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烟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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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烟华- 第4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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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喜欢这个位置。水榭虽四面透风,却只有这里才离静池最近。去年一整个夏天,她与刘启文对坐闲谈就是在这里。她转过身就能看见半截向假山上延伸的小径,而小径的尽头是刘启文的屋子。
  不期然间,她又想起将离脸色苍白的样子。他为了她受伤,“于情于理”她都该留到他脱险的时候。
  但是,她留下来只是因为“于情于理”吗?
  彷佛心口被塞进了一块大石,压得寒冷在其下凝成坚实的一团,让她连气都叹不出来。
  不是的。
  她一阵黯然。
  在愧疚感之前,她的思恋首先爆发了出来。她甚至都怀疑,如果将离在睁开眼的瞬间就要求她留在他身边,她是不是还能拒绝。
  将离啊,那个如此诱人,如此美艳,又如此阴郁的男人。
  她也许是怨恨过他的,但是再多的怨恨在她双手沾满他的血液时,也只能被消弭得干干净净。于是过去的甜蜜温暖又毫无阻滞地开始在她眼前晃动着,用一种无可驱散甚至也不能忽略的方式。
  一阵冷风吹来,叶裳容一瑟。
  这里是静园的水榭。她竟然……
  在君宁的地方,思念将离。在离她亲口允婚的男人不远处,思念着另外一个男人。
  瞬间,自我厌恶像潮水一样刹那间将所有的轻暖微甜摧毁殆尽。自责像决堤的洪水一样迅速扩散到全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拖入水底。
  叶裳容咬了咬牙,还是站了起来。
  无论如何,她该去向刘启文报平安,不能让他担心。
  叶裳容摇摇晃晃地,向刘启文的屋子走去。
  她曾经坐过的地方,衣袖和裙摆上滴落的雨水几乎连成了一滩。只是她没有注意到,那些水渍不是理所当然的透明。
  而是透着一点淡红。
  
  叶裳容扑了空,听绿萱说刘启文在她屋子里等,于是又匆匆冒着雨赶回去。
  她走进自己的屋子,被暖气逼得一个激灵。
  “小姐,您终于回来了。”绿芷坐在门口,看见叶裳容立即松了口气,“啊,怎么衣服都湿……”
  “君宁在?”叶裳容截断她的话。
  “是。”绿芷点头,“三公子清早就过来,一直在里边等您。”
  交代过绿芷去准备沐浴后,叶裳容走进了自己的卧房。
  春雨飞微寒和湿气被隔绝在外面。收拾得整整齐齐的屋子里,一个青色衣衫的男人坐在桌边啜饮着茶水。他微微蹙起眉,素来的宁静冲和变成了忧虑焦急。
  “君宁……”她忍不住轻唤了声。
  不用他说话,甚至不用他看过来,只是看见他的刹那叶裳容就觉得心里一松。紧绷了一夜的情绪终于得到舒缓,轻松的温暖伴随着疲倦在身体里荡漾开来。
  刘启文立刻抬头,在看见她好好地站着时舒展了眉头。“终于回来了。”虽然没有笑,他的眼神里已经有足够的温暖。
  而这样的温暖……
  叶裳容一窒,“嗯……”那温暖灼痛了她的眼睛,让她甚至不敢看着他。
  刘启文眉头几乎又要蹙起,只是转而轻声问道:“将离怎么样了?”
  绿芷回来自然为了报平安。何况她不说,玉儿受了惊吓也不会不告诉他三叔。
  “已经没有大碍了。”叶裳容似乎终于找到能打破沉默的方式,于是说话不由得就快了点,“大夫说他虽然伤口很深失血也多,不过总算没有伤及脏腑。只要好好将养一段日子就好,将来或许会留下疤……”
  “说起他来倒是没个停。”刘启文垂下眼,手里拿着杯子转来转去。
  叶裳容一僵,顿时停下不说了。
  而她这样毫不解释只是呆站着,似乎令刘启文更为不悦,“不生他的气了?”从来没有消失过的温暖,用一种能感觉到的方式迅速退散。
  叶裳容没有说话。
  不仅因为她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也是因为突然袭来的一阵晕眩。
  “对着我,竟然连话都不想说了?”他的声音依旧像天地间最温柔的那缕风,只是其中似乎添上了些许难以抑制的难过。
  叶裳容心里一痛。
  这是,她的错。
  “灼然,我不问你在他那里做了什么,或者说了什么。”刘启文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伸手抬起她的下巴,让她看着他,“你有话要对我说吗?”
