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是我，莲儿。”
“莲儿？”她有些吃惊，“你怎么来了？”
莲儿从不远处走近，“我睡不着，出来转转，不想却在这里遇见你，姐姐，也，睡不着吗？”
“哦，也许是最近精神不大好，夜里常睡不安生。”
“这样啊，那莲儿明日给姐姐炖点补品，补补身子就好了！”
“呃，不，不麻烦了，我若想吃，就去叫秋儿帮忙好了。”音红袖面对莲儿这多日不见的热心，竟觉得有丝寒意。
“姐姐怎么和莲儿如此生分？你不是一直待我如亲妹妹吗？妹妹为姐姐做点事情，那是应该的！”
月色惨淡，照在莲儿的脸上，显得她面无表情。
莲儿的这句话，像芒刺刺在音红袖的心上，“姐姐”、“妹妹”几个字更是那芒刺的刺尖，直往深处，每刺一回，便提醒一次：姐姐，你抢了妹妹的东西！
“姐姐，你怎么不说话？”
“呃，我，那就，多谢莲儿了。”
“何来谢字？这是我应该做的，更何况，莲儿在这府上本就是个丫鬟，姐姐想要什么，吩咐一声便是。”
音红袖陡然惊诧！
这还是那个曾经因她彻夜未归而哭红眼睛的莲儿吗？站在眼前活生生的人，却让她觉得如此陌生！
“莲儿，云箫他——他取消和你的婚事，不是因为你的身份，而是——”
“姐姐不必说，莲儿都知道。姐姐曾经教莲儿如何做人，如何做事，如何去努力争取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惜，莲儿让姐姐失望了，莲儿还是没有学会姐姐的手段！”
手段？
“莲儿，你的意思是说，我，我用了手段，让云箫他——”音红袖真不知该作何言语，她只觉得揪心，“莲儿，你怎么可以这么想，我不想你受到一点伤害，我也希望你有一个好的归宿！”
音红袖显得有些激动，而莲儿仍是那一副波澜不惊。
“是啊，我当然知道姐姐都是为了我好，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叫公子娶了莲儿，不是吗？”
一个闷雷在音红袖头顶轰开！
“莲儿，当初，当初，我和云箫——”
莲儿跨前一步，离音红袖更近了些，直视着她的眼睛，将她的话截了去，“当初，你并不喜欢公子，所以成全莲儿，而如今不同，你对公子动情了，早忘了莲儿，甚至不容许我做为一个妾的存在！”
“不是的——”音红袖后退了两步，脚下有些慌乱。
莲儿步步紧逼，字字从牙关冷硬的蹦出，“是的，就是这样。既然如此，当初为何要给我希望，希望又失望，失望又绝望，你当我的心是木头做的吗？你当我的心打也不痛、骂也不痛吗？你亲手将我送到了高处，又亲手把我推下来，你看不到吗？你已经把我打的遍体鳞伤，我已经摔的血肉模糊！你看不到其他人对我嘲笑的目光吗？我这乌鸦又怎么能变凤凰，简直痴心妄想！你叫我今后如何做人？你叫我如何活下去？”
话到最后，莲儿已是泣不成声。
音红袖被逼得“走投无路”，靠在翠亭的栏杆上，心脏不住的战栗！
第九十一章 为如愿暗耍心计
音红袖吃惊！不光吃惊莲儿的振振有词，更加吃惊她何以在夫人面前听话乖巧，而对着自己——
“莲儿，夫人说，你不是想通了吗？”
“我怎能让夫人替我担心！夫人只道莲儿懂事、明事理，可她哪里知道我心里有多苦？”莲儿泪眼婆娑，语气忧怨，“人活在世上，为何要有那么多的不如意？不如死掉一了百了！”
“莲儿，你说什么？你千万别做傻事！”音红袖急了。
“咚”的一声，莲儿双膝跪地，“姐姐，莲儿求你一事，莲儿死后，求姐姐将莲儿的尸体捆于木筏上放在水中，就让它随波逐流，飘到哪里就葬在哪里，莲儿一生凄苦，只盼来世能有姐姐一样的好命！”
音红袖只觉得四肢冰冷，骇然之意游走全身，脑中有一个声音不停在响：你害死了莲儿！你害死了莲儿！
“不！”她大喊，“莲儿，你快起来，我不答应，不能答应！你要好好的活着，你不能做傻事！”
“姐姐，你叫莲儿活着，那请你给莲儿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要莲儿在嘲笑和绝望中活下去，这样的活着有什么意义？”
