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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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争和人-王火- 第3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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致了,电不想上楼,只盼冯村早点回来。洋房里 显得空荡荡的,四处都无人声。他踱到客厅里,独自无聊地往一张沙发上一坐,心里忽然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兴亡之感。客厅的窗开着,一丝风 也没有,蝉声又抑扬起来。“老寿星”刘三保正在门房里轻轻地唱着道情:“老渔翁,一钓竿,靠山崖,傍水间……”嗓子苍老,却还蛮有韵 味儿。童霜威静静地听着,头脑陷入了一种不思想、也不动喜怒哀乐的凝固状态。
一会儿,庄嫂来了,给他端了杯西洋参茶来,说:“尹二刚才说他轮到晚上站岗。我让他寄信去了。”童霜威烦躁地点头说:“行行行! ”庄嫂走了,童霜威捧着西洋参茶一口一口地喝。他感到心里有火,这茶微微有点清香和甜味,可以清火。正喝着,听到家霆的声音和自行车 的车轮在水泥地上驶过的“咝咝”声,知道家霆回来了。家霆放了暑假,每天除了做做功课,也常骑车出去玩。谢元嵩的儿子谢乐天已从上海 回来,家霆爱找他去耍。现在,看样子他是刚从外边玩了回来。童霜威走出客厅的门口。家霆刚骑着车经过,脸上淌着汗,身上的白衬衫也汗 湿了,叫了一声:“爸爸!”似乎有什么话要说,从车上翻身下来。
“你去哪里的?”童霜威问。
“测量总局门口在试验放烟幕弹,教老百姓预防毒瓦斯,我跟同学去看了演习,真有意思!”童霜威告诉儿子说:“家霆,知道吗?上海 打起来了!”
家霆高兴地说:“早知道了,我还正要告诉你呢!街上许多人都知道了,可兴奋了!早盼着同鬼子打了!这下,狠狠打,报仇雪耻,收复 东三省!”他说着,“克”地架好了自行车。童霜威觉得儿子很有趣,也突然发觉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儿子长大了,也能过问大人的事了。 看儿子讲这番话时那种踌躇满志的神态,那种虽然幼稚却信心十足坚定无比的神态,他感到也提起了精神,使他本来因战争的发生而引起的焦 虑、不安和烦恼,一下子突然消失了大半。他笑了,带点逗趣地说:“你也去打日本吗?”
“当然!”家霆认真地回答,离开自行车走了过来,“爸爸,我将来长大了,也像小叔那样,上军校!好不好?”他仿佛是来同爸爸讲价 钱了。因为他知道:小叔上军校,爸爸曾经是不同意的。
童霜威笑着点头,说:“你还早得很呢!”
“我都是初一的学生了!”
童霜威心里突然产生出一种爱抚,是一种父亲对儿子的爱抚,一种浓烈的骨肉之情。他本来是深爱这个儿子的。自从同方丽清结婚后,对 儿子较以前疏远了。儿子对他也较以前疏远了。儿子逐渐大了,每天上学,有自己的同学,有自己的兴趣。而他,有了方丽清,住在楼上,又 有自己的政治事业和职务,有自己的交际应酬,更有自己对方丽清的迁就。这样,父子之间,许久以来,简直没有或极少有过谈知心话的机会 。他也许久没有陪儿子再出去单独玩过──像那次,到雨花台去喝茶那样地玩过。此时此刻,复杂的感情涌上心间,他想起许多往事。想到了 柳苇,从儿子眉眼间的神态,他仿佛又看见那个倔强、美丽而有主见的女性了,仿佛又看见她昂起头用那种带着傲气的眼光在看人。……他心 里微微泛起一阵辛酸,用手拍拍儿子的肩膀,爱抚地说:“打仗了!你小,还想不到战争是什么样子,也想不到战争会蔓延成什么样子。但爸 爸懂得比你多,也想得比你多!……”他忽然又觉得把这一切都同儿子讲,儿子还太小,不能理解他的复杂心情和感觉,便又止住不说了。
