改革的争论,因而不能用改革派与守旧派来论定。熙宁变法的功过得失与是非成败,是一个说不清的话题。至于经验教训也将是见仁见智的,但以下几点还是值得一提的。
第一,王安石确有不凡的抱负与远大的理想,他也明知改革“缓而图之,则为大利;急而成之,则为大害”,却在变法实践中操之过急。他只认定了一个目标,却忽略了实现这一目标过程中必然会连带产生的一系列问题。在短短数年间将十余项改革全面铺开,恐怕社会各阶层都不见得有这种精神的和物质的承受能力,于是变法反而陷入了欲速则不达的困境。
第二,动机与效果的背离,条文与执行的偏差,使一系列变法措施从安民走向扰民。即以双方争执最激烈的青苗法与免役法而言,旧党多就执行效果言,新党则多就立法本意言,立论也就大相径庭。青苗法制定以后,征求意见,苏辙就认为:动机虽好,“出纳之际,吏缘为奸”的问题难以解决。连神宗也承认青苗法“始谓可以利民,不意乃害民如此”。免役法执行结果则是“纵富强应役之人,征贫弱不役之户,利于富不利于贫”,也完全违背了初衷。
第三,用人不当,是熙宁新政不得人心的重要原因。变法派中,除王安石个人操守尚无非议,吕惠卿、曾布、章惇、吕嘉问、李定、邓绾、蔡京等,个人品质多有问题,有的当时就被视为小人。陆佃向王安石反映放青苗的官吏收受贿赂,但变法派竟以“私家取债,亦须一鸡半豚”,放纵新法执行中的腐败。以王安石为代表的变法派最大的弊病,还是只看重死的法制,而忽视了活的人事。于是,应该由行政技术层面解决的议题转化为道德层面的问题,变法派在后一层面上与反变法派相比,立即陷入劣势,变法的前景也就不言而喻了。

细说宋朝35:元丰改制
宋人与今人都有“熙丰新法”的说法,熙宁新政与元丰改制一脉相承,熙宁新法的绝大部分略作调整后仍在元丰年间继续推行,因而这一说法大体不错。但以王安石第二次罢相为界,熙丰新法明显可分为两个阶段。其前是以王安石为主导的,其后则完全由神宗来主持的。实际上在安石再相以后,神宗对他的态度已经转向,即所谓“意颇厌之,事多不从”。安石曾对人说神宗只要听从他五分也就可以了,他察觉到自己已经失去“师臣”的待遇,这也是他再次辞相的重要原因。
接替王安石与韩绛为相的是吴充和王珪。吴充虽与安石是儿女亲家,但对神宗好几次数说新法的不便,神宗用他为相,一方面固然因吴充中立不党,一方面也表明神宗在新法立场上的动摇和倒退。吴充请求神宗召回司马光、吕公著、韩维、苏颂等旧臣,司马光闻讯十分兴奋,致信吴充历数废除新法的必要性。这时,蔡确搬出萧规曹随的典故对神宗说:“新法是陛下所建立的,前相助成,后相废除,让老百姓何所适从?”神宗默然,他确实不想完全废止新法,吴充只好打消改革新法的念头。
元丰年间另一个宰相王珪是典型的变色龙。熙宁三年,王安石拜相,他任参知政事,表态拥护变法。吴充建议废新法,他应声附和,惹怒了御史,当场质问他:“要么昨是,要么今非。”他只得表示新法不能变。他容不得吴充,向神宗力荐蔡确。元丰二年,蔡确参知政事。次年,吴充在两人夹击下辞去相位,王珪独相。元丰五年,蔡确升为宰相,成为变法派在朝中的代表。王珪虽为首相,却尸位素餐。当时人讥称他为“三旨相公”,因为他有三句口头禅:上朝进奏,说是“取圣旨”;接受批阅,说是“领圣旨”;归见下属,说是“已得圣旨”。
在熙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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