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我的195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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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历我的1957年- 第6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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斤粮票的人 ,或许有人就会张口向他借粮票,他是借还是不借?他让年近七旬的老父亲远途跋涉,亲自送粮票来,其目的只是为了不让外人知晓自己掌握了粮票悄悄使用。老人心里只以为甘肃遭了如民国十八年的大饥荒,当干部的儿子全家人都在挨饿,生 命危在旦夕,在接到儿子的求救信后,便立即把家中的存粮换了一二百斤粮票,按照儿子的叮咛,日夜兼程,向儿子的工作单位甘肃安西县四工农场赶来。 
怯懦自私的张振英对于保自己的命想得太周全了些其实,以场部干部各方面的优越条件,又何来生命之忧?这场大饥馑最后结束之时,干部们及其家属无一死亡就是明证。张振英太怕死,眼光短浅,所以才作出了冷酷自私、孤注一掷的选择。他根本没有想到正值隆冬季节 ,从未出过远门,作为老农的父亲从数千里外直奔大漠深处的农场,会遇到什么样的困难而加以安排解决比如,他应让老人启程后发电报,他到火车站去接。他写给父亲的信上极简单的一句叮嘱,就可以使老人免于死难,而他却没有想及这一点。他心里只想着他需要粮票,必须尽快把粮票拿到手,仅此而已。 
这样,老人心里只装着儿子全家人都在挨饿,在立等自己把粮票送到手,才能不再挨饿,解除饥荒的焦虑,不顾腹内空空,不了解狂虐的风暴及严寒的厉害,只是急急赶路,到了,快 到了!但是,老人早已没有了热量的身躯怎能和严寒风暴抗争?何况,茫茫戈壁既无路标可辨 ,天黑后更找不到一个人影去问路。挣扎啊,前进啊,这个在戈壁滩上迷失了方向,冻馁不 堪的老人,在挣扎前进中奉献出的是对儿子全家无私的爱,而最终失掉了自己虽已老迈却也 同等宝贵的生命。 
老人的意外死亡,在全农场引起震动,张振英两口子自然是悲伤的。石天爱、王桂芳和张振 英老婆同在机磨坊工作,看到张振英老婆说起老公公的死,泪珠滚滚,伤心不已。我在财务 科见到张振英,他正抹着眼泪,给场部管鸡兔的一个姓张的‘职工‘他是兰州人,和我 认老乡安顿,要姓张的‘职工‘再叫上一个人,帮助他处理老人的后事。为了表示酬谢 ,张振英给姓张的‘职工‘送了几斤粮票。 
前些天,张振英一口回绝我转述‘医院‘里小张提出把炕烧得热一点的要求,用‘甭管‘二 字 冷酷地使我无法再说出一个字,而他在‘甭管‘二字前面还有几句话:‘那些病号身上都没 一点热量了,你把炕烧得再热,他还会发抖!‘说这些话时,他并未料想到,他那从数千里 外给他送粮票的老父亲,会在严冬酷寒的袭击下,身体也会失去热量,冻饿而死。 
多年后我才得知,由于戈壁深处木材奇缺,张振英未能给远道而来死去的老父亲准备上一副 薄薄的棺木,他让姓张的‘职工‘再叫上一个人为他父亲处理后事,只是找了些柴油和柴火 ,把老父亲的尸体草草烧了一下,把烧焦的尸骨收揽到一个麻袋里。过了几月,找了个出差的机会,背上麻袋上了火车,打算把父亲的尸骨送到家乡掩埋。谁承想,那年月吃食奇缺, 许多人都把吃食装在麻袋里运来运去,和张振英同一个车厢的人,有人注意到那鼓鼓囊囊的麻袋,还以为里面装着的是整块的肉或是其他什么吃食,乘他夜里熟睡,就背着那装着尸骨的麻袋偷偷下车了。结果,那以无私的爱心来救助儿子一家的老人,最后竟落了个尸骨无着 。 
