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冷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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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冷血热- 第3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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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不刮,杨柳不发。”在一阵暖似一阵的南风吹拂中,山野间树木光秃秃、干巴巴的枝条,一天天地光泽油润了,鼓苞发芽了,伸展枝叶了,关东的崇山峻岭和平原大地,就被醉人的绿意遮蔽了、淹没了。

每到这种时候,南满抗联官兵就会说:树叶关门了,咱们的好日子到了。

同样喜上眉梢的北满抗联,则称之为“浑汤林子”。待到秋风渐紧,树叶飘零,大地裸露,满世界复现黄黄漠漠,山林又是清汤寡水般的树干枝条,就是“清汤林子”了,南满抗联就说“树叶开门了”——抗联的苦日子就来了。

有首曲调欢快的抗联歌曲《夏日游击》:

夏日游击,

草木来相帮,

树叶浓,草深长,

到处可隐藏。

不要忙,不要慌,

瞄准找对象,

临阵杀敌要沉着,

才能胜仗。

……

1军3师东松木岭伏击战,能取得那样的战果,老天爷和土地爷帮了大忙。倘是冬季,草枯树瘦,山野雪白,3师官兵即便不被发现,那仗也难得打得那样从容、漂亮。

鬼子发誓要为冈田等人报仇,“讨伐队”在3师经常活动的地区,到处搜山沟。它也不敢掉以轻心,每队少说百把人,一处响枪,都来支援、包围。还强迫老百姓出探,结果许多人都成了3师的探子。

3师的对策是有分有合,合是击,散是游。通常是白天在山上隐蔽、休息,跟鬼子兜圈子,晚上下山到老乡家吃饭。有时鬼子这边进村,抗联那边出村。即便白天也问题不大,钻进高粱地、树林子就没影了。有的“讨伐队”带着狼狗,狗鼻子灵呀,又经过训练,就得格外小心。山沟里大都有水,在河沟里蹚上一阵子,然后躲在下风头的树丛里看吧,那狗就这嗅那嗅地找不着北了。

更多的时候是坐在山上观“东洋景”——其实主要是听。大热的天,林子密不透风,许多时候也一点儿风没有,只听知了可着嗓子聒噪,满世界都被这声音和绿色充塞了。这山那山,这沟那坡,汗流浃背地登山爬砬子,也真够东洋鬼子受的。没等鬼子爬到半山腰,官兵们又到另一座山上坐着了。透过树隙,偶尔可见暗绿色的钢盔在阳光下一闪一闪。有时就听一声惊叫,接着叮叮咣咣一阵响,是钢盔、水壶、饭盒和枪撞击石头的声音,当然更响的还是鬼子的惨叫。有时这边“叽里哇啦”一通忙活还未完,那边“叮叮咣咣”一阵响,又有“滚蛋”的了。

坐在山上吧嗒吧嗒抽烟的,情不自禁哼哼几声二人转的,有的忍不住就笑。有人就会呵斥一声小点儿声,或是闭嘴,说这不是看戏。

有人小声嘟囔:都说“看景不如听景”,也不能光听呀,得“干工作”呀。

看准从山城镇出来的一股比较孤立的敌人,柳万熙将部队隐蔽在一片开阔地后面的树林里,一阵排子枪打倒十几个。后来听老百姓说,当时就打死了三个鬼子,抬回去又死了几个。

一阵急雨似的排子枪,再一阵,顶多三下子,转身就跑,隐入密林深处。这种仗各军都没少打,通常都有斩获,自己则很少伤亡。如果周围敌人很多,就不能打,否则就难脱身了。

丛茂山老人说,敌人来了,你趴在那儿瞄准,有日本子就不瞄汉奸队,日本子中还得找当官的,骑马的,挎指挥刀的。这活领导多数都有安排,让那几个枪打得准的干,不能大家伙儿都打一个当官的,那样浪费子弹。俺就干过这活。右手二拇指钩住“勾死鬼”,瞄着、瞄着,指挥员那枪一响就“搂火”(扣扳机)。有时指挥员那枪还没响呢,咣一家伙,有人“跑排”(走火)了。本来那仗能打九成、十成,这一枪就打去四五成。可你能说他什么,新兵,害怕,从未打过枪,他也说不清那枪怎么就响了,把自己还吓了一跳。

老人说,第一次打仗,说不害怕是瞎话。可一想到日本子杀人放火,恨多了,怕就少了。妈个巴子,俺现在做梦,还常常摸进日本子大营里,把小鬼子都挑了。俺枪打得准,可用枪打不解恨!别看俺个小,俺年轻时可有劲了,跟日本子拼刺刀、摔跤,没吃过亏。