“莲儿，爱情，它不是一个人活着的全部，你懂吗？”
莲儿含泪摇头，“不懂！姐姐你懂吗？你懂的话为什么还要抢走别人的爱情？”
“莲儿，我没有抢，不是我抢，而是云箫他，他的心——”
“我知道，我知道公子的心不会在一个女人身上过多停留，他的红颜知己遍处都是，莲儿并不贪心，我只要一小块就足够了，哪怕一小块都没有，只要我能与他朝夕相对，我就心满意足了。”莲儿抬眼望了望音红袖，继续道：“姐姐，莲儿知道那已经是痴心妄想了，莲儿死前，想问姐姐一事，请姐姐如实相告！姐姐为何容不得莲儿，莲儿只求为妾为何也不可？莫非姐姐从始至终对莲儿的情意都是假的？”
音红袖彻底呆住了，半晌，才道：“因为，因为我的丈夫只能有我一个妻子，我不会与别人分享同一个丈夫！”
沉默！两人同时沉默！
良久，莲儿起身，“我明白了，我只有一条路好走。”说着转头离开。
音红袖望着莲儿的背影，那背影单薄、纤弱，如同鬼魅般的飘然而去。
等等，莲儿最后说了句什么？
音红袖一阵眩晕，踉跄着追了上去。
莲儿的房间在哪里？左数第二间还是右数第三间？她怎么忘记了？
音红袖急得打转，情急间瞥见左边第三间的灯亮着，她快步跑了过去，一把推开房间的门。
震惊！
惊得是眼前的情景竟和她想象的一摸一样！
三尺白绫悬在梁上，莲儿的头刚刚放进去，正要踢开脚下的马凳。
音红袖冲过去抱住莲儿的腿，不让她有所动作。
“唰”的一下，音红袖的眼泪如泉喷涌，“莲儿，都是我的错，你不要这样，我会成全你，我一定会让你如愿，我会叫云箫娶了你！”
莲儿的身体僵了一下，眼底的得逞之意倏然划过……
第九十二章 离人已远天涯近
不知莲儿是如何走下马凳！
不知白绫是如何滑下房梁！
不知莲儿都说了些什么！
不知她是如何走出莲儿的房间！
不知她是何时没有了眼泪！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墨研了又干，干了再研，案上的宣纸依旧未着半点黑迹。
“当——当——”，外面鼓敲三更。
音红袖提笔蘸了蘸墨，片刻停顿，终于写下简短的几行字：
『云箫，我走了，勿念！
外面的世界太过精彩，我不想束缚在上官府这个笼子里，外面的世界有更多份感情供我选择，有更美好的生活供我享受，所以，不要来找我！你我都只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忘掉最好！
请你答应我最后的要求，娶了莲儿，也是成全了我！
红袖手书』
放下笔，待字迹干固，折起，装好。
想了想，重新铺开一张纸，写道：
『莲儿，将此信转交上官云箫！
红袖』
天刚刚蒙蒙亮，音红袖提起收拾好的行装，推门而出。
到了莲儿窗下，她将信从窗缝中塞了进去。
心道：莲儿，我把他留给了你，能做的我都为你做了，从此我不再对你亏欠！
出后门，向西行去。
就这样离开了，她终究还是负了他！
她的心结系得太死，不是她一人之力就能打开，而当她试图去松那根结绳，立即有人狠狠的将刚刚有所剥离的结绳系紧，那力道太强劲，她无法阻挡，她的心被勒得生疼，那勒出的血痕怕是永无消逝之日。
趁她还没有泥足深陷，趁她的理智还能控制住情感，她必须做此抉择。
谁说有得就有失，有爱就有恨，而她得到了什么，又失去了什么？她爱了谁，又恨了谁？她失去的太多，到最后一无所获，她的爱丢掉太多，到头来连恨都没有！
她该恨谁？香薰店里那个手拿钞票的女人，还是兰贵妃，或者莲儿？也许曾经她恨，现在，她只觉得没有了恨的能力，在爱的能力被剥夺的瞬间，她恨的能力也随着土崩瓦解！
她没有了恨，也不希望得到别人的恨，所以她选择离开，她不想莲儿对她有恨。
她不是上天的宠儿，无论是一千年前还是一千年后，她的爱情一次比一次失败，她已经习惯被上天遗弃，习惯被刺伤。
如果上天千方百计的想找个人来伤害，那么，所有的痛苦就让她来承受。她什么都没有，她只剩下了时间，她相信时间可以改变一切、冲淡一切，可以忘却一切、抚平一切，她把痛楚全部都交给了时间，就让它们在寂寞里一点一点的流逝……
她思索着，行进着，长长的一声叹息，源自心底深处！
她停下，遥望来路，那是上官府的方向。