家霆却问:“爸爸,你说,仗打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童霜威看着花园上空那炎热而晴朗的蓝天,阳光灿烂,天上有凝固着不动的白云,远处紫金山的峰峦闪着金光。在他脑际浮现出大炮齐鸣 、飞机轰炸、军舰开火的情景。西班牙马德里的保卫战,阿比西尼亚对意大利的抗战。……这些他都在新闻影片上看到过。想起这些,仿佛看 到战争像一部巨大的吃人机器,人被卷进机器,都被辗碎、压垮。他摇摇头,不想把这一切都让单纯而幼稚的儿子知道,苦笑笑说:“什么样 子,现在怎么能猜得到呢?反正,不打不行,打起来了许多可怕的事也许都会来了,只有等着看了。

儿子似乎不大明白爸爸的话,说:“不抗日要做亡国奴!还是抗日好!打死一个鬼子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这些话是老师在课堂上教 给学生的。话当然对,但意味着要付出牺牲,甚至付出无可估量的生命的代价。此时此地,童霜威格外感到和平、安宁的可贵了。他点着头, 表示儿子的话说得对。他本来想同儿子再谈下去,蓦然发现冯村的身影在大门口出现了。他打发家霆说:“去吧,去洗洗脸吃点心吧。”见儿 子跳跳蹦蹦地进屋去了,他迎着冯村向大门口方向慢慢走去。
刘三保在关门。冯村正朝客厅台阶走过来。
冯村机灵地懂得童霜威的心意,咧嘴笑着说:“秘书长,我特意早点回来的。听说,上海打得不错。说是保安队打,实际正规军都上去了 。上海各界人士都兴高采烈誓作后援。”
他急着向童霜威报告好消息。开战打了胜仗的好消息能鼓舞人心、安定人心。
蝉声响亮,来自白杨树梢,也来自清水塘边的大柳树和外边潇湘路两侧的老柳树。
童霜威点头,扭动着雍容大度的身子,向花园里走去。虽然阳光下很热,花园里有树阴,葡萄架、紫藤架下都有避阳光的地方。前边池塘 边也有柳阴。屋里太闷气,他心里感情复杂,宁可到花园里散散心谈谈。他一边走一边向陪着他散步的冯村说:“终于打起来了!我是预料到 的。从西安事变到今天,八九个月时间,变化太大了。用‘急转直下’四个字来形容毫不为过。你看出没有?一切的一切,实际是完全在按照 共产党的主意办了,仿佛是被他们牵着鼻子在走。老百姓拥护抗日,而抗日的口号是共产党叫得最响的。只要在抗日这一点上一突破,共产党 就更得民心了!”
冯村用手拢拢头发,说:“可是,实际上,国民党一抗日,也同样得到了民心。”
童霜威点着头说:“是呀,老蒋当然也看准了这一点。他岂是傻瓜?他消除异己历来有他的一套做法。管仲辉前些时有一次同我谈话就说 过:他认为老蒋一心一意要将杂牌军队吞并干净,要将川军、两广的军队、东北军、西北军,山西阎锡山和山东韩复榘等的军队都搞光。抗日 战争一来,就是个大好机会。对付共产党,我看他也会用这么个办法。”
冯村随手摘着冬青树的叶片,说:“秘书长分析得十分高明。管仲辉说的也确有道理。”他这人该说话时,话很多,口才也很好。该有分 寸时,一句话也吝啬。
两人走到了水塘边。塘边柳树上蝉声响亮,塘面上浮满了绿色和紫红色的浮萍。西下的太阳光映得柳阴外水面上的浮萍泛出翡翠色,有些 四脚的水蜇在浮萍上活动,也有鱼儿在浮萍中翻跳窜游。
童霜威叹口气:“你看这战争会延续多久?”
“难说了!”冯村思索着说,“战争越扩大,越难一下子就结束。中国同日本打,日本希望速战速决。中国却只能跟他拖,拖得他精疲力 尽!正如两个体力不同的人打架,强的希望三拳两脚打趴对方,弱的却死死抱住他,拿出韧劲儿用同归于尽的姿态对待。”
绿色的池塘里,有一条银色的鲫鱼“噗”地跳起,溅起了水面一个很大很大的涟漪。水草葳蕤,水灵灵地翠绿,泱泱地绿得叫人看了心里 凉爽。
童霜威觉得冯村是有见地的,不禁商量地说:“你知道,我这人好思虑。如今同日本打了,我也兴奋。但我现在只有一个不值钱的国民大 会代表的空头衔,没有实职。我现在对政治有点厌倦。不在其位,无法谋其政。日本是想用迅雷不及掩耳的进攻逼迫中国投降,轰炸或者将来 进逼首都都有可能。万一出现这种局面,我怎么办?我想找个退路,你看你有什么隆中对策?”
冯村一手折着柳条,下卷识地将柳叶一片片摘下来,说:“现在似乎还考虑得过早吧?”
童霜威摇头,说:“防患于未然嘛!江怀南这人,我自认识他以后,就说过:此人绝非池中之物,无论在政界或将来在实业界,总是会得 意的。我想,江怀南是安徽南陵县人。他们江三立堂在那里有很多田地房产。南陵在皖南,从南京去不算太远,也还方便。那种地方,什么轰 炸等等,是波及不到的。到那里做躲避乱世的隐士,与山水为友着书立说,你觉得如何?”