1军军事训练,杨靖宇非常重视射击和刺杀。各军都这样。1军还明确规定,冲锋时打三枪。一是跃起冲锋前瞄准了打一枪,二是冲锋时看准敌人打一枪,三是撤退时打一枪。追上敌人了,近战,能用刺刀解决问题,就不要开枪。抗联打仗,得经常想着自己还有多少子弹,掂量着子弹打仗——子弹金贵呀。

像许多放下锄头拿起枪的庄稼人一样,羊倌丛茂山的第一次实弹射击,是直接射向了敌人的。胆量和枪法是在战场上练出来的。平时当然也练,瞄空枪,干部和枪法好的当教官。那时管“米”叫“米达”,许多人不懂,这种洋味儿的长度单位听着也别扭,一些教官也没这个概念,就讲“里”,“半里地”,“一里地”,“两里来远”。比如对空射击,能看清飞机的什么部位,高度就是多少里,提前量应该是几个机身。打步兵,当年的机枪手丛茂山说,敌人冲锋,一里来地,瞄他脚底下,正好打胸脯上。

许多老人讲到胡子,特别是胡子头,枪法特别好,胡子也非常佩服枪法好的人。有的参加抗联了,当教官,领大家训练。一些人那枪法就是子弹喂出来的,有的老师也是原来的胡子头,一代一代传下来,根本不正规。缺口、准星、目标“三点成一线”,有人能讲出这个意思,也没这话。有的为了掏枪利索出手快,把匣子枪的准星都锯掉了,哪还有什么“三点成一线”呀?“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的是进门就让师傅领歪了,再纠正都难。

抗联真正开始比较正规、科学、系统的军事训练,是从1940年底陆续过界到苏联,成立东北抗联教导旅前后。教官主要是苏联红军军官,结合东北抗战特点,按照苏军步兵操典进行训练。主要是射击、刺杀、投掷手榴弹、滑雪,还有跳伞、空降——在中国共产党的武装力量中,东北抗联是最早掌握这项技能的。

开头,有人根本不信从那么高的空中跳下去不会摔死,那也不能装熊叫人笑话呀,牙一咬,心一横,眼睛一闭,下去了。

抗联老人都说夏天享福,在山上能睡觉,冻不着,饿了有野菜吃。春秋也挺好,天再冷也冻不坏,秋天还有野果子吃。

夏天让人难受的是蚊子、小咬、草爬子。

林子里蚊子、小咬多,吃食又少,一个个饿死鬼似的,见到人就兴高采烈地围上来。你走,它跟着你,头上、身后一团团地嗡嗡着,寸步不离。喘气吸进嘴里,眨眼也能夹住,停下来立即发起集团攻击。那人手里通常都得拿根树枝子,前后紧划拉。小咬专门攻击头发根、耳根、脖子,咬上就是一片包。有种黑褐色的长腿蚊子,个头大,隔层衣服也能叮你一身包。脱裤子解个大手,就更得紧忙活了。稍微麻痹点儿,觉得痒了,伸手一抓,黏糊糊的,都是血。

胡子惩治仇人,冬天把人绑树上,有时还浇盆水,把仇人冻成“冰棍”。夏天把仇家扒光绑树上,一会儿就剩个黑糊糊的人形的东西了,那身上被蚊子叮满了。第二天再看,那人白白的,一点儿血色都没了。

草爬子模样像臭虫,饿着时小米粒大小,瘪瘪的,刮风时像粒灰尘在林子里飘。吸足了血,就像气球似的能胀到黄豆粒大。这东西光吃不拉,据说是一嘴两用,边喝血边把废弃物排泄到人体里,毒性特别大。这怪物嘴上长着倒刺,不知不觉叮进肉里,倒刺立即展开,死死叮住那里,用烟头、香火烧它才肯出来。强拉硬拽,宁可身首分家,也要把脑袋留在人体里,让你痛痒无比,还易溃烂。

有老人说,草爬子能传染一种森林脑炎,治愈率为万分之几。当然,这都是后来知晓的。当年就说是“闹病死了”,再说得具体些,就是“脑袋疼疼死了”,“肚子疼疼死了”。

一到夏天,那人身上就难得见块好地方了。可比之冬天遭的那罪,又算不得什么了。

军部机枪连3排长,一条腿被打断,当时人就没气了。大家以为他牺牲了,用树枝蒿草把他掩盖一下撤退了。当天晚上,一场大雨把他浇醒了,三天后爬了回来。杨靖宇非常感动,说他是“我们抗联的英雄”。

这要是冬天,别说断条腿,就是好好个人,在深山老林里掉队了,十有八九冻死了。

痛打邵本良

1935年4月29日,《东北人民革命军第一军报告》中说:

战斗力最强者为邵本良队,作战时不能任意撤退,并有相当技术。

写于同年、未注明月日和署名的《东北抗日联军第一军的几个战斗情况》中说:

邵本良原来是个团长,他在南满一带“剿匪”最出力,也最有名。南满一带的山林队被他打个落花流水,山林队没有不怕邵本良的(在山林队中通常发誓就是:如果我做坏事,出门就遇见邵本良)。

邵本良是海龙县人,中上个头,四十多岁,当过十多年胡子,后被东北军收编。此人胆大,有头脑,善钻营,在直奉战争中立下功劳,颇受张作霖赏识,由连长一路升至团长。“九一八”事变后,随东边道镇守使于芷山投降日寇。在其后的几年间,伪军有哗变的,有暗中“通匪”的,日本人瞅谁都觉可疑,不放心,对邵本良却青睐有加,委任为少将旅长、东边道“讨伐”司令官。别看有人那官更大,却是虚的,邵本良则实打实。邵旅粮饷充足,装备全换成日式的,这小子大概也恨不能把自己变成日式的了。

从胡子头到东北军团长,剿与被剿,还有军阀混战,那个年代的仗让这小子打全了。还是个地头蛇,对东边道一带地形、民情非常熟悉。因其官兵都挂个“屁挡”,而被老百姓称为“大尾巴队”的这支伪军,胡子出身的也多,一些人还有杆烟枪。一提起抽大烟,人们就会想到哈欠连天,弱不禁风。后面将会写到,胡子抽大烟,某种意义上其实是一种职业病态。而一些惯匪双枪将,枪法准,有战斗经验,走到哪儿不会迷路,哪座山上有个山洞都有数。

日军行军作战,靠地图。特别是1935年前,离开地图找不到北。比之张学良的东北当局绘制的地图,日军的要精细些,但与实地也往往差距挺大。地形不熟,不懂民情,对抗联的战术也一知半解,因为它是“鬼子”。除了装备好,作战顽强外,再无优势。而这帮双枪将过足烟瘾,或是有烟土作诱饵,上阵也是不要命的,有时比日军还难对付。

1军独立师南下辉发江后的第一仗,对手就是这个邵旅的一个连。虽然将其击退,独立师也付出很大代价,牺牲四人,其中包括在南满巡视工作的满洲省委常委金伯阳。

1军要在东边道站住脚,必须严惩邵本良。

位于通化和柳河两座县城之间的三源浦,是东边道中部地区重镇,也是邵本良的一个重要据点,有邵旅的一营伪军和警察队、治安队驻守。金川县凉水河子镇,是邵本良的后勤兵站基地,邵部的军需补给及家眷都在那里,自然也有重兵防守。

权衡利弊,杨靖宇决定声东击西,佯攻凉水河子,奔袭三源浦。

独立师参谋长李红光,找到当地几个农民,让他们到就近的伪警察署报告,说他们看到红军了,红军要打凉水河子。见农民莫名其妙,面露难色,李红光道:你们照俺说的办,就是帮了红军的忙。

11月24日,就在邵本良带两连伪军匆匆离开三源浦后,早已在附近待机的独立师一阵猛攻,将镇子拿下。

正在琢磨下一个目标打哪儿,有人送来一封邵本良的信,是写给驻通化的伪军司令廖弼宸的,说他在东部驻有重兵,要廖部协防,防止红军突围。杨靖宇和李红光分析,觉得东部山高林密,邵本良不可能驻有重兵,情况可能正好相反。再询问送信人,送信人说信是在路上捡到的,就认定这是邵本良的一个圈套。杨靖宇给尚在磐石的1团团长袁德胜写封信,说他要从西部突围,命令袁德胜率部前去策应,并使这封信也落到邵本良的手里。

假信对假信。就在邵本良自以为得计,在西部布下重兵时,杨靖宇率部长途奔袭,一举拿下了凉水河子。

迅雷不及掩耳的两次奇袭,打得邵本良嗷嗷叫:俺就够鬼的了,杨靖宇比俺还鬼。

东边道的大小山林队拍手称快,都服了,说红军了不得,杨司令了不得。

转眼就是1935年夏,葱茏翠绿的世界,抗联健儿又游又击,大海中的鱼儿般欢快活跃。

8月上旬,杨靖宇率教导1团从金川县(今辉南县)河里出发,连续几天西行,准备偷袭柳河县城。都是夜间行军,到一地立即封锁消息,结果还是走漏了消息,“大尾巴队”一个营提前一天进入柳河县城。邵本良就有这等本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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