云箫，我走了，不要来找我！
好好的待莲儿！
你给我的点点滴滴，我会珍藏，但我不想去回忆，因为回忆，会让我难过！
我会记得，曾经有个叫上官云箫的男人，他爱过我！
我会记得，曾经有个叫上官云箫的男人，被我爱过！
总有一天，我会容颜老去，总有一天，我会芳华消尽，如果我们有缘再见，你是否还能认得我？
或许有一天，我会回到二十一世纪，或许有一天，我会从这里消失，如果我们无缘再见，请你记住，有一个叫音红袖的女子，她曾经来过……
双眼迷蒙中，已分不清是天是地、是烟是云，浑沌一片……
途中的上官云箫，蓦地心口疼痛，他拧眉沉思，朝着来时的方向凝望，良久，才驱马前行……
第九十三章 踏行途喜遇故人
至于走去哪里的问题，她想了很多，事实上，哪里都一样，只要能够生存，哪里都是归宿。许多人天涯浪迹、快意江湖，天地为家，活得坚韧而洒脱。她相信自己可以很好的生存下去。
音红袖深深吸口气，心中已是有了主意。她准备当掉所有的首饰，一边漂泊，一边赚钱，什么时候钱攒的足了，就找个地方安顿，重新开她的留香阁，估计这需要的很长的时间，估计这么长的时间足够云箫去忘记她吧！
音红袖赶到城西当铺的时候，当铺才刚刚开门。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咬咬牙，取下了身上所有的首饰，放到那高高的当台上……
出当铺，继续赶路，她首要的是先离开长安，再考虑营生问题。
巳时刚过，已是出了西城门。一条小路、一条官路，她自是选了官路，这会更安全一些，她真怕途中遇上个什么强盗，抢走她仅有的身家，那她就要沦为乞丐了。
前面一队人马，浩浩荡荡，围在几辆推车的周围，其中一辆车上插着一面红色大旗，旗上赫然四个大字：金枪镖局！
难怪如此的声势浩大，原来是走镖的！不知这趟镖要押往何处？她若是能随着镖局一路行进，起码会比她单枪匹马瞎闯乱撞要方便、安全得多。
念头转瞬形成，音红袖跑着追了上去。
“喂，等等，喂——”
走在最后的一人，回头看了看，没有理睬，继续赶路。
“喂，等一下，麻烦等一下——”
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次有两个人回头望，一个笑了笑，一个摇下头，依旧没有理睬。
音红袖急了，卯足劲，一口气冲到其中的一辆镖车旁，趴了上去。
“什么人？”
“不好，有人截镖！”
走镖的队伍一阵骚动，立马，音红袖身上压上了五六把长刀。
“我不是截镖的，我是想请你们运镖！”音红袖情急之下，只好作如是说。
众人愣住。
“住手，将这位姑娘放开！”一个声音响起，温润得和这运镖队伍的强悍十分不搭调，音红袖直觉得这声音好熟悉。
“是，大少爷。”
几人放开音红袖。
那被称作大少爷的人开口道：“不知姑娘有何物要押送？”
她要押送什么？身上值点钱的东西都被她当了。感觉这人应该还不错，先交涉一下再说。
音红袖从镖车上起来，转过身，“押我自己！”
“音姑娘！”马上的人又惊又喜。
音红袖一愣，定睛一看，竟是莫子枫，难怪适才的声音让她那么熟悉。
“莫公子！”她不免有些高兴，看来，她还真是押对了宝。
莫子枫一跃而到马下，走到她身边，喜道：“音姑娘，莫非是你我有缘，居然让我在这运镖途中遇到你！”
音红袖理了理额前有些凌乱的发丝，笑了一笑，“算是上天开眼吧，不忍叫我被强盗劫了去！”
莫子枫略一沉吟，“此话怎讲？我跟强盗有何关联？”
“呵呵，遇到了莫公子你，我自是不用担心途中有强盗出没了，不是吗？不知莫公子可否同意我与你同行？”
“你要与我同行？”
“正是！”
又一次惊喜交加，“音姑娘要与我同行，这是在下的荣幸，只是，在下有一事不明——”
“你是想问我为何不呆在上官府，此行又要去哪里，是吗？”
“音姑娘当真聪慧过人。”
“聪慧过人不敢当，至于这原因，说来话长——”
第九十四章 杭州府金枪莫家
莫子枫自然也是聪明之人，一句“说来话长”，当是她不想说，既然她不想说，他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