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津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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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津湖-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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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家相互抱了一会又重新蹲在堑壕之中,毕竟堑壕里面的寒风要比外面小一些,他们一个挨着一个,挤得紧紧的,似乎都觉得这样能够给他们带来些许的温暖。
    陈阿毛紧紧挤在欧阳云逸的身旁,身下压着包裹着破烂毯子的檀木匣子铜锣。暗黑中的脸上是一片神往的表情: 
        《长津湖》(76)
    “说来说去还是我们江南好,没有这么……冷。”
    欧阳云逸抱着他的肩膀说:“打走了美国……鬼子就……回去,回到我们的……江南。我们……江南,油菜黄,稻花香,八月桂花遍地开。”
    他们的目光极力望向前方的黑暗,透过寒风呼啸雪花飞舞的黑漆漆的夜幕,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江南,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黄得耀眼,沉甸甸的稻谷压弯了枝头,而桂花的芬芳漫天弥漫着,从他们山清水秀的江南一直飘散到脚下的长津湖畔,飘到了他们的身旁。他们都张大了鼻孔和嘴巴,深深地、贪婪地呼吸着。
    陆战队排起了长长的队列,他们一路路一队队从1081高地的下面通过,每个人都把并拢的手指放在钢盔或是兜头大衣的帽檐上,向沉睡在山头上的中国人,向他们的对手致意。
    28
    苍白无力的日头慢慢升起到群山上以后,里兹伯格的部队开始往1081高地运动。昨夜的风雪彻底扫荡了长津湖地区所有的崇山峻岭,使得整个山区的面貌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原有的积雪被狂风吹得无影无踪,而前进的道路又被新的积雪所覆盖,陆战队走走停停,用了很长时间才到达1081高地的山脚下。高地上静悄悄的,寒冷的阳光洒在雪原上,视野之中是一片阴森森的银白。没有枪声,没有喊声,也没有黄蜂般飞舞的手榴弹弹雨,大地上一片安详。
    里兹伯格团长有点莫名其妙,因为这种安详过于反常,中国人的无声无息也叫他摸不着头脑。以基本的常识而言,中国人不可能不向1081这个最后的关隘派出阻击部队,他心里想也许有不同寻常的事情要发生。里兹伯格命令他的陆战队员加倍小心,占领山头上的阵地。
    美国人终于小心翼翼爬上了山头,他们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积雪覆盖的堑壕之中是一具具中国军人僵硬的身体,他们一个挨着一个趴在自己的战斗位置上,有百十号人,都据枪而待,枪口全都指向下面的道路,那是陆战队将要经过的地方。这些中国人的衣着都非常单薄,没有大衣,多数人还戴着单帽、穿着单鞋。冰雪在他们的脸上凝结成了寒霜,每个人的眉毛胡子上都挂着密集的细小的冰凌,微风拂过,铮铮有声。 
        《长津湖》(77)
    阵地上的中国人好像都睡着了,听任美国人来到他们的身旁而无动于衷,他们就那样趴卧着,每个人的武器都已冻结在自己的手中,而每个人脸上又是那样的神态端详。
    里兹伯格听到陆战队的报告以后也爬上了1081高地,他为同一幕景象所震撼。这就是与他们鏖战了20多天的中国军队,就是层层包围着他们、一波又一波不断向他们进攻的中国人,就是这些人,他们宁愿冻死也决不放弃自己的阵地。这是些什么人啊?他们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他们为什么如此顽强,为什么具备着这样非同寻常的意志力?里兹伯格摇了摇头,虽然他不能完全理解这些人,但是他知道他们都是些无畏的勇士,是真正的军人。
    里兹伯格微微并拢的手指在钢盔的边沿上碰了碰,对着静静趴卧在阵地上的中国人行了个庄重的军礼,美国海军陆战部队的军礼。
