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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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榜眼-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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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不算坏的是,文人学子必备的笔墨一个不少,文房四宝样样俱全,墙板上四处贴著前人留下的文墨诗词。

    想他的浙江老家,好歹是个书香门第,家中有六个兄弟,一个妹妹,衣食不缺,堪称小康,加上大哥当的是苏州巡抚的差,这家世背景,比起一般的世井小民来,算得上是极好的。

    上京应考所须盘缠,本非难事,可坏就坏在,他初访京城,一个不慎途中便被偷儿给瞎摸去了,仅剩袖口里的一两银,这才安然地捱至揭榜日。

    就算得个榜眼、按个翰林编修又如何?若再不找个落脚处,他当真要举债度日了。

    心里盘算著,张青凤拿指点了点桌面,发出叩叩的声响,一时兴起,也就随意谱成调子,一面哼唱,一面思索该是如何排解眼下即将而来的困境。

    脑子里千回百转的,连打二十四结。忽地,一道想法如雷似的惊醒了他,脸上的焦虑已然退去,换上清朗笑颜。

    打定主意,他索性起身,备好笔墨后,挨著厢房里唯一的圆桌坐下,在脑中细推个前因后果,对照手边的几封家书,便开始振笔疾书,努力仿写行文笔路。

    完事后,张青凤再花上一番功夫字字比对,就怕一横一撇,给歪了、斜了,语气是否过于轻浮,都容易让人瞧出端倪。

    尤其是像“他”那样的人,要想使上瞒天过海之计,绝非易事。

    可……要论起来,他满腹的计策亦不逊于人啊!

    知彼知己,百战百胜。毕竟他对“他”多少有所认识,而他对自己,却全然不知,光是这一层,便已胜上一筹,又加上今日之事,算来是无心插柳,成荫之日应不远矣。

    姣好的唇形嗤著一抹笑意,张青凤缓缓推敲,心下顿生另番主意来,把这一路上京应考的事,多增添几笔,少提些事,洋洋洒洒写了十来张欲寄回浙江老家的书信。

    罢笔细审,他再忖度一会儿,随即打叠弥封,直接将书信收在衬衣里,而另一封家书则收入封帖中,却不封死,只是就这样大剌剌地摆在那儿。

    万事备矣,只欠东风了。

    他心满意足地巡视一遭,确定毫无遗漏,目光瞟向如墨一般黑的天色,唇上的笑,久久不散……

    明日,肯定得排上一场大戏了!

    翌日清晨,天才蒙蒙地亮,张青凤早已穿戴整齐地立在朱红大门前。

    跟前摆著两头石狮,朱门金扣,看起来十分富丽堂璜,果然是朝廷重臣会有的气派架势。

    他抖了抖袖,把袍一撩,随即走上前去,拉住门扣使力叩敲三回,不一会儿,大门敞开,便见一身管家装扮的老头儿出来应门。

    老总管一面打著呵欠,嘴里不停叨絮:“谁呀?哪个不识相的兔崽子,一大清早的就来扰人清梦!”他耙了耙头,见著一个人杵在阶下,正想开口叫骂,话才到嘴边,定睛一看,来人竟是个穿戴官袍补服的少年。

    一见是官,当真唬了老总管一跳,瞌睡虫早已跑得不见踪影,急急忙忙地走下石阶,以一种谨慎恭敬的态度,有礼地问道:“不知这位大人如此早来,有何要事?”

    “不好意思,扰老人家清梦了。”张青凤抿唇一笑,特意调侃,更让总管的老面皮挂不住,只有讪讪地傻笑。他把唇一扬,自袖里拿出一只拜帖,递予道:“麻烦老人家替我通报一声,说是门生张青凤拜见元大人。”

    眼下不过戊时三刻,天才刚亮,怕是家主人尚未离寝。只现下面对的也是位官大人,这些话不好明说,要说了总有赶人之嫌。

    老总管奇怪地瞟了一眼,在心底琢磨犹豫片刻,仍涎著一脸笑接过拜帖,“还请大人稍待片刻。”说毕,他即转身入府,朱红大门一同合上。

    左等右等,张青凤当真一人孤伶伶的站在大门外等候。

    不知过了多久,他等呀等的,就是一个人影也没瞧见,跟前的朱红大门依旧不动如山紧紧闭合,站得他两腿发酸,直打抖,脸上却仍摆著悠然闲适的笑。

    约莫两个时辰过去,总算有些动静了。

    “恭请大人入府,请。”

    老总管陪笑迎了上来,张青凤一个颔首,便随他进入府内,直来到花厅前。

    坐在堂上吃茶的元照,却装作没见著立在厅外门口的张青凤,待手中茶水饮尽,这才缓缓抬起头来,扬起秀长的凤眸,看似惊异的说:“哟,这不是咱们的新科榜眼吗?这新官上任,不是有许多事忙著,怎得空上我这儿来?”

