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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弄雪-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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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婉植高兴地伸出手来,跟于彤一握,道:  

“很好,一言为定。你得预约我的时间,你知道在妇产与人工受孕科内,我是红员。”  

两人终于笑着碰杯,把咖啡喝个精光。  

可惜,当天晚上,就算有人拿枪指着于彤的天灵盖,逼着她,她也役法挤出一个笑容来。  

因为陶逸初一听于彤怀孕的消息,他就把双眼睁得如铜铃般大,说:  

“你是说,你怀孕了?”  

于彤还以为对方对这意外的惊喜难以置信。  

“对。”她答。  

“怎么会?”  

“怎么不会?”  

“我以为你一直吃避孕丸。”  

“上个月我停吃了。”  

“天!”  

陶逸初在房子内来回踱步,那一脸的焦躁流泻出来,像火山熔岩,溅到于彤的身上去,立即可以灼热得置她于死地。  

陶逸初在惊闻于彤怀孕之后的这种强烈反应,是于彤始料不及的。  

她呆呆的望看他,想在这一分钟好好的看透这个眼前人。  

陶逸初说:  

“前几天,我问你是否月事提前了,你怎么答我?”  

“我答是的。”于彤说。  

“那是为什么呢?”  

“因为我说谎。”  

“哪一个是谎话?指你已怀孕,还是指你的月事来了?”  

于彤忽然觉得身体发软,她无力地缓缓伸手扶着椅背,坐下来了,才回答他:  

“我怀孕是千真万确的,验了血了。”  

“把它打掉!”陶逸初说。  

“把它打掉?”于彤下意识地如此发问,然后她的耳朵开始嗡嗡嗡的作着各种回响,不断地听到陶逸初的那句话:  

“把它打掉!”  

“把它打掉!”  

“把它打掉!”  

甚至在夜里、在清晨、在家、在路上、在办公室,于彤随时随地都听到耳畔有这个声音:  

“把它打掉!”  

“把它打掉!”  

真奇怪,于彤没有跟陶逸初争执,连好好地讨论这件事也没有。  

陶逸初说了那句话之后,于彤只想了想,就响应:  

“你决定了?”  

“当然,百分之一百。”  

于彤就点了头。  

这以后,她请陶逸初早点回家去,因为她要早点休息。  

陶逸初拿起了西装外衣,搁在肩上,仍亲吻了于彤一下,说:  

“早些办妥它,迟了怕会有危险。”  

于彤笑,再度点了头。  

当房子内只剩下她一个人时,她才开始觉得害怕。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就是偏偏知道人心叵测,仍要跟人密切相处。女人明知男人爱不得,却一古脑儿专志谈恋爱。其理一也。  

现今已是骑上虎背,悔之已晚。  

于彤在极度彷徨与恐惧中度过了整整一个星期,然后她第一件事就是换了大门的门锁,是恩尽义绝的时候了。  

萧婉植这天晚上来找她。  

“情况如何?陶逸初是不是高兴死了?”萧婉植开门见山就问。  

“婉植,你先答我一个问题。”  

萧婉植点头。  

“你买不买股票?”  

“不买。”萧婉植毫无疑虑地答:“我是见过鬼怕黑的人,从前几次拿血汗积蓄押在股票上都节节失利,通街通巷喊好,不买白不买,岂料忽然大泻,个个头破血流;或是齐齐看淡了,反而股价日日攀升,弄得股民头大如斗。有些钱真不是我们这些升斗市民能赚的。”  

“对极了,世事人心如股市,没法子猜得中。”  

萧婉植正想开口问:这跟陶逸初的反应有关吗?她随即想到答案了。  

“于彤,别难过。”萧婉植把双手交叠,连腿都缩到沙发上去,整个人蜷伏着,很有点不知所措:“我只能叫你别难过,是不是?”  

“怎么会不难过。”于彤忽然站起来,一边在厅上踱着步,一边指手划脚地喊说:“我当了个大傻瓜,我发了一场春秋大梦,我会不难过吗?何只难过,简直伤心!”  

于彤忽然满眼含泪,冲到萧婉植跟前来,对她说:  

“借你的肩膊用一用,我想大哭一场。”  

对方还来不及作反应,于彤已经哭倒在萧婉值的怀里。  

萧婉植由着她任情地哭。她经常都指导那些新任母亲,请她们别一听到儿啼,就忙不迭地投其所好,逗他开心。  

哭在体能上对胸膛有利无害,在精神上是一种发泄情绪、舒缓压力的极有效方法。  

反正是哭不死的,就由他哭吧!  