    里兹伯格对他的陆战队员们说:“让他们呆在这里吧,不要打扰他们。”
    陆战队排起了长长的队列,他们一路路一队队从1081高地的下面通过,每个人都把并拢的手指放在钢盔或是兜头大衣的帽檐上,向沉睡在山头上的中国人,向他们的对手致意。
    史密斯的陆战1师至此全部撤离了冰雪长津,他虽然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毕竟还是成建制将海军陆战队从中国人的层层包围之中撤了出来。史密斯在暗自庆幸同时也仍然心有余悸,他知道他是经历了怎样的艰难才离开的这个地方。
    人声鼎沸的兴南港,史密斯少将为战死的陆战队员们举行了最后一次葬礼,200多名僵硬的士兵被集体埋葬在他们即将放弃并永远也不会回来的脚下的这个地方。
    上百艘巡洋舰驱逐舰运输舰和船坞登陆舰等大大小小的舰船停泊在港口和附近的海面上,头顶上是成群结队的F…84和海盗式战斗机。远东空军以及美国海军的战术战斗机在此期间的战斗支援保有架数创造了新的记录,12月1日为230架,12月10日为360架,12月16日为318架,12月23日更是达到了空前的398架。美国海军第7舰队、第90特混舰队也倾其主力保障陆战1师及其第10军的海上撤退行动,舰炮把成吨成吨的钢铁倾泻在元山和兴南港的外围,以阻止中国军队的追击,短短几日就发射了6万余发炮弹,其火力猛烈的程度超过了三个月前的仁川登陆。在强大的海空力量的协同保障配合支撑下,阿尔蒙德第10军的10万余人(包括陆战1师、美7师残部、大韩民国第1军团)和98000人的难民以及17500辆汽车、35万吨作战物资得以顺利从海上撤离。最后,史密斯下令用400吨炸药炸毁了兴南港及其不能运走的全部剩余物资,在火山喷发一样的黑云烈焰中驶离了他一辈子也难以忘怀的北朝鲜的东海岸。 
        《长津湖》(78)
    回望风雪弥漫的长津湖,史密斯心情沮丧。回想起与中国军队一幕幕拼死战斗的情景,他的心里充满了不安。在漫天的风雪呼啸之中,中国士兵冲锋的呐喊好像依然回荡在他的耳边,他们一波又一波前仆后继进攻的场面也依然在他的眼前浮现,挥之不去。史密斯摇了摇头。这是一支他既不了解也不能理解的可怕的军队,他永远也不要再与这样的军队在陆地上碰面。
    奥利弗·史密斯的目光无意间停留在船舱的日历上,这一天刚好是1950年12月24日,他们的圣诞节。
    一通锣响骤然而起,惊醒了沉睡的高地,震落了抖动的夕阳。锣声铿锵而密集,清脆而又富有节奏,它震颤着,呼喊着,穿透了苍茫的暮色,响彻在整个长津湖畔。
    29
    当老王头背着沉重的口袋重新回到黄草岭1081高地的时候,史密斯的陆战1师已经全部通过了这一处关隘。老王头在阵地上看到了美国人所看到的同样的景象。
    “教导员!”
    “陈阿毛!”
    老王头呼喊着欧阳云逸的名字,呼喊着陈阿毛的名字,老王头从堑壕的这一头跑到堑壕的那一头,呼喊着他所能叫出来的每一个战士的名字。阵地上除了轻轻呜咽的风声没有任何动静,只有他老王头孤独而又凄凉的喊叫一声接着一声。
    吴铁锤一路紧赶慢赶,直到夕阳西下才赶到黄草岭1081高地。
    他没有想到1081高地是他这个部队最后的归宿,也没有想到竟然会以这种方式来跟自己的老搭档欧阳云逸告别。
    百十口子冻僵的人都从堑壕里抬了出来,抬到了平缓的坡地上。他们的身体弯曲着,保持着据枪射击的姿势,弯也弯不平,搬也搬不直,枪支抱在他们的怀中,冻结在他们的手上,拽也拽不下来。每个人的脸上都凝结着寒霜,头发和眉毛胡子上密布着晶莹细小的冰粒,在夕阳昏黄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 
        《长津湖》(79)
    吴铁锤看到了欧阳云逸,他好像完全睡着了,闭着眼睛,睡得很踏实、很安详。他的手上戴着蓝色的毛线手套,肩膀上背着他的帆布挎包,他的眼镜片冻裂了,眼镜架掉落在胸口上。吴铁锤把他的眼镜拿起来,解开欧阳云逸的挎包,用毛巾将冻裂的镜片擦了又擦,然后重新把它戴在了欧阳云逸的鼻梁上面。
