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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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22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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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人生三昧了。
去重庆,宦海沉浮,前途难卜,总不会比江津坏,则可以肯定。童霜威觉得人赖以生存而不泄气的常常是自己给自己以鼓励,实际也是自 己骗自己的一种方式。此刻,他在离开江津去重庆时,倒是颇有点踌躇满志了。江津对他,无所依恋,无论是这地方还是这儿的人,都如此。 他觉得离开江津去重庆,同去年离开〃孤岛〃到大后方一样,意味着又一个开始,又一个起点。他仍然希望自己能有所作为。
倒是老钱和钱嫂对他的送别,使他难忘。这一对下江难民夫妇.一年来,始终照顾着他和家霆的生活,产生了一种一家人的感情。这种感 情,他战前在潇湘路时对尹二、庄嫂、金娣、刘三保等是淡薄的,只是经历了战争,后来回顾起来,这种感情就变深了。而这一年来,老钱和 钱嫂同他和家霆之间是介乎一种主仆、友人、下江同乡之间的综合感情。他和家霆珍惜这种感情。
走前那晚,钱嫂做了一条糖醋鱼来。老钱说了吉利话:“这是'鱼跳龙门'、'富贵有余'(鱼)!”老钱又送了一张合家欢照片双手递上来, 是他和钱嫂抱了两个小女孩拍的,原是拍了寄到沦陷了的苏州乡下给老人看的。背后,老钱用不很熟练的毛笔字写了:“秘书长和大少爷赐存 感谢援手救济 姑苏断肠人老钱(玉仙)、钱嫂(黄秀英)敬呈”。他那〃断肠人〃和〃援手〃、〃敬呈〃等措辞大约都是他说书时学来的吧?童霜威和家 霆看了,心酸得不受用了。临走那夜,童霜威让家霆用红纸包了五百元,给钱嫂送去,老钱夫妇跑来退还。一再勉强,才将钱收下。但老钱后 来又独自跑来悄悄地说:“秘书长和大少爷,有件事我要告诉你们:稽查所长鲁冬寒一直要给我钞票,让我监视你们,向他报告你们的种种情 况,我起先坚决不干,后来他威吓我,我不敢不答应,但从来不收他的钱,人要有良心,有骨气。我向他报告,只说你们的好话,别的不说。 他也没办法。你们是好人,这事知道就行,请不要宣扬,我怕他报复。”
听老钱一说,童霜威和家霆都倒吸一口冷气,感到身上凉丝丝的。
次日清晨,老钱和钱嫂早早就起床做了早饭。送行的客人坐满了屋子。李参谋长派来帮着搬家的几个士兵由老钱带着押运行李物件上轮船 。码头上,送行的人不少,都在江边招手作别。童霜威和家霆难忘的是:船开得老远了,仍看到老钱瘦削的身影孑然立在那儿挥手拭泪。
离开江津前,家霆心情始终未曾开展。他每天埋头写作,将《间关万里》写完,总共十一万字,抄得整整齐齐的,拟作为人生旅途上的一 件纪念品。他曾经改换笔迹用化名给徐望北写过信,约了一个日子,希望能见次面。他觉得徐望北会猜到是谁的。到了约定的那天下午,他准 时到西门外鲤鱼石那个橘柑林里等待,却没有人来。对徐望北完全失望了,马悦光那里他不敢冒失。他明白:这些人谨慎,以大局为重,不会 做不理智的事,自己只有停止尝试。因此,随童霜威到达重庆时,他虽有一种脱离樊篱的感觉,鲁冬寒的〃两不准〃不再能威胁到他,他也有了 一个重新振翅飞翔的新环境,心情始终是郁悒的。
在余家巷二十六号两间半旧的瓦房里,冯村已经找泥瓦匠粉刷装修了一通。虽然比起江津的住房要小,在战时陪都,已难能可贵不太寒碜 。这里离陕西街银行区近,下余家巷的坡有一些整齐好走的台阶。交通、生活比较方便,地段很好。一间房作卧室,一问房会客兼作书房。童 霜威将于右任那副〃不信有天常似醉,最怜无地可埋忧〃的对联和冯玉祥的〃要想着收咱失地,别忘了还我河山〃那副对联都挂了起来,还加了一 幅在江津时一位江苏籍的老画家白忧天画的红梅。画不算顶好,笔触颤抖,但老画家是八十老人了,题了〃寒香〃二字,写了〃八十老人白忧天封 笔之作”,颇为雅致。赠了童霜威这幅画后不久,白忧天就病故了,所以画也算得珍贵。字画一挂,屋里顿时变得优美了。童霜威舒口气说: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①住着再说吧!”