在这个艰难的时刻里,有一天夜里,小徐一人在办公室,进来了生产科的马淦。马淦坐在小徐办公桌的对面,笑吟吟地说:‘我想办法买了个羊,你吃不吃?‘他用笔在纸上画了个 简图,标明他宿舍的位置,接着又说:‘你来,肉都煮好了,我今晚在宿舍里等你,不会有人发现。‘这是小徐未曾料到的。这个在麦地里锄草时由于小徐不小心锄掉了一棵麦苗而当 众对她喝斥之人,现在在人人饥饿之时,竟然在无人的情况下,又涎着脸对她说出这等无耻 的话,使小徐思想万分紧张。她满面通红,真不知如何是好。正在这时,办公室又进来个人 ,这人是教育科的梁干事,看见办公室只有他们两人,同马淦只说了一两句话便转身走了。 刚一会儿,就听见杨振英在屋外大声说:‘谁在这里干扰人家工作哩,是谁?‘说着,已推开门,走了进来。只见马淦满脸的尴尬,立即站起身来,出门走了。杨振英满脸的正气, 使马淦无言答对,只能转身出门走路。杨振英并不再向小徐问什么,他的到来,给小徐解了围,小徐感激在心。她也非常感激梁干事,肯定,是梁干事进办公室后觉察出有不对头的地 方,徐福莲脸飞红是为啥来?为啥一见到他又变得煞白?所以立即去找杨振英说明情况,杨振英便立即赶来,徐福莲是他的属下,他不能让马淦在自己的办公室胡来。小徐不敢向杨振英说出马淦刚才说过的无耻的话,毕竟,马淦也是干部,她惹不起。杨振英的到来,制止了马 淦对小徐的不规行为。在农场天天饿死人的艰难境遇里,马淦想用饱餐羊肉引诱小徐上钩的 企图破灭了,也使他吓破了胆。从徐福莲当时一会儿脸飞红,一会儿又变得煞白的表情,他也估计徐福莲不会上钩,她不会因为饱餐一顿羊肉而失身于自己。凭心而论,马淦也知道,她的丈夫英俊漂亮,年轻有为,已摘掉右派帽子,也是干部,所以才有资格迢迢数千里来看望自己 的妻子。想到这里,马淦又觉得自惭形秽。总之,马淦胆战心惊,后怕了许多日子,此后就 再也没敢踏进过那个办公室。 
报社先后来安西十工农场的7个右派分子中,原文化部副主任杨康,迁场中受到十工农场领导的特别照顾,到了玉门的黄花农场,在大饥馑中安然无恙。其余6人先后都到了四工农场 。杜博智先是挨饿,饿得骨瘦如柴。一次,同屋的难友在睡觉前把厚厚的绒裤脱下,凄凉地 观察自己瘦削的双腿。杜博智也脱下绒裤看了看,才吃惊地发现,两个膝盖骨及大小腿骨连 接处竟大得出奇,原来自己腿上坚实健壮的肌肉像似被利刃削去变了样子,而自己竟然未曾经意。到了5月,站长王志玉念及是陕西省蒲城县老乡的情分,把杜博智调到了炊事班,就 这样,他才大难不死。杜绍宇有他的特殊本领和机遇,前章已提及,所以,他根本没挨饿。杨骁和汪志英去了高台,在经历了艰难困苦后都幸免于难。我们6人中,只有赵秉仁惨死于 四工农场一站。 
11月,口粮减为15斤后,赵秉仁很快就病倒了,住进了一站的病号室。在饥饿的煎熬中,他 思绪万千。 
1947年秋季,他考上了上海复旦大学新闻系,入学不久,就发现自己染上了肺结核。在与病 魔的搏斗中,他思维清晰,很快就与中共地下党在复旦的外围组织‘力达社‘建立了联系, 积极参加上海市高涨的学生运动,在‘反饥饿、反内战‘的大游行中,他热情澎湃,情绪激 昂。1948年10月,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了浙江大学学生自治会主席于子三,于子三是甘肃籍学 生,全国因而爆发了解放前夕规模最大的反迫害、争自由的‘于子三运动‘。上海的大学生 以同乡好友的名义,在第二年的清明节,借春游之机,到杭州开展祭扫于子三烈士的活动。 赵秉仁参加了这一活动,并和同学们一起,齐声高唱上海学联为于子三烈士谱写的挽歌:‘ 你倒下去,但是我们都站起来了。……你光荣的牺牲,加强了中国学生的团结,加速了统治 者的灭亡,更将提早实现人民的解放!‘在高唱这迎接解放的歌声中,他激情昂扬…… 
1948年秋,复旦大学‘力达社‘创办了油印刊物《昆仑人》,以主要篇幅宣传解放战争发展 形势,介绍京、津、沪、杭等地的学生运动,揭露国民党统治区特别是西北家乡反动统治的 罪恶,反映家乡人民遭受的苦难,等等。是复旦和同济大学的5位编辑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 进行编写,赵秉仁是其中之一。他并为地下党传递信件,做了不少工作。 
1949年5月27日,上海解放。6月,他成为一名光荣的青年团员。在街头,他为解救一个新入学的历史系女生,勇斗歹徒,并到街道办事处报案。后查明此歹徒系国民党潜伏特务。街道 办事处为此给他记了大功。复旦大学校党委在全校师生员工大会上表扬了他,学校团委评他 为先进团员。 
…… 