任何一件事做腻了做够了,自然会停下来,最低限度歇一歇,再重拾旧山河。  

于是萧婉植待于彤哭饱了,才站起来为她绞了一条热毛巾。  

“请相信我,”于彤一边抽咽一边说:“我从没有为陶逸初在这件事上的反应而哭过,没有肩膊可以搁上自己的头,哭来干什么。”  

萧婉植答:  

“哭过了就好。”  

于彤连忙点头,道:  

“是的。我跟陶逸初走在一起三年,浪费了三载光阴,徒掷了千日感情,现在我也只不过伤心十天八天,不算过态吧!”  

萧婉植给于彤递了杯热茶,然后说:  

“我不担心,你是坚强的女子,会得独力去解决困难。”  

“那就是说,如今算哭完了,伤心完了,要迈开人生的另一个新阶段,首先就得决定是当未婚妈妈,还是早日了断。”  

萧婉植缓缓地点头,表示同意。然后她再问:  

“你有想过吗?”  

于彤摇头,说:  

“没有认真想过。婉植,如果这孩子是我和陶逸初的爱情结晶品,就算我骤然失去陶逸初,我也会把他养下来。可是,情况并不如是,那只不过是人性肉欲需要下干出的一次出轨行动,为什么要把一个错误形体化呢?”  

萧婉植说:  

“我必须告诉你,孩子是很可爱的,他为我们带来希望,让我们知道活着有个目标。”  

于彤失笑:  

“没有孩子,难道就没有希望吗?人生的目标也不一定指望在自己亲生的下一代上头。”  

“你若再朝这个方向想下去,肯定你会做人工流产。”  

“我就是想通过我们的交谈,把我的思路整理出来,作个明智的抉择。”  

“现今很多未婚妈妈,社会上头见怪不怪了。”  

“你似乎在鼓励我把孩子生下来。”  

“总得要有人跟你的意见对立,才能辩论出结果来。”萧婉植说:“或者,我看得大多妇女求子而不得的痛苦与沮丧,故我总觉得怀了孕而打胎,是太残忍也太浪费的一回事,我无法投赞成一票。”  

于彤道:  

“每个人的意见与决定都是根源于本身的际遇。”  

“对,当你看到不育妇女那双渴求矜怜的眼睛时,会令你埋怨上天怎么如此的不公平,如能把埃塞俄比亚人孕育的胚胎移植过来就好。”  

于彤答:  

“让我认真地想想吧,姑勿论结果如何,我告诉你,你得履行对我的诺言,给我做有关的手术。”  

萧婉植点头,两个好朋友没有握手,只轻轻地拥抱对方一下。  

于彤这两三天的确聚精会神地去考虑孩子的去留问题。  

孩子对她至大的吸引力是从此身边会有个伴,这个伴是依赖她的,信服她的,完完全全属于她的,别人没办法可以分割他们。  

可是,除此之外,于彤一想到孩子逐渐长大,每一天见着他都会念及前尘往事的话,那是叫自己受一辈子的煎熬。  

她不作兴跟已舍弃之人还有个什么藕断丝连。  

举凡在她身边的衣饰与文件,搁着一个时期没有再用,她就干脆把它们扔掉,以便腾出空间来安置新的而对自己有建设性的事物来。  

故而,保存一份尘缘的证据,抚育一个不爱自己的人的孩子,值得吗?  

更凛然一惊的是,如果孩子是自己心爱人的骨肉,纵使对方忘情,把骨肉留在身边也算是个纪念,这她做得到。  

可是,她爱陶逸初吗?  

不,她知道这必是一场误会。  

陶逸初如果爱她,必不会竭尽所能地让妻子怀孕,而叫她把孩子打掉。两个女人在他心目中孰轻孰重,不言而喻。  

于彤如果爱陶逸初,她绝下不了决定离开他,只会忙不迭地依足他的嘱咐去行事。  

相爱的基础必须建立于自己利益为次,对方幸福为首的思想与行动之上。  

没有稳固根基的感情,何来生活,妄谈将来。  

几乎已经可以百分之百的下定决心把胎打掉了。  

这最后催谷的一招来自直系卜司,也就是担任总裁之职的崔佑明。  

崔佑明把于彤叫进他的办公室来,立即起立相迎,握了一下手,就说:  

“于彤,你果然神采飞扬,顾盼自豪。”  

“怎么会?这个星期内的每天晚上,我都想死。”于彤笑玻Р'地半真半假地回答。  

“千万别死。”崔佑明响应于彤的轻松话,说:“你死了我们机构要痛失英才。”  

于彤大笑,道:  

“好,那就不死好了,若要臣不死,臣偏要死的话,是为不忠,对吗?”  

