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榜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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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榜眼- 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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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笑了好一会儿,似是笑够了,张青凤微侧过脸,两颊漾出小小的梨窝,用著一种很轻悄的语调说:“元大哥,虽我不知何事困扰著你,教你撒这么大的火,可我知晓,定是同我有关……”

    元照心中一凛,直把目光投在喝干的酒瓶上头,久久不作声。

    偷眼瞧他,张青凤以杯就口,默默地将最后一滴酒喝尽,一反往前嘻笑模样,敛目道:“我老实同你说了吧!这回的翰詹大考,我可笃定的说,绝无上榜机会。”

    “怎么回事?”

    “元大哥,你还不懂吗?”他转过脸,睁起迷朦的双眸,唇上挂起一抹饶富兴味的笑:“那日,我是醒著的啊!”

    元照知晓他说的是前日于假山凉亭之事。尽管他仅漫步过去,只是多看了眼随意丢弃的诗作墨画,并无其它,可一忆起当时的景态,整张脸却像是烧了火,热辣辣的,烧得他浑身燥热。

    心里乱纷纷,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唯有强装起冷漠,哼道:“那又如何?”

    “是呀,那又如何呢……”张青凤喃喃自语,摇头轻笑,“元大哥,你可知『世人皆浊我独浊,世人无清我何清?』接下来是哪两句话?”

    精亮的目光往这儿瞧来,他抿唇一笑,缓缓念道:“不为清正廉明言,甘受巧诈得贪名,一生行事无愧心,但愿处处莫违意……”他幽幽淡笑,眸底现出一片迷惘,仿若自嘲地说:“可我,真愧了『巧诈』之名……”

    听他拐弯抹角的,全是些琐碎不著边际的话,说了好半天仍未提到紧要处,元照渐渐露出不耐的神色,冷峻地道:“你要说便说个明白,别卖关子教人猜,我可没心思和你瞎闹!”

    “莫急呐!”张青凤摆摆手,“凡事要操知过急,可是会急出事的……”他打了一记酒咯,已经有些醉态了。

    张青凤本就不是沉默寡言之人,酒一下肚,有了三分醉意,这话也就不知不觉地多了起来。“元大哥,我想你也心知肚明。我和大哥不同,我这人哪从没啥为国为民的抱负,什么『为民社稷,为国苍生』,全是些屁话!上京考功名,仅是姑且一试,没中,大不了当作游览赏玩,回老家继续当我的少爷公子去,学学商,承继家业,求得温饱也就一辈子了。”他转面一笑,将目光投至元照的脸上去,“可没料到,这金榜真有我的分。”

    “你这是怪我多管闲事?”

    “不!小弟绝无此意,相反的,我是真心诚意地感激,亏得元大哥一言,教小弟识得当官的滋味,虽是个闲差,却恰合我意。”

    “实话说,我非贤良忠臣,多了我,并非大清之福,有时聪明才干反成祸事一桩。”

    常言道,状元是靠运气,但榜眼、探花,肯定是真材实学。

    话不说透,意思已是很明白了,留他在朝,日子一久终成祸患。几句简单浅要的话,元照却听得极为清楚,偏眼看去,沉着嗓,似有责难之意。“既是如此,你又为何──”

    拦住话头,张青凤抢白道:“元大哥,有此结果,并非吾愿啊!怎知人算不如天算,百密总有一疏……”他凑近过去,用著彼此才听得见的音量说:“同你说实罢!昨日的试帖上,我已出了一韵。”

    翰詹大考,照例一赋一诗,绝不可出韵,要出了韵,就是写得再好也亦上榜无望。然则,张青凤显已违例,黄榜一揭,仍取在一等三名之列,怎不教人讶异万分?

    “你既出了韵,绝不可能取在一等三名,怎会……”垂目沉思,元照自语喃喃:“除非……”

    张青凤替他把话接下去。“除非,有人调了我的卷子,暗中动了手脚。”思及此,昨日情境突然涌上脑海,竟浮现出一张陌生的面孔来,他暗自低语:“难不成是……中堂大人?”

    元照一楞。“尉迟复?!”

    厉害!眼下朝中至少四位中堂大人,他竟能光凭一语便猜出何人来。张青凤面露惊讶地应了声,拧眉回忆道:“昨日题目一下,我一见,心底早有文案,便顺手写了张草稿,此时尉迟大人走了过来,不过寒喧几句,又拿起一旁的稿子看了看,就走了,那时我只想快些完事,顾著审视检点,也就没多注意了。”他又细细将当时的情景想了一遍,正一正颜色,几乎肯定地说:“试帖草稿,兴许是让他拿走的。”

    “你那诗稿上,写的可是切题的诗句?”