冯村似乎不想赞同,说:“抗战已经爆发,秘书长应当为这奔走呼号,竭尽全力,去南陵做隐士是否太消极了?”童霜威叹息道:“岂是 我自甘消极?我有力也用不上,奈何?目前,在中央,抢官抢利的人比比皆是。我无派无系不愿去向权贵乞讨,我只有写点东西尽其在我。也 许这样才不至于被人视若粪土,弃若敝屣。”说完,又叹一口气。
蝉声飘扬,童霜威细细倾听蝉声,忽然如有解悟,说:“蝉,择阴而处,向明而歌,当夏而不趋炎,居高而不失慎。其声韧韧,经久如一 ,当其蜕壳展翅之前,蛰居地下,似乎无声无息,实际却是准备有所作为,我倒愿意学学它呢!”
冯村听了,咀嚼着童霜威的话,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没有出声,轻轻在心里叹了一口气。两人默默从池边踱回来。太阳已经快要西下了 。蝉声仍然高唱,天气也依然闷热。蝙蝠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来,在天空中上下翻飞捕捉蚊蚋吃。
冯村终于慢吞吞地说:“如果真的南京有轰炸了,那您去南陵避一避倒也可以。是否要我同江怀南联系一下,转达您这个意思?”童霜威 点头,他喜欢冯村这种主动和灵活,说:“可以!”又叹口气说:“江怀南其实他那吴江县长倒是下了台的好。吴江离上海不远,战火如果蔓 延,他这小小的县官不好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你怎么同他联系呢?”
冯村用手拢了一下头发,说:“打个长途电话给他吧。我想,他是会欢迎也会安排的。”两人走到洋房客厅门前,童霜威感到心里舒畅些 了。同冯村的一番谈话,使他心事有所寄托,心情才舒畅起来。踏上水泥台阶走进客厅,童霜威谈兴未尽,从通往家霆卧室的边门里,看到家 霆正趴在桌上做作业。童霜威突然又因为想起柳苇,而想起了柳忠华。他偕冯村在客厅西边的大沙发上坐下,说:“沈钧儒他们七人已经释放 了。一般的政治犯恐怕也会继续释放了。柳忠华没有什么动静吧?”他知道冯村同柳忠华也算表兄弟,尽管这是“一表三千里”的那种表亲, 冯村平时总流露出对柳忠华有一种同情的,所以想起了柳忠华就随口询问。
冯村平静地说:“也许,他会被释放。其实,他太冤枉。他被捕时,所谓证据,不过因为从他那里抄出一些书来。青年人嘛,看点书算什 么呢?”童霜威心里被触动了,心上那个因柳苇被枪决而造成的创口疼痛了,目光低沉地问:“他有信给你?”
冯村摇摇头:“没有!只是我想,他该被释放才对。”
“是啊!”童霜威点头,这么些年,他从来没有这样明朗地表过态。现在,他认为确是可以表这样一个态了。当他点着头这样说时,他心 里变得舒服些了。他带感情地说:“也许你知道,我以前也是力不从心啊!我也弄不清他的事。他姐姐的死,你是知道的。那当然是很严重的 。我曾经怕牵连到我。当然,并没有牵连。只是后来总是对我有影响,所以重要的职务老是轮不到我呀!那种时候,谁都可以理解。现在,有 点不同了。你可以为我转一二百元钱给他零用。如果能让他早日出来,这风险我愿意担!你是否拿我的名片去一趟苏州和吴江?”树上仍传响 着单调的蝉声。外边的天色渐渐在暗淡下来。
冯村听了童霜威的话,点头说:“可以!我去吴江找一下江怀南,把你去南陵县的事办好。也到一趟苏州,司法界的人有些我熟悉。我想 ,依柳忠华的情况,目前保释是无问题的。钱,我也带去交给他。”
“你告诉他:我仍常想念着他姐姐,也想着他和他那已经去世的两位老人。也可以告诉他:家霆已经长大了,是初一学生了。如果他出来 了,你说,我希望他安分守己。我对得起他,要他也对得起我。”童霜威话里带着感情,他起了一种变化。冯村还不能确切说出是一种什么变 化,却是一种在他看来是好的变化。变化,是随着战争的发生与形势的风云变幻俱来的。他心里欣慰:因为他以前曾向童霜威建议过,是不是 设法托人将柳忠华保释出来?童霜威未曾答应。现在,他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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