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冷血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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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冷血热- 第6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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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斗持续了3个多小时,鬼子伤亡很大。在这种地势攻山头,是很难得手的,除非炮弹把山头犁个遍。而在大穗久雄也成了枪下鬼后,敌人的进攻就停止了。就在这时,伪警察大队长苑福堂带着200多伪军,从屏岭山背后攻上来了。

苑福堂是饶河县出了名的铁杆汉奸。这个败类原来盘踞在暴马顶子,被游击队一顿胖揍,老巢也成了游击队、7军的根据地。为了讨得主子的欢心,这小子在“讨伐”中更加卖力,也颇收罗些有奶便是娘的亡命徒。

腹背受敌,陈荣久指挥部队顽强阻击到天黑,下令突围。他亲自带人断后,中弹牺牲。

陈荣久牺牲,由参谋长崔石泉代理军长,年底2师师长李学福担任军长。因他患病,半身不遂,需要到苏联治疗,仍由崔石泉代理军长。

李学福原名李学万,朝鲜族,1901年生于延吉县山菜沟老虎山屯,1915年迁居饶河县大佳河,又搬到三义屯,读过几年书后辍学务农。性格豪爽、沉稳,乐于助人,处事公道,又有一口流利的汉话,当了屯长。他曾从饶河电报局长那里要来大别拉坑的百多垧荒地,自己只留4垧,其余分给穷人,不收租税。

单立志老人说,李学福大高个,挺壮实,圆脸盘,和和气气的一个人。可见到朝鲜族人自顾自在一块唠得热闹,就黑下脸来批评,说中朝同志要团结一心打日本子,都像你们这样扎堆,不是没隔也有隔了吗?越是唠不到一块去,越要往一块唠,这样才能尽快唠到一块去。

由于语言、文化风俗的差异,不同地域、民族的人凑到一起,形成不同的人际圈是自然的,产生误会也是难免的。开头汉族队员少,难扎堆,孤零零的没意思,有的就离队了。战场上下达命令,一部分人听不懂,“撤退”听成“冲锋”,“冲锋”当做“撤退”。打了胜仗没什么,当个笑话乐一阵子,打了败仗就可能猜疑、埋怨,惹出麻烦。东满和汤原反“民生团”,这也是原因之一。

从大队长、师长到军长,李学福始终强调学习语言,特别是学习汉语,并将其作为一项战斗任务。指挥员连最基本的指挥用语都不会,战场上也得通过翻译,能不误事吗?更不用说抗联经常是小部队活动,有时还要单独执行任务了。在抗联这支方方面面都极其特殊的队伍中,语言不仅是一种交流工具、生活技能,还是战斗力。

在东满2军,军长王德泰则强调汉族官兵要学习朝鲜族语言文字,并身体力行。

1933年夏,驻饶河救国军4旅12团,将饶河县反日会长李学福逮捕。押赴城外枪毙,途中瞅准机会,他一头将个押解士兵撞倒,大喊快跑。有的钻林子,有的跳进河里,“乒乒乓乓”的枪声中,有的被打死了,有的负伤又被捉住,十几个人只跑掉几个。李学福狂奔到个池塘边,跳下去,头顶水草蹲在水里,得以脱身。

自担任大队长后,四年间大小几十仗,像陈荣久一样,这是个身先士卒的人。多少次死神擦肩而过,正值壮丽年华的身躯,却被严重的半身不遂撂倒了,1938年8月8日在苏联去世。

陈荣久牺牲,李学福继任,是在下江特委扩大会议上选举的。

之前为3师师长的第三任军长景乐亭,也是选举的。

景乐亭,山东章丘县人,1903年生于何种人家,何时到东北,“九一八”事变前何时参加东北军,任何职务,均不详。后来参加高玉山的民众救国军,为1旅1营营长。

入伍就在3师,曾在师部警卫连任排长、党支部书记的单立志老人说,景乐亭中等个,不胖不瘦,圆脸尖下颏。这人抗日不含糊,打仗有一套,能打胜就打,不能打就走,机灵,战场上不弯腰,带3师、7军打了不少好仗。像我参军不久就参加的二道林子战斗,消灭100多敌人。

关于景乐亭的资料留存甚少,新中国成立后出版的关于抗联的书籍或发表的文章中,也几乎见不到这位7军军长的名字。因为他在1940年3月27日被处死,罪名是“困难时期动摇企图投敌、在内部结成反革命小团体”。

“内部问题”

1936年春,崔石泉和4团副团长姜尚平率队北上富锦、同江,在所到之处被群众称之为“大姑娘队”的同时,“内部问题”渐呈表面化。

姜尚平为“安邦队”首领,1934年参加饶河游击队。此人作战勇敢,毛病也大,乱花钱,缴获钱财揣腰包。崔石泉和几位连长提出批评,他把3连长邴升臣抓起来,说邴连长是老高丽的走狗,要先打老高丽,再打日本子。