“对,所以要升你职。”  

“升职?”于彤微吓一跳,如果自己升为行政总裁,那就是坐上机构内的第一把交椅。那么,崔佑明如何?  

大概崔佑明也会意了,立即解释:  

“董事局认为你对观察时局的能力很强,因而投资方针勇进而又谨慎,他们对这极为欣赏,故此认为今时今日的香港,需要你这种临危不乱的人来坐镇要位。董事局在宣布你荣升总裁之职时,也委任我为亚太区的总监。以后,香港这一区应该不劳我太大关注了,因为这儿有你。”  

原来是喜事成双,两人都升了职。  

于彤对这件事还未完全消化掉,崔佑明就说:  

“重任当前,你赶快做好各种需要的准备,去迎接你事业上的一个新的里程碑。”  

于彤忽然抬头,道:  

“崔总,多谢你提醒我,我火速去办。”  

于彤没有预约,就冲上萧婉值的诊所去。她忙对柜位的护士说:  

“请告诉萧医生,于彤来了,有要紧事找她。”  

护士点头,道:  

“等下替你通传,她正在跟一位病人诊断。”  

于彤坐在候诊室内。又听到两个护士对话:  

“萧医生说,替陶逸初太太订这个周末入院的房间。”  

“陶太太真有恒心,她这次是第几次接受体外受孕了?”  

“她说不管多少次,一直做到成功为止。”  

“佩服,佩服!”  

然后有护士叫她:  

“是于彤吗?萧医生有空了。”  

于彤才想推门进去,迎面就有个少妇走出来。  

她跟于彤打个照面,很和蔼很客气地微笑,带着一点儿大家风范和气质,这可把于彤看呆了。  

她从来不知道陶逸初的太太是个什么模样的人,也没有猜想得到她会是如此有气质的女人,心头免不了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男人原来如此的贪得无厌,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当萧婉植见着于彤时,说:  

“你的脸色怎么如此苍白,神情又有点痴呆的?”  

于彤拨拨头发,答:  

“没有什么。刚才……在外面碰上了……你的一个病人。”  

于彤这样说,萧婉植会意了:  

“对,就是她,第四次接受体外受孕手术。”  

“有人辞官归故里,有人漏夜赶科场。”  

于彤既已决定下来,萧婉植就为她订好病房,让她周末晚住院,翌晨一早做流产手术。  

于彤在病房内根本睡不牢,把带来的杂志都读光了,于是百无聊赖似的步出病房,准备找护士们要另一些报纸。  

在走廊上才走了几步,顺眼向病房门外的姓名牌一望,写着“陶逸初夫人”。  

于彤倒抽一口凉气,正想掉头就走,门就开了,探头出来的那位陶太太,竟有一份惊喜,道:  

“这么巧,又是你。我也是萧医生的病人呢!”  

于彤只好微笑打招呼。  

陶太太又兴致勃勃地问:  

“你是否明天一早做手术?”  

“明天八时正。”  

“那就对了,萧医生八时为你服务,我则要候至十时。”陶太太忽然握着于彤的手道:“恭祝我们都手术成功。有了孩子实在是太好了,是吧?”  

显然地,对方是一厢情愿地认为萧医生为她们做的是同一类手术。  

于彤很被对方那脸阳光似的笑貌吸引,她忽然有种暖和着自己冰冷的心的感觉。  

不能自控地,就在医院的长走廊上,跟陶太太笑语娓娓,款款而谈。  

于彤问:  

“你不怕又一次失败?”  

“不,不怕,我从不怕失败,人世间哪有这么多一举成功的事。我会尽自己最大的力量去争取我认为值得争取的事,直至我无能为力的一天。”陶太太笑说:“不要看轻一个纯粹全职的家庭主妇,我们的坚忍魄力跟职业女性不遑多让。”  

“谁说不是呢!”于彤是由衷的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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