    微微点了个头,张青凤随而皱眉道:“不过全是随兴草写,作不得数……”

    依他的资质文采,就是随兴之文,亦有取在头等之列的资格。“那就是了,今年的监试大臣,其中之一即是尉迟复!”

    话说到这里,两人便一同沉默了。

    照这样推论,事情已然水落石出,自当没有甚么疑义,可有一点,始终教张青凤感到费解,那就是,尉迟复为何要这般大费周章,甚至不顾危险地使上偷梁换柱的手段?

    那厢万分不解,一旁的元照却清楚得很,用不得凝神细思,尉迟复此举,并非毫无缘故,目的只有一个。

    满朝传言,尉迟复最好华美之物,所有奴仆长工,个个清秀漂亮,更甭说几位天香国色的夫人了,府内自成的戏班子,无论生、旦,就是些丑角人物,哪一个不是绝丽媚艳,身旁銮童更是宛如画中仙也似的顶尖样貌。

    那几个伶人跟班,他是见过的,偏偏跟前的人儿,论容貌,自不逊色,甚至略胜一踌。元照将目光调回,自眼儿、鼻儿……仔细打量个透。

    要论姿态,张青凤显是男子气了些,举手投足均同男儿无异,然而也就是他的那份自信、气势,倒有另一番迷人韵味,却是任何人学不来,也装不来的。

    再者,当前的礼部尚书正是尉迟复,将张青凤授往礼部,无非想近水楼台,于公于私,哪怕没有机会。

    “现好了,有他的『照应』,你这下真可谓是飞黄腾达了。”元照冷声一笑,话中满是讥讽。

    “元大哥,你别笑话我了。”

    “我哪里是笑话你呢?日后入阁拜相,是求都求不来的事,有这样的机运,是你前辈子修来的福气。”

    几句话说的似褒实贬,张青凤却一声也不吭,只管摸鼻耸眉,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好不容易站稳了,拔腿就要走,元照见状急忙扯住他的手,急问:“你上哪儿去?”

    “进宫面圣呀。”张清凤转过脸来,挣起迷离醉眼,指了指自个儿的脑袋瓜子,笑说:“当著皇上的面,把一切说个清楚明白,这官我真不敢要,到时若让人揪了出来,岂不落个欺罔之名,我还得保住自个儿的脑袋呢!”

    “坐下。”元照把手搭上他的肩头,使劲按人落座,虎著眼嗔怪道:“满身酒气的,你能上哪儿?”

    “穿永巷,上紫禁啊!”他又笑又嚷,说得理所当然。

    见他醉昏成这般,此时恐怕连东南西北也搞不清。“你这一去,怕是脑袋掉得更快!你要当面拒授,便是抗旨,只消一句话,我包你见不著明日朝阳!”

    见他露出古怪的表情一直瞅著自己,元照不觉失笑,“你看什么?”

    “平日见元大哥你笑脸迎人,不论是谁,皆有说有笑的,怎么一对上我,总只有生气的份?”他笑了笑,眼底闪过一丝落寞,快得让人来不及瞧眼。

    然,这一闪即逝的光芒,元照却看得清清楚楚。

    “你醉了。”唇角上扬,泛出一抹很轻很淡的笑容。

    “是呀,我醉了……”张青凤仿似赞同地点点头,“所以,这是场梦罢?一切的一切,都仅为黄梁梦一场呐。”伏在桌上,他像个孩子似地歪著头,眯眼笑道:“就连你的笑,也是个梦呵……”

    “胡说什么。明日,你还是得入宫面圣,这郎中你是当定了。”

    坐直身子,行动似乎有些缓慢。张青凤偏眼笑问:“元大哥,你想明日我若称病告假,算不算得上欺君?”