    所吐之言句句含著调侃讽刺,脸上却带著一贯的笑。张青凤闻见,怎会不知适才的枯等乃是他有意所为,偏生刁难自个儿。

    然而,这背后的心思目的,自然是要自己知难而退。

    “门生今儿是来拜师的,就是有天大的事,都应搁下。”

    “拜师?”元照一脸迷惘地揪起眉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地往自个儿的前额轻拍两下,抬眼笑道:“张编修,机会稍纵即逝啊!过了,可就没了。”

    张青凤闻言,心忖再这么下去,不过浪费口舌,何苦来哉?转念一想,他把话锋一转,拱手道:“若元大人真不愿收受门生,下官亦不勉强,只有一事,望大人务必成全。”

    不对劲,昨日还频把人纠缠著,怎么一转眼,就变了个人似的?元照斜睨一眼,没敢贸然答应,自管啜了口茶,脑中却已思索百来回。

    款款一笑,他拣了句最为保留的话:“你说,我听听。”

    “大人,所求之事都明明白白写在这封信上头了,只这事非我求取,而是大人的故友。”

    故友?瞧他如此故布疑阵,此事定非单纯,他倒要看看他玩什么把戏!元照不多问,直接把信一拆,细读了遍,越往下看去,脸色越显苍白。

    面布寒霜,元照默默地把信打叠方正,往桌旁一搁,看向跟前笑得清朗的张青凤,心中不由得打了个突,眯起眼,目光直往他投去,仔仔细细地打量几回。

    细看他眉目,唇红齿白,带著些许的女儿娇气,可那唇、那眼,和那脸廓,确实和远在苏州的好友张绍廷十分相似……晃眼逡巡,左右耳轮上尚还留著小洞的痕迹。

    分明是个嫩央央的小姑娘!

    只这样的倾国美貌,满朝文武百官,甚至于皇上,何以瞧不出他非男儿郎而是女儿身?

    信上所写若为真,要摆掉眼前的祸水可就难了!

    “你……真是绍廷的『六弟』?”这绍廷也真是的,竟和他一同遮瞒。

    “元大哥,父母兄弟间的血缘辈份,怎能有假?自然是真的啊!”张青凤满脸错愕,一双极单的凤眼儿眨巴眨巴的,那委屈无辜的模样反倒是他错怪了似。

    “元大哥”三个字,元照可没听漏,不由分说,这等关系俨然是攀定了。

    如此,也就更加让他心生警惕,若为真,他不好冷落,他势必得处处围事,尽一分心;若是冒充的,他自然不必留任何颜面,关门放狗也罢。

    细观他的声色,不像玩笑,可单凭一面之词和一封不知打哪来的书信,又怎能教人信服?元照摩挲下颚,凝神细想,遂想起以往同张绍廷把酒言欢时,曾提过些许切身琐事,这会儿正好拿来问上一问。

    “那好,我问问你,张大人的字为何?”

    “无字。咱爹妈当初嫌著麻烦,咱兄弟又嫌著媚俗,故弱冠后咱们家中兄弟均无字,只有名。”

    说得不错。那时,他搭著张绍廷的肩,笑说“张家好歹是个书香门第,不乏举人、秀才,不过几个字,也不愿取,莫非是想鹤立鸡群,满字中,来个『无字』,人家是个『无名状元』,你却来当个无字状元,倒也特别。”……每回忆起这段往事,他俩总要笑上好一回,才肯了事。

    这在他们之间,却也成了一桩趣谈。

    思及此,元照不禁抿唇一笑,过往同张绍廷在朝的日子,虽历经各种风雨,于充斥诡诈贪妒的朝廷,也唯有他能保持一颗清心,能与之相识结交,确实是福气。

    “既然张大人是你大哥,不知我那好兄弟近来如何?”

    “这不都写在信上了,明明白白的。莫非……”张青凤偏著脸,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元大哥是不信我?”

