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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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团-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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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任辅臣一家是唯一被列宁接见的中国人。他所组建的“中国团”被当时的苏维埃政府赞誉为:在战线上最坚强的最可信赖的部队。
※※※
第一章
又有一批华工离开祖国到俄国去,他们卷进了火和血的漩涡中。
风象刀扎透了褴褛的衣服,送行的人心更紧紧地收缩着。狂风卷起来的雪掩埋了刚刚清扫出来的站台。火车头喷出混着煤渣的潮湿的雾气,扑到人们的脸上和泪水融合在一起。
站台上人声吵杂,一片凄惨的哭号声。人群撞倒站台上的铁栅栏,不顾警察的厮打,拥挤到铁闷车的小窗口,一双双哆嗦的手举过别人的头顶想拉一拉亲人的手或者送上一点可怜的衣物和吃的东西,一双双手死死地抓住上车的扶手,开车的时间不得不一拖再拖。
火车像一个负重过多的老人,困难地喘着气。随着车厢之间相互碰碰撞的咣铛铛的响声和车轮碾压铁轨发出的沙沙声,人们的心好像被撞碎啦!
一个身材瘦高,面容憔悴的老人,站在人群中,他穿着一件棉袍,那一绺花白的山羊胡子挂着结冰的泪珠。他始终没有力量挤到人群前面。沉重隆隆的车轮震动着脚下的土地,他感到眼前的一切都晃动起来。
“来朝,孩子!”他终于在一张张灰朦朦的脸中找到桑来朝,这是生离死别!猛烈袭来的痛苦象刀子搅动着他的心。他脱下自己身上的棉袍,发疯似地挤过人群,随着缓缓移动的车厢跑了十几步,把棉袍塞进铁闷车的小窗口里。
他的脚被枕木绊了一下,身体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双手胡乱地抓着雪,挣扎着想爬起来,瞪着被泪水浸透的眼睛喊着:“孩子,你千万要回来啊!”
他伸出的手长时间地举着,向前探索着,最后无边地放下去。全身爬在雪地上,不停地扇动着肩胛骨,好像要撑破单薄的内衣,当人们把他从雪地上扶起来的时候,看到一滩呕出来的鲜血。
满载华工的车厢从他的身边开过去,好像有意地左右扭动着。尾车上站着两个穿皮衣服头戴白色羔皮帽的俄国人,也许是因外面太冷,也许是因为看到了那些穷中国人的眼睛里充满了敌意,于是匆匆钻进车箱关上门。
※※※
狭小的铁窗口总是有人扒着朝外张望。泪水顺着皱纹流到下巴胡子上结成了冰珠,他们第一次用贪婪的目光望着,只有在别人一再催促才离开。一条条坨沟被雪掩盖着,留下波纹一样的痕迹,那是用自己的手耕熟的土地啊!山林,屯落匆匆而来,又飞快地消失,连绵不断。一切又好在旋转,搅动着人们的心。夜晚整个空间黑魃魃的一片,黑暗压抑着人们的心越往北去,离家乡越远啦!留恋家乡的心愿像火车头喷出的花星在夜空中飞舞着,燃烧着。
两天以后,第十三节车厢里的人都熟悉了他们一个换一个躺着或坐着,唠着自己的身世借以冲淡的内心的苦处,也有一些人只是坐在角落里不停地抽烟,喷出辣味很浓的烟雾。
第三天的晚上,多数人都睡了,没睡的人双手托着脑袋,瞪大了眼睛望着挂在车厢顶篷上的吊灯,想着心事。
忽然一个人发疯似地跳起来,踏着别人的身子扑到铁门上,握紧拳头拼力的敲打。
“开门,开门,放我出去,娘啊!我要回家。”
这猛然发生的事惊动了车厢里的人,人们乱哄哄地坐起来。
“小牛这孩子,心里难受的要发疯啦!”