    “就是病了,不过三两日,你以为能推拖多久?!”元照毫不留情地冷哼。

    张青凤长长地“喔”了一声,低叹:“说得也是。”随即转脸再问:“元大哥,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我是个娇贵的公子哥儿?”见他点头,他继续笑说:“我打小身子骨弱,三日小风寒,十日一大病,每两时辰,就得喝上一碗像墨水般黑的药,苦得我总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幸亏八岁后,身子渐好,这药不必再喝了。平日虽好,可日后要是一个没注意,偶感风寒,便病来如山倒,没个十天半个月,是不见好的……”他笑,语气渐渐透出无力。

    眉一皱,元照直接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元大哥,实不相瞒。我想这回,我不仅醉了……”张青凤微微一叹,像是忍著什么,顿了下,才道:“兴、兴许也病了……”话刚说完,他双目一闭,跟个无物支撑的木棍似地,直往后倒去。

    幸亏元照眼明手快,及时拦住他的身子,鼻间满是酒气和一股淡淡的熏香。

    低头俯视,却见他泛红著脸,掌心轻覆前额,竟发烫得吓人。

    元照一楞,回过神,双臂不觉紧缩,立刻拔嗓大喊:“春喜──”

    不知是老天有意帮忙还是运气就是这么地好,看似随口说的胡话,竟一语成谶。

    迫于无奈,翌日,元照只有替张青凤进宫告假,称其“偶感风寒,难受圣恩。”。

    名义上是偶感风寒,实则也确实仅是个风寒罢了,然而这场小病,却让张青凤昏迷整整两天两夜,三日吃不下饭,十天下不了床。

    半个月过去,他仍像个瓷人一般,禁不起丁点儿的风吹日晒,往往起身倚床坐上片刻,便觉虚软无力,每至黄昏,即又开始发烫发热,吃上好阵子的药,却效果有限。

    然,二十天过去,终不见新任郎中上朝,难免流言纷纷,有人说元照素与尉迟复不合,已非一朝一夕之事,今日皇上超擢重用张青凤却因尉迟复力荐,加之张青凤是元照特为提携的门生,如今反倒依附他人,元照心中的不平和气愤可想而知。

    但亦有人说,元照和张青凤素有暧昧,满朝皆知,正因张青凤生得清丽绝俗,又年少多才,若世间真有宋玉之流的美男子,张青凤堪称首屈一指,尉迟复此举,无非是看中了张青凤,上奏保荐,不过是项手段罢了!

    传言来来去去,多少不免加油添醋一番,是真是假,孰是孰非,没有人敢提著胆子亲身来问,就是有,也让元照一言一笑给挡了回来。

    满朝流言盛,宫中无秘密,纷纷扰扰,人云亦云,自然瞒不住,没多时便传进皇帝的耳里了。

    有日退朝,皇帝即招元照与尉迟复入南书房,首句话便问张青凤的处况为何,久病不起是否属实?字声语气颇有质问的意味。

    此言一出,元照当下明白,朝中流言甚广,皇上要充耳不闻,是绝不可能的事。

    当今皇帝刚即弱冠,打小聪颖过人,可在论政处事上,稍嫌稚嫩,历练不丰,皇帝亦深知自个儿的弱处,便仅遵询著老祖宗的训示,多听多看多问,尤是朝廷风气,首为看重。

    此刻竟传出这样的闲言闲语来,管是非真假,任其下去,均有败坏朝风之虞。元照深知,皇上既已亲身来问,可见事态比想象中的还要严重。

    于是,他撩袍跪地,据实覆奏,正色庄容道其虽仅偶感风寒,可大夫说其身质本弱,气血甚虚,以致多日来几不得下床行走,所言皆为属实,绝不敢有所欺瞒。

    这一问一覆间,在旁的尉迟复始终沉默不语,除皇帝问话外,皆是简短回奏,仍一贯地浅笑以对,然等皇帝谈至传言纷纷时,他则偏看了一眼,含意不伸,元照却突觉一股恶感陡然生起。

    待退出南书房,元照本以为总算是瞒混过去了,正欲快步离去,还未转出宫门,才刚绕出内廷甬道,却见一顶蓝布小轿已等在那儿了。

    还想是哪位大人,一抬眼,落轿的竟是尉迟复。

    按大清规矩,凡能于宫内骑承坐轿者除年过六十五以上的大臣,或双腿有疾者,而尉迟复年纪轻轻,仅三十出头即已位极人臣,好手好脚,却无视宫规承舆坐轿,难道真不怕落人口实?

    “中堂大人。”元照垂目拱手,神态自若。

    一瞧见弯身作揖的元照,尉迟复慢慢向前走了几步,竟亲身抬手将人扶起,摆上一脸热络,很是亲热地笑道:“元兄,不必多礼。”他使了个眼色,一旁的太监随从们知趣地退下,四周无人,他遂压低嗓音说:“方才皇上在场,我不好多问,思来想去,心里老有解不开的疑团,搁在那儿不管,委实难受,故特来请教。”

    “大人言重了。”元照轻悄地往后退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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