  ……话?
  叶裳容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她觉得自己不会想要听见刘启文接下来要说的话。
  “你把将离捡回来了。”刘启文说,用一种确切无疑的口吻,“那么这一次你打算再扔了谁?”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为继,“我吗?”
  浓烈的酸涩突然席卷过来,让周围的一切都模糊起来。
  “不是的,我没有……”她企图开口反驳,只是声音却小得几乎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楚。
  “‘没有’吗。”刘启文一叹,想笑却终于失败,“你知道我有多高兴吗,当你说要嫁给我的时候。”他伸手将叶裳容揽进怀里。轻柔的动作一如他的为人,彷佛她是易碎的花朵一样。
  “但是你没有说过我们会在哪一天成亲。”他在她耳边长长地叹气,满是怅然,“那么,到底在哪一天呢?”
  哪一天……
  对了,她说过会嫁给他,却从没想过在哪一天,甚至也从来没有想过喜宴的事。他的意思,是在说她故意拖延时间,其实是在等将离……吗?
  不是……
  她嘴唇轻颤起来,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刘启文突然放开了她。他的拥抱虽然轻柔得几乎没有任何感觉,她却在他放手的刹那觉得浑身发冷。
  “沐浴之后,好好休息。”他交代过之后,朝外面走去。
  不要走……
  那一刻,叶裳容知道只要他跨出了这间屋子,有些事就将无可挽回。但是挽留他的话却堵在喉咙口,她怎么都发不出一丝声音来。
  都是她不好。
  叶裳容甚至不能回头,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连累了将离,又负了君宁。
  最错的,就是她……
  她身子晃了晃,似乎听见什么家具倒地的声音,随后意识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除患

    彷佛突然扔进一块滚烫的巨石,死气沉沉,或者至少看上去死气沉沉的刘府因为一个人掀起波澜。
  叶裳容。
  老夫人生前选来执掌刘府家业的少女,竟然被府里的下仆伙同外面的强盗伤了。此时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生死不明。
  虽然名义上刘府只剩下两个人,但那些即使出生就入了贱籍,律法上仅只府中私产的人却显然没有见外过。在经历了长时间的观望后,现在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至于他们到底是突然品味出叶裳容的好来,还是因为被马氏全家的斩刑吓怕了胆,倒真是见仁见智了。
  绿芸捧着才晒干的衣裳站在叶裳容的屋子前面。她探头了看眼里屋的方向,咬了咬下唇,还是跨了进去。
  前厅有一个小丫头伏趴在案上。她听见动静身子一抖,猛地睁开眼见是绿芸才松了口气,“绿芸姐姐,怎么好意思让你这么麻烦。”她看起来满脸倦色,一边说一边接过绿芸手里的衣裳。
  绿芸凑近了她低声问道:“小姐怎么样了?”
  刚才还好好的,绿芷一听这话眼里立时泛起水气,“还是没有醒……”
  “你现在可得好好的。”绿芸眼中掠过一阵心慌失措,半晌才强笑道,“小姐跟前还指着你服侍呢。”
  “嗯,我知道。”绿芷点了点头。
  绿芸拉着绿芷坐下,一边拍着她的背一边似乎极不经意地问:“三公子还在小姐身边吗?”
  绿芷点了点头,脸上这才平静些,“小姐虽然病得昏沉,但是好像听得明白公子的声音,喂药喂粥都靠公子的。”
  这绿芷说来满是欣慰的话,落入绿芸耳里却显然有了不一样的效果。她恐惧的神色愈发浓重,连身体都轻轻颤抖起来。
  “绿芸姐……姐?”这回,连精神不济的绿芷都看出不妥来。
  “唉,好好一个人……”绿芸连忙说了句,然后转过头去,做出不胜唏嘘的样子。
  只那么半句,立时招得绿芷眼圈又红起来。
  “谁在外面?”里面传来刘启文的声音。
  绿芸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绿芷没看见,她吸了吸鼻子,瓮声瓮气地应道:“回公子,是绿芸来了。”
  “绿芸?”声音停了好一会,“进来。”
  这一声进来,自然指的不是绿芷。绿芸泛起了犹豫之色,而绿芷见她迟迟不动,奇怪地看着她。
  绿芸自知再拖延也不能不进去,只得站起来走进里屋。
  屋子依然清爽雅致,正如她一直陪着玉儿过来时看到的样子。窗子大开着,微暖的空气带着淡淡的花香飘进来,浑然没染上半点病人的药味。除了那个双眸紧闭了一日一夜兀自不肯睁开的少女之外,一切似乎都再平常不过。
  刘启文斜倚在床上,正将她光裸的手臂放进被子里去。绿芸分明看见她左肩上厚厚的白布,和白布上星星点点的红色。她似乎被蛰了一下,不敢再看她。
  刘启文替她掖好被角,那小心翼翼的动作就彷佛眼里再也容不下别人。他虽唤绿芸进来,却只是由着她站在那里,什么话都没说。
  “三公子,”站在这里委实难受,绿芸不得不低声开口提醒,“有何吩咐?”