“让他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吧!这样也许他的心里会好受一些。”
桑来朝站起来,脚落到别人身边的空隙里向前移动。来到小牛的身边,扶着他的肩头说“小牛兄弟,到我那里坐吧。”
桑来朝把自己的东西拿开,腾出地方让小牛坐下,看着那张被内心的痛苦折磨得难堪的脸,充满了孩子气,嘴唇不停地哆嗦着。这勾起了他对叔叔的思念,他老人家现在怎么样啦!但是他很快把忽然从内心涌起的激流压下去。
“小牛兄弟,心里想开些。你看看大家这些人不是和你一样吗!谁愿意离开家啊!再穷那也是家啊!可是没办法,留在家里就得饿死,我们出来也许能剩条命。咱们出来谋生,谁知道摆在前面是火坑还是刀山,不过,牛兄弟你别害怕,大家都是中国人,到了外面就是一家人。”
小牛用袖子抹抹眼泪说:“那我不哭啦,以后你就是我的哥哥。”
“小牛,你说得对,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兄弟。来,你躺在我这里。”桑来朝从身子下面抽出棉袍盖在小牛的身上。
桑来朝看看周围东倒西歪,密密麻麻的人心里想:“谁心窝里不积着一汪苦水。”小牛的哭好像一潭刚刚平静的水又投进一块石头,激起荡漾的波纹。一些人深陷的眼窝里充满了泪水,一些人把头垂在两膝间,苦闷地坐着。
桑来朝慢慢的伸伸腿躺下,仰望着头顶上那盏吊着的油灯,暗淡的光辉渐渐变成一团弥漫的光。他紧紧地握着棉袍的衣角,这是叔叔仅有的一件棉衣,给了自己,他会冻死在冰天雪地里。他仿佛看见叔叔那张苍白,麻痹的脸,太阳穴处暴着条条的青筋。就是在分别前一天的夜晚,叔叔还不知道他报名当了出国的华工,那天晚上天真冷,沙子一样的雪粒敲打着窗纸。墙壁透进股股的寒风,人好像落进冰窟窿中。房前的大杨树拼命地摇晃,树梢发野兽一样的怪叫。叔叔替别人抄写一部书。已经是后半夜了,因为冷和累的原因手指不听使唤了,他放下毛笔在火盆上烤烤手。他抄写这部书赚几个钱,养家糊口。叔叔字写的真好,他听不少人赞叹地说:强劲中透着秀气,桑来朝像往日那样坐在叔叔的对面研墨,但这一次他格外地用心研着,因为这是最后一次给叔叔研墨啦!看着叔叔那疲惫的神情,他不忍心再剌伤他那颗被生活折磨得快要停止跳动动的心。他今晚不把当华工的事告诉叔叔,以后他也会知道的,到那时候叔叔也许会被这晴天霹雳的炸雷震倒的……,研墨的手停住了,呆痴的目光落在叔叔抄写的书上。叔叔发觉他的神情和往日不同,问:“来朝,你是怎么啦?”但他还是想办法支捂过去。
桑来朝紧紧地闭上眼睛,串串的泪珠滚下来。他侧过脸闻到了盖在小牛身上棉袍的烟味,叔叔抄书累的时候,总是抽几口辣味很浓的烟,提提神继续写下去。想到给俄国人做工,谁知道是福是祸,管他什么呢!哪块的黄土不埋穷人的尸骨,眼下这些穷哥们只要心里拧成一股绳天塌下来也能撑得住。
躺在身边的小牛忽然伸出手紧紧地抓住他的手,桑来朝知道小牛一定在做恶梦。
火车进入俄国后,不久在一个林中的小火车站停住了。稀稀落落的房屋压着厚厚的积雪,烟囱吐着松软淡蓝的烟雾。旋风在铁路基下形成一个又一个光滑的雪窝,反映着刺眼的光。
小车站的旁边有一个结着冰的大坑,一群孩子在坑里溜冰,看见火车停下来,吵吵嚷嚷爬上路基攀上栅栏看着。
车厢的铁门打开了。许多人挤出车门跳下来,想跳动下腰腿,还有一些人拎着水桶到车头加水的地方弄水。
姜永男和小牛拎着水桶从孩子们面前走过。孩子们一个个蓝眼睛,白头发,女孩子们扎着破旧的头巾,男孩子戴着肮脏的皮帽子。他们眯缝着眼睛看着这些从火车上跳下来的人,眼睛里充满疑惑的神情。姜永男停住脚步看着孩子,心中有一件事情忽然变得明确起来:在这个国家里也有和自己一样的穷人。有一个男孩子迎着他们走过来,孩子瘦弱,脑袋缩进立起来的衣领里,脚上穿着一双破皮鞋,并且一只是女人穿的,一只是男人穿的。
车头正在加煤加水,司炉下来捅炉焦,通红的炭火溶进填满雪的坑里,发出猛烈的咝咝的水蒸气响声,一团团雾气向人们扑过来。姜永男和小牛绕过车头,朝一座小木屋走去。从外面看一个铁路工人爬在桌子上睡着了,大衣滑落在地上。靠墙的火炉上放着一个大水壶,水烧得滚开,冒出团团的水汽在冰冷的玻璃上结满了向下滚动的水珠。
“小牛,你在外面看着,我去把热水倒出来。姜永男轻踏脚步走进去把热水倒出来,他们回到车厢里,每个人分到一小碗热水,简直欢呼起来。
过了好半天,押车的俄国人把大家赶上车,火车好像猛地向前跨了一大步,车厢里站着的人一下扑倒在别人身上,于是引起一场叫骂声。
他们经过几个车站,看见整车的军人和马匹。有的时候华工的车箱要被推进空闲的岔路上,要等上大半天,让军车通过。华工们议论说:也许离前线不远啦!一天火车停在一个车站上。站台上到处都是士兵,随着阵阵的哨子声,士兵开始列队。忽然一个没戴帽子的男孩子跑上站台,一个士兵离开队伍用长满唇髭的嘴使劲的亲着孩子。孩子哭着说什么,华工们听不懂,站好的队伍一下混乱了,一个军官走过来粗野地想把孩子拉开,可是孩子挣扎着拉住士兵的衣襟不放,又走过来一个军官才把士兵和孩子分开。士兵上车了,孩子长时间跪在雪地上哭嚎着。华工们怜悯的心象泉水一样涌上来,他们怎能忘记自己的亲人经受过同样的痛苦折磨,唉!战争无情地蹂躏每个普通的家庭,摧残着父母子女的心!