拄双拐的房东陈太太,四十多岁年纪,信佛拜菩萨,早晚都要敲木鱼念经,倒是很好很热情的。童霜威带家霆搬来住定后,去看望了陈太 太。陈太太见童霜威气度不凡,官场中人没有架子,非常高兴。在这以前,冯村曾提出希望让她家雇的女佣帮助童霜威父子做饭洗衣,被她拒 绝了。这时,她主动提出:以后可以让她家的女佣人侯嫂帮童霜威父子做菜做饭兼带洗衣,锅灶厨房等也用她的,每月由童霜威付些钱给侯嫂 作〃外水”。童霜威很高兴,食住两样都解决了,别的都不足为虑了。虽然,侯嫂办的菜是川味,太辣,吃的饭是平价米煮的,砂砾、稗子较多 ,但童氏父子要求不高,可以适应。
初到重庆,住处安顿下来后,冯村总是悄悄带些刊物、书籍和《新华日报》来,家霆以前要想看的那本(Red S十ar over C日ina)(《红星 照耀中国》)的英文本也带来了,有趣的是安着一个《中国之命运》的假封面。这天,冯村来,带来了两个好消息,童霜威和家霆一人二一个。
给童霜威的好消息是由〃渝光书店〃印行的《历代刑法论》出版了!冯村带了五十本样书来。书的封面是冯村自己设计的,用了童霜威手书的 〃历代刑法论〃五字作书名,浅灰色的衬底,美观、严肃而大方,是一本学术性书籍的样子。内文纸张虽然差些,黄色的纸张厚薄不匀,有些地 方印得模糊,但在非常时期,出书已是难能可贵。童霜威十分高兴。这些年来,恐怕只有从〃孤岛〃魔掌下逃脱出来时,有过这样的开心。捧着 心血凝成的着作,翻阅着书,书上的油墨味在他闻来也是一种清香了,感情激动,看着冯村说:“我要谢谢你。你这
①宋苏轼七律《和子由渑池怀旧》中的头二句。
②《Red S十ar over C日ina》:美国着名作家和记者斯诺一九二八年第一次来华,一九三六年访问了我国陕北根据地,次年写了此书,宣 传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中国革命斗争和工农红军的长征。此书后译为《西行漫记》。
不来救我于陈蔡了!”
冯村不断扇扇子,川江产的竹扇,细篾编成,五角形状,轻巧雅致,比折扇风大,比蒲扇省劲。冯村扇着扇子,拿出一包用报纸包好的法 币放到桌上,说:“这是书店付的稿酬,微薄不成敬意。本来尚可算是斗米千字,如今粮食提价,距离越来越大了。我知道秘书长手头不宽裕 ,虽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出书拿稿酬,古今中外都是一样,请哂纳。”
别的倒没什么,童霜威听到这番话,想起自己勉力撑持实际落魄的处境,却眼圈发热,强自压制,嗫嚅地说:“其实,我知道你为我印行 这书,既无利可图,且要负责任。我已十分感激,稿酬是不应拿的。”
冯村善于处理事情,打开话岔,不再谈稿酬的事,将稿酬递给家霆收起,先谈了〃渝光书店〃门口今天出了广告,宣传《历代刑法论》出书 ,又谈起家霆入学的事来了,说:“还有个好消息,是送给家霆的。明天上午九点,我来陪家霆到'民声新闻专科学校'去办理注册手续。”
童霜威喜笑颜开,家霆兴奋得脸都红了,问:“我那证件是怎么解决的?我插哪一年级?”
冯村手拢拢头发笑了:“我给你做了一个转二年级的证件,是印刷厂排印的,胡乱假写了上海一个大专学校的名义,好在从沦陷区来转学 的学生,证件什么样的都有。谁也弄不清上海有没有那个学校。校章是请人用肥皂刻的,倒也挺像。你在学校,就说是从'孤岛'转学来的即可 ,暂勿露馅,等到将来木已成舟问题也不大了。”
童霜威听了苦笑笑,叹口气说:“也只能这样了!不过,插班干什么呢?还是循序从头读上去的好吧?”
家霆说:“还是插班好!这学校三年毕业,我从二年级读起,再读两年就能毕业。说实话,我已经等不得了,老是读呀读呀,有什么意思! 我真想早点进入社会干起新闻记者来!”