  “她算是好性子的了,还被你们逼成这样。”刘启文淡淡的,似乎不带任何情绪地说。
  绿芸张了张嘴,她企图反驳那个“你们”,却终于没能开口。
  绿芸自进府就跟着云倚墨。云倚墨年轻少妇要避嫌,于是连带着绿芸也没怎么见过这位三公子。府里素来传说刘启文是个温和到没脾气的主,可在她看来,能说出刚才那句话的已经不平常了。
  不是懦弱温吞,只是,他们这些根本不在他眼里。
  “所以现下,我就换个平常些的做法。”刘启文站起来,缓缓整了整衣衫,“绿芸你既然自己定下了人家,就早些嫁过去吧。”
  刘启文的声音,甚至轻柔过春风。任哪个不知内情的,只怕都会觉得这三公子果然是个温和好性的人。
  但是绿芸却不。
  血色刹那间消失殆尽,她一张脸惨白得发青。明明已经是渐渐温暖起来的季节,她却浑身颤抖,最后扑通一声趴伏在地上,“求三公子开恩——求三公子开恩!”
  “开恩?绿芸你误会了。”刘启文唇角微微勾起一点,“我不是让你一起去陪着他们家掉脑袋,只是早点成亲罢了,或许还能替马家留下些许血脉。”
  绿芸开始发抖了。
  其实山中遇袭一事,因为叶裳容出门踏青必定要用车,所以管着马厩的老马知道叶裳容何时出门并不奇怪。而后马明的娘便是告诉玉儿有山樱,并怂恿他去看的人。
  但实际上,其中还是有着两处断点。
  其一,马明的娘管的是厨房,内院不是她该常来的地方。玉儿向来怕生,如果不是经常见到的人只怕连话都不会说一句。那么马明的娘为什么可以经常出入而不被任何人怀疑?
  其二,如此收买人命的勾当,显然送她们去的车夫并没有参与。那么他们是怎么知道叶裳容去的哪里?外方山说大不大,凭四五个人要搜山也不是一两日内可以办到的事。
  于是答案,只能指向绿芸。
  本来老夫人过世后理应是云倚墨当家,那么就算绿芸做不成姨娘,好歹也是个管家大丫头。但是偏偏,云倚墨被叶裳容赶回云家,于是绿芸只能被迫找个着落。
  她或许未必存着杀了叶裳容的心,但是她也没有阻止马家夫妇的行为。
  “求三公子开恩。”绿芸似乎终于醒悟了似的,开始用力磕头,不过几下就地上就出现了血色的痕迹。
  她如果去牢狱里与马明完婚,那与在额头黥上“恶奴”两字有什么区别?更遑论生下孩子,更是时时刻刻提醒着主人,她曾经做过些什么事。
  “你可以下去了。”刘启文再度开口,语调依旧平稳柔和。
  绿芸身子一颤,知道再求也无用。她慢慢站起来,满是哀怨柔婉地看着刘启文,企图垂死挣扎。
  可惜,刘启文看的却是床上的叶裳容。
  待绿芸踉跄着,极不情愿一步一挪地走出去之后,刘启文又在床沿上坐下。他拂过她鬓边的碎发。
  “我不过就说那么两句气话,怎么就当真了呢。”他的声音里满是无奈,“不要再睡了好不好,灼然?”
  而叶裳容只是静静地躺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你成心想让我知道,当时我逼着你说那句话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刘启文俯下身,蹭了蹭她的唇,“灼然,我不习惯你闭着眼睛的样子。笑得像偷腥的猫儿一样也好,静静地什么都不说也好。灼然,我的灼然,不要再睡了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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