    被人看穿心思,元照不以为杵,反而笑吟吟地挥手道:“不,你多心了,只事涉朝廷命官,又这年头,想攀附权贵的人不在少数,还是多提防点儿的好──喔,别多心,我这人哪,向来几分实说几分话,可非针对了谁。”

    “小弟明白。”

    元照随口问了句:“喔?你又是明白了什么?”

    “也没什么,只大哥经常在家书中提起您,说您风趣清正,是好人、好兄弟,更是位好官。孔曰:『友直、友谅、友多闻』这三点您恰恰全符合了,大哥说满朝中唯有您,他才信得过。”

    这一席话元照听来倒也舒爽,当目光投向那如花般的面容,便立即回神过来,正了正脸色,改以缓和的语气道:“依你说,凭著我和绍廷的交情,我这忙若不帮,岂不是太说不过去了?”

    “不论元大哥帮不帮,小弟都是一句『谢』字。”

    装腔作态!心里这样想著,嘴上却说:“既是兄弟所托,我岂有不帮之理?我这脸皮可薄得很,经不起流言蜚语啊!”他拿指敲了敲桌面,仔细惦量再三,扬笑道:“那末,我替你拿个主意吧。”

    他抬手招来守在门外的老总管,转脸关照,不一会儿,即见老总管捧著用上好丝绸裁制的袋子放在张青凤身旁的桌面。

    正疑裁著,元照就先替他解了惑。“这袋银少说有七、八百两银子,只要你处处留心,足够用上好阵子,一年半载不是问题。你就用这些银子寻个清境之地,若不够使,再找我拿也行。”

    听得这话,张青凤像碰上毒蝎似地连忙挥手,“不不不,元大哥,我实不能拿这些银子啊!”

    “你这是嫌少了?”见他摇头摇得如波浪鼓般,元照仿是放宽心,假以词色地笑道:“甭你还,你瞎操心什么?你就拿去寻个安身之所,也算是我的一番心意──”

    “不!实在使不得……”知晓没法推辞,俊秀的脸上满布焦急无奈。他叹了口气,“我也不怕元大哥笑话,老实说,我是个过惯好日子的少爷,如今只身一人上京,这其中的苦楚也不便再说,本想考中进士至少日子不显寒酸,可万万没料到,寄寓京城,谈何容易?就算殿前得意又如何,日子是一日比一日难过,再这般下去,势必得举债过活了。”摇摇头,他满脸颓丧地道:“元大哥,你也知晓,要在京里过活,没个本事仅怕连个全尸也留不得。”

    少爷?应是个千金小姐吧!

    瞧他个头娇小,腰肢如柳条般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一副弱质纤纤,哪像是吃过苦的模样,仿佛风来人倒,要说耐不住苦,也是实话。

    不过“长安居,大不易”,这京里日子难过,他倒挺能茍同。由于京城生活开销大,京官多穷,尤以翰林为甚,不少同放京债借赊,可有借有还,还得生息子,利滚利,日后要没机会放考,当真得债贷一身了。

    “瞧你,倒把这京城说成豺狼虎豹似的。”轻笑两声,元照一面斟茶,一面说:“在此生活比起一般市乡,确实不算容易,可若懂得开源节流,存母放息,就是仅仅八十两银,过他个把月不成问题。你要愿意,我有个朋友是作当铺的生意,疏通一下,子息是比寻常高些,如何?”

    “元大哥,您提的方法固然好,如此盛意,小弟心领了。只不过就麻烦在我娇生惯了,甭说现下住食不合,生活起居也需有个人在旁打点,这衣食住行呢,稍有疏忽,便是忘了东,落了西,啥事都不方便,真苦恼我了。”

    “那末,你的意思是……”微一侧目,他试探性地问。

    “小弟望元大哥行个方便,送佛送上西,在贵府里随意拣个地方,能让人住就行了。”张青凤索性直言道出,同时恭恭敬敬地弯身拜揖。

    “成吗?别瞧我这府邸外表气派,实是金玉其外,区区陋室,怎能容得下大佛?”元照目光炯炯地瞅著眼下的人儿,唇边溢出一丝淡不见影的冷笑。

    既用了小庙容不下大佛明褒暗贬,素来聪敏的张青凤怎会听不出话中涵意,遂把唇一扬,立马回了句巧妙的话:“大佛容不得,外来的和尚倒容得呀!”

    此言摆明赖定非在这儿住下了,元照心底一著了慌,急忙道:“不是我不通情达理,实在是……”他怎能留个女孩儿在自家府邸!──说到此处,他蓦地醒悟,便立马止住话,硬把最后一句吞咽下肚。

    实则尚有未完的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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