    吴铁锤看着面前睡熟的欧阳云逸,他还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的看过他。白天黑天,晴天雨天,不论酷暑还是严寒,他跟这个人形影不离,朝夕相处。多少年了?好像还是抗战的时候,在苏北,在他的老家吴家集,这个人带着他参加了新四军的抗日支队,他们一起打鬼子,打走了日本鬼子,他们从苏北北上鲁南打国民党,他们打了鲁南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淮海战役等等许许多多的大仗,然后过长江,打上海,最后跨过鸭绿江来到这个冰天雪地的朝鲜半岛打美国鬼子陆战1师。这么多年了,他从没有想到过会同这个人分开,哪怕是在这个长津湖畔最残酷、最恶劣的环境中,他也从来没有想过。可是现在,这个他非常熟悉和非常敬重的人却在极度的严寒之中彻底睡了过去,他睡在自己的阵地上,没有离开自己的战斗岗位。吴铁锤知道这个人再也不会醒来了。
    吴铁锤也解开了自己随身带来的挎包,这是他离开师医院的时候蓝晓萍交给他的,挎包里装着一件蓝晓萍编织的毛衣,天蓝色的,非常醒目,非常耀眼。蓝晓萍的手冻坏了,蓝晓萍编这个毛衣编了很长时间,针脚很粗很大,她觉得有些难为情,有些对不住欧阳云逸。她把这个毛衣交给吴铁锤的时候有一种很歉疚的感觉,拖了这么长时间,又织得这么不好,只能叫欧阳云逸对付着穿了。吴铁锤还能想到蓝晓萍当时那种羞涩、内疚的神情。吴铁锤将这件天蓝色的毛衣掏了出来,他把它轻轻放在了欧阳云逸的胸口上。
    吴铁锤拿出了李大个还给他的那小半瓶洋河大曲,拔掉了瓶塞,将瓶中剩下的酒全部倒在了欧阳云逸的身体旁边。浓浓的酒香一瞬间飘散开来,飘散在寒冷的、沉睡着的1081高地上。
    吴铁锤看到了陈阿毛,陈阿毛的怀里还紧紧抱着他那面雕花云龙纹的檀木匣铜锣,檀木匣子上包裹着不辨颜色的破烂毯子。陈阿毛的脸比任何时候都白净,半睁半闭的眼睛透过睫毛上的寒霜凝望着风雪之后的天空。吴铁锤把他的雕花云龙纹的檀木匣铜锣从陈阿毛的怀抱中抽了出来。陈阿毛抱得很紧,也睡得很熟,吴铁锤不想惊扰了他,他费了一些周折以后,才使这个锣离开了陈阿毛的怀抱。 
        《长津湖》(80)
    吴铁锤看了看他前卫营最后的部队,这些人此刻都跟随着欧阳云逸躺在坡地上,躺在夕阳西下之中。这些人中许多都是老兵,从淮海、渡江和打上海的时候就跟着他,每当他冲锋的锣声敲响,他们就会像是下山的猛虎,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的步伐。可是现在他们都睡着了,睡在了荒凉而又寒冷的长津湖畔,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能够听懂他吴铁锤的这个锣。
    吴铁锤站立起来,手中拎着那面锣,他高大的身影由于夕阳的下沉而拉得很长。北望长津湖,长津湖一片沉寂;南看兴南港,兴南港人声鼎沸,陆战1师仍在进行着他们最后的撤退。
    一通锣响骤然而起,惊醒了沉睡的高地,震落了抖动的夕阳。锣声铿锵而密集,清脆而又富有节奏,它震颤着,呼喊着,穿透了苍茫的暮色,响彻在整个长津湖畔。
    吴铁锤敲了一通“急急风”,敲了一通“慢三锤”,尔后又是一通“急急风”,又是一通“慢三锤”,他挥开了膀子,酣畅淋漓地敲击着,敲得浑身冒汗,直至一声脆响,锣面变成无数的碎片划空飞舞,然后溅落在冰封雪冻的1081高地上。
    暮色苍茫之中,吴铁锤孑然一身站立在高高的阵地上,他扔掉了锣槌,解开他的裤子撒了一泡尿。
    夕阳像个金蛋子似的滚下了西面的群山,昏红的余晖最后一闪,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黑色的暮霭在大地上升起。吴铁锤的尿液迎着最后的余晖划空而过,如同一条闪亮的银鞭抽打在渐愈渐浓的暮霭之上。
    阵地下面陆陆续续走来了一些兄弟部队的战士,都是由后面尾随着溃逃的美国人而来,人数七零八落的。吴铁锤系上他的裤子扣,对这些战士喊道:
    “我是副团长吴铁锤,现在听我的命令,把你们的屌掏出来,每个人尿上一泡尿,然后拿起你们的机枪步枪手榴弹,跟我去追美国佬!”
    《中国人民志愿军第XX军抗美援朝战争战史》记载:
    (1950年12月)9日,黄草岭、真兴里之敌倾全力向北夹击我1081高地,我守备分队全部壮烈牺牲。第XX师苦战竟日,因人员大部冻伤,弹药耗尽,无力出击。18时,南逃北援之敌于公路铁路交叉点会合。10日17时,突围之敌全部逃过黄草岭,我部虽冻饿伤亡减员极大,但仍积极拼组第XX、第XX师之可战兵力约100余人,经祥在洞向直洞方向实施平行追击。
    12日,军奉令在下碣隅里、古土里一线整理待命,同时以第XX师为主,将全军能行动之战斗人员组成一个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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