往事历历如在眼前。1957年的反右斗争,使他成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右派分子、人民的敌人 。扪心自问,他在学生时代就紧紧追随党,冒着生命危险,为党做了许多工作。他怎么会反 党反社会主义呢?心中的委屈,使他痛苦莫名。 
在妻子秦淑才9月回兰州后,四工农场的口粮又一减再减,赵秉仁眼看病号室的难友们每天 都在减员,自己已是久病之人,怎能熬过这一关呢。在他最后的日子里,他还赋诗一首,歌 颂毛主席、共产党对他的关怀,据云诗中有:窗外狂风在吼,大雪在飘,而他这个垂危的人 却享受到了毛主席、共产党对他的关怀和温暖。多年来,我一直不理解他为什么要写这样的 诗句。后来才悟到,他在临终前,仍为右派分子的罪名痛苦折磨,看到身边一个个死去的难 友,在妻子走后,他知道自己已不可免,但想到兰州的妻子和孩子们还要继续为自己背黑锅 、遭骂名,他极想在离开这个世界前坦诚地表白自己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这样,对妻子和 孩子们会好一些。但是,批斗会上他无法表白的,在临终前仍无法表白,他只得用一些空洞 的词语来歌颂毛主席和共产党,以表明自己对毛主席和共产党忠贞不渝,毫无二心。即使在 他即将活活饿死时,他仍忠于党,忠于毛主席。这看似滑稽、矛盾之极的一幕,却包含了多 少凄惨而令人痛断肝肠的内涵。一个冤屈至死的灵魂,他多么不甘心于去死,还要曲曲折折 地违心地说自己享受到了关怀和温暖…… 
方正儒此时由二站也调到了一站。来四工农场一年来,他在饥饿与反饥饿的斗争中,已积累 了丰富的经验。不断偷窃农场的粮食,使全家人都没有挨饿。在农场天天死人的情况下,他 们家已有了偷偷埋在几个地方的粮食储备,全家人都放开肚子吃饭。也许是由于环境的影响 引起思想紧张,有一次,他本人吃煮熟的麦子吃多了,肚子胀得难受,不得已也住进了一站 的‘病号室‘,请医生为他灌肠。‘病号室‘里的病人,全都是饿得气息奄奄的人。他一眼 瞅见原十工农场四大队一中队的陶杰也躺在铺上说是铺,其实就是在靠墙的地上铺了厚 厚的麦草,前面用一道不到一尺高的土坯墙围住麦草,不使麦草散落到外面地上的地铺。 他们二人和我原来都同在四大队一中队劳动,那时,我们朝夕相处,亲密无间。来四工农场 后,由于不在一个站,农场对右派们的管制使大家失去了自由往来的权利,再加人人都在饥 饿线上挣扎,彼此都很少见面。直到离开四工农场前,我一直没和他们遇过面。在‘病号室 ‘,方正儒见到陶杰形销骨立、面黄肌瘦的样子,不由心里也觉得凄惨,但自己也无法帮助 他。他们彼此招呼了一声,便默默然什么话也不说了,能说什么呢?
整个‘病号室‘里,一片死寂。人人都有气无力,更没有了说话的心情。沉默,仿佛就是 每 个人的共同心声。很少有翻身的响动。偶尔,会有人挣扎着从地铺上翻身坐起,慢吞吞地穿 上棉衣,再从铺底下找出鞋,抖抖索索地把脚伸进鞋里,站起身来,向门外走去。这是到门 外去解手。尽管,病号们继续在挨饿,吃喝之后,必然还得拉撒。挨饿的人,在闭眼蹬腿之 前,思维清楚,一般都是自己到厕所去解手。身边没有一个亲人,自己不挣扎着去解手,会 有谁来扶一把呢! 
这天,方正儒因为肚子胀得厉害,倒是连续翻了几次身。一次,他刚翻了个身,就看到陶杰 正坐起身穿棉衣,就知道陶杰要去上厕所。但看见他穿上鞋以后,往起来站很困难,摇晃着 几次也没站起来。方正儒知道他已没有力气站起来了,厕所不上又不成,就急忙起来走过去 将他扶了起来,陶杰还想自己走出去,不料身子又打了个趔趄。方正儒不由分说,干脆把陶 杰背起来就向厕所走去,心里不胜感慨。陶杰原来劳动很泼,农场的各种活路都难不倒他, 可叹如今竟被饥饿折磨得连自己上厕所解手都起不了身。陶杰趴在方正儒的背上,对自己不 能上厕所惭愧不已,连声说:‘老方哥,老方哥,真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方正儒听得 心酸,也连声说:‘我有力气背你是应该的,应该的!‘像是个奇迹,陶杰竟然坚持到最后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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