冯村说:“家霆的话也有道理。他程度不错,这种新闻专科学校,是文科,家霆的中英文好,一支笔也强,知识面广,插班完全读得下来 。早点步入社会施展抱负也好。社会上能学到的东西可不是学堂里能学得到的。许多大记者、大文豪并不是学校培养出来的。”
童霜威思索着点头:“插班就插班吧。我在想,抗战进行了六年多,战局虽仍拖拉着,未必再要拖六年多了。早点出世锻炼锻炼也未始不 好。将来,有条件还是可以再出国留洋的。本来——”他对着家霆怅怅地说:“你小时候,我就准备着等你长大送你出国的,为你也积蓄了出 国的费用。但战局影响不说,给你那贪心的后母方丽清把钱全部吞掉了。只是,将来我只要有力量,还是要让你出国的。以后,少闯祸,多读 书。这个学校可不能再拿不到毕业证书了!”
家霆默默点头,感激地对冯村说:“冯村舅舅,明天上午我一早在家等着你,我们一同去注册。”他有一种飞燕见到了春天来到的心情。
第二天上午,童霜威带了一些新出版的《历代刑法论》出去拜访友人兼带送书。冯玉祥又出去发动献金了。程涛声不在重庆,冯村说他可 能秘密去广西桂林看望好友李济深①去了。童霜威决定先去看望于右任。有了这本书可以赠送,他感到自己迁到重庆,身分又恢复了三分,在 司法界依然会使人侧目而视了。尽管毕鼎山掌握了中惩会的实权,尽管彭一心掌握了司法行政部的实权,他们都靠拉帮结伙、逢迎拍马在贪赃 枉法,他们都没有司法方面的专门新着出版,政治小丑而已!司法界还是不能忽视我这样一个人物的。中华法学会在我缺席的情况下选出我做理 事,并不偶然。
他对司法界本已厌倦而且感到被排挤,早不想去占一席之地了,现在却又有了不甘心就此完全退出的想法。想起这些,他决定先送一批书 给些对自己关心的、自己尊重的及熟识的友人,听听意见和
反响,造造声誉。他是带着一种胆气较壮的心
①李济深:此时任军委会驻桂林办公厅主任。
情出去的。
家霆在八点钟时,等来了冯村,两人一同到〃民声新闻专科学校〃去。这学校位于重庆闹市区保安路的基督教社交会堂。基督教社交会堂周 围,以前被敌机炸得一塌糊涂。除礼堂外,还能看到的是一大片大轰炸后残留下来的瓦砾。在被炸平了的空地上,新筑起的七八间平房,就是〃 民声新闻专科学校〃的校舍,里边放着桌椅、黑板。
家霆随冯村去后,在一间小平房里,见到了穿西装的陈教务长,一个学者型的人,五十岁光景,上海口音。同家霆谈了话,问起家霆在上 海的一些情况以及途中来大后方的情况。好在家霆会讲一口娴熟的上海话,对上海也熟悉。外加去年来大后方时一路的情况与目前并无多大不 同。谈了一些,口头禅〃好啊好啊〃的陈教务苌高兴地点头:“好啊好啊,欢迎你!”他让一个会计模样的人帮家霆办注册报名、收费手续,并 且说:“抗战时期,一切从简。我们这里条件比较艰苦。课是下午七时上,你住处不远,还算方便。有些同学,住得远,由于交通不便,从下 午四点左右起,就得从郊区步行来校上课。由于发电机早被炸毁,我们晚上没有电灯照明,要点蜡烛上课。你对这些困难不介意吧?”
家霆摇头,说:“当然不介意。我只希望早点入学,多学到一点东西充实自己的能力。”他在得胜坝上学时,竹笆糊泥的房子、烂泥地、 桐油灯,都比这里简陋艰苦。
“好啊好啊!”陈教务长满意点头,“我们这里上课的教员有不少是新闻教育界的前辈,报界的总编辑、主笔,书店的总编辑,也有知名 作家,我想,你是会满意的。”
家霆见那几问作为教室的平房里,此刻坐着上课的是些男女小学生,感到诧异。冯村注意到了,说:“房子紧张,教室白天归小学用,下 午五时以后,才归'民声新闻专科学校'用。”
陈教务长说:“很好笑吧?实际也很可悲。”他用幽默的语气说:“我的本家——教育部长陈立夫竟说'民声新专是共产党学校'!立案他不 批准,什么条件他都不给。所好我们这些办校的同人不在乎,大家努力募捐,师生一起努力,终于把学校办成了。你来上了课,就可以知道, 我们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的学校!”
当家霆和冯村办好注册手续离开〃民声新专〃出来时,忽然迎面见到走进来一个短发齐耳卷一道曲边的漂亮女学生,个儿高高的,两条长腿 走路特别神气,皮肤雪白,一脸灵秀,穿件淡黄洋纱旗袍,衬得皮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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