风从铅灰色的云雾中窜出来,在雪原上发威地卷动着,让人惊心动魄,好像要把笨拙的火车吞掉似的。
第二章
    第二章
一百五十多人跟在两架雪橇的后面,在深雪中艰难地挣扎着。大口地喘气,身上挂满了白霜,有些人不得不停下来靠在树干上歇一会儿。
树又高又密。松树散发出特殊的气息。白桦树用斧头一敲,这震动就传到树梢上,树梢就颤抖起来,压在树枝上的雪就一缕烟似的落下来。
愈往前走,人们的脚步也就变得愈沉重,心情好象悬崖上的雪块崩塌下来,拖着雪雾坠入谷地。
后面的人踏着前面人的脚步,这些远离家乡的人走在一条生活的路上,好象一条看不见的线把他们穿起来。他们暂时把想念家乡,思念亲人的泪水咽进肚子里,每个人都明白今后的日子决不象招工者说的那样好,但是无论如何也要在这里活下来,于是停下来抹一下鬓角上渗出来的汗水,抓团雪塞进嘴里又向前走去。
三个人走在最后。桑来朝扶着全浩,小牛跟在后面,替金浩背着一个小被卷。桑来朝脚下一滑,两个人扑倒在雪地里。登上火车那天金浩就病倒了,现在完全靠桑来朝帮助往前挨着。他烧得直说胡话,嘴唇都咬烂了。小牛放下被卷帮助桑来朝把金浩扶起来,金浩全身发抖,牙齿咬得咯咯响。太阳穴的地方好象变得薄了,显露出条条青色的血管。他双手搭在桑来朝和小牛的肩上,嘶哑着说:“桑大哥,小牛兄弟,把我扔到这里吧,别拖累着你们。”
“金浩,别说傻话啦!我们干满工期还要一起回家的,咬紧牙挺过这阵子,到住的地方就有办法啦!”
前面的两架爬犁上坐着几个穿着亮皮大氅的俄国人。他们不时抽着马,抖动缰绳,让马撒欢奔跑起来,互相追逐。看到把后面的人抛得太远了,才勒住缰绳,他们扭过头,看着叫花子一样的中国人哈哈笑着,笑得那么开心,挂满霜的胡子都颤抖起来。他们是管理伐木场的官员。
当山林的后面闪动着白昼的最后一抹光亮的时候,这些人来到伐木场。周围的树林渐渐勾绘出模糊的轮廓。比白天更冷的寒气从雪地里升起来。
看守伐木场的人带着几条狗迎出来,狗摇动着尾巴在这些衣着褴褛的陌生人的周围吼叫起来。坐在爬犁上的俄国人跳下来抖掉身上的雪走进一座烟囱冒烟的,从窗户透出温暖灯光的房屋。他们也感到很累了。中国人被带到两栋板房前,积雪已经把板门堵死了,人们掀开积雪推门走进去,里里一团漆黑,一群被惊动的小鸟从透着微光的窗口飞出去。一股透骨的冷气,向人们袭来。到处扔放着斧头、锯。在雪地里滚了一天的人放下肩上的被卷,胡乱地坐下来,浸透着汗水的衣服立刻象冰冷的铁板贴在人们的脊背上。
桑来朝放下金浩叫小牛照顾着,他到外面转了一会弄些树枝、木头在板房里升起火,板房里充满了辛辣的、呛人的松节油气味,火堆噼噼啪啪地响着,火焰不停地向上窗口窜动,浓烟从窗口喷出去,火使人们冻僵的躯体有了一点儿活力。人们默默地围上来,掏出烟袋抽起烟来。火光映着一张张忧郁沮丧的面孔,谁也不愿意开口说话,各自想心事,怨恨的心里象一堆燃烧的火。他们走了几千里的路,这是最后的落脚地,这是什么样的天地,现在想要从这里走出去是不可能的。
过了很长的时间,两个俄国人抬进两桶甜菜汤,给每个人分了一块又硬又酸的面包,大家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各自找个地方躺下。
“是谁把我的东西扔到门口?”姜永男扯开嗓子喊开了。他走到火堆边把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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