饶河游击队是在错综复杂的民族矛盾和阶级矛盾中诞生的。剔除干部牺牲的因素,7军中高级干部变换是各军中最频繁的,其中就包含一种宗派、团体的权力斗争,特别是统战部队增多之后。

郑鲁岩,山东省日照县人,“九一八”事变后参加李杜的自卫军,1934年参加饶河游击队,1936年任4军2师师长。2师改编为7军,陈荣久当军长,郑鲁岩即消极怠工。下江特委书记朴元彬去海参崴交通局汇报工作,指定他代理特委书记,他派军部副官王殿甲去山林队做统战工作。王殿甲是他的磕头弟兄,只向他汇报工作。1937年2月,郑鲁岩到虎林收编山林队,临行前在军部讲话,说他要成立个11军,跟7军竞赛。

原2师5团团长邹其昌,到虎头另立山头,成立“暂编1师”,反对7军。原2师7团团长贾瑞福,发表声明当胡子,全团只剩下5个人。

内部如此,外部环境自然恶化。原来团结在7军周围的山林队,有的不听调动,有的离去了。叛徒罗英和混入7军的奸细,乘机大肆活动。天津班战斗后,罗英干脆准备夺权。

让陈荣久当军长,应该不无对这种内部纷争的考虑。在苏联学习两年回来,跟这些人没什么瓜葛、矛盾,同时不利因素也相当明显。不熟悉情况,独力难支,也就困难多多。虽然枪毙几个奸细,并不能挽回局面。

1937年2月18日,《东北抗日联军第七军军长陈荣久给××同志的信》中说:

我们抗日联军处在极端孤立和危险的状态。我们认为:最近没得到我们上级机关的极力帮助的话,那么,下江一带的革命军没有进步的希望了。

从游击队到抗联,各军无不受到“北方会议”、“1·26”指示信,以及后面将要写到的路线、方针、政策的变化的影响,各自经历的坎坷、磨难也各有不同。即便像饶河游击队这样,开头几乎清一色朝鲜(族)人的队伍,由于地域、领导人的差异,也各不相同。而由4军2师改编的7军,与4军的差异就更大了,却也同样到了不整顿不行的时候了。

1937年12月初,周保中在宝清县大叶子沟密营整顿完4军,月底又以吉东特委代表身份来到饶河县十八垧地,召开了下江特委扩大会议,着手整顿7军。

会议开了5天,通过了《下江特委扩大会议决议案》,决定改选下江特委,改选了7军党委执委,并改选了7军领导。由李学福任军长,崔石泉任参谋长兼代理军长,郑鲁岩为政治部主任,同时调换了一批师团干部。

4军整顿相当成功,7军则不然。因为4军的问题比较单纯,偏居饶河一隅的7军这个“闺秀”,原本就鲜为人知,问题也就复杂得多。更重要的是原来的帮派体系仍然存在,这种体系原本就是难以消除的,除非在军与军之间进行干部调换。而且郑鲁岩当了政治部主任,会议决议取消军事干部的专权,无形中又增大了他的权限,这个模样文质彬彬的人,就要以革命的名义杀人了。

1939年4月9日,《中共吉东省委三人团对抗联七军党特委的工作检查》中说:

目前成为七军最大障碍者,厥为干部中间的意见分歧。有些同志仍保存着个人之成见,骄纵、散漫、私便、消沉,在工作上不发生联系,互相猜疑、嫉恨,以怨报怨,脱离组织原则,忘掉了工作上的利害,应一律肃清之!

单立志老人说,徐凤山是1939年6月被郑鲁岩下令杀害的。一位上个世纪80年代去世的老人,奉命执行,他不干,被批评,流着眼泪执行的,回来后大哭一场。

曾任饶河中心县委书记、当时为7军经济部长、2路军总部交通站虎饶站主任的徐凤山,罪名是“民生团”。

与东满、汤原不同的是,7军并未掀起大规模的反“民生团”运动,而且被杀害的还有汉族人,比如景乐亭、毕玉民、王贵祥等等。

这叫“内部处理”。

毕玉民,1909年生于山东省莱芜县,中学毕业,1931年在虎林县吉祥镇入党,先后任虎林区委委员、县委委员、7军副官长、虎林办事处主任和补充团政委,1938年9月被郑鲁岩指使人杀害,罪名是“与七军对立和不服从领导搞分裂”。

离休前为辽宁省盖州市农业机械厂党委副书记的王云庆老人,除了抗战打鬼子,这辈子基本就是跟拖拉机打交道了。包括新中国第一个女拖拉机手梁军,新中国成立后最早的一批拖拉机操作、维修人员,都是他的徒弟。老人1。75米以上个头,头发斑白,满脸皱纹,朴实、文雅,用放大镜看完我的文职干部证,说:你想了解抗联的事吧?找我采访的人,没别的事。

老人1923年生于山东省海阳县,还不记事时一家人闯关东,来到虎林县义和乡同和村。1935年参加饶河民众反日游击大队,1938年初给毕玉民当警卫员。

老人说:

毕玉民大高个,文化挺高,还会武术,一人来高的墙,跑几步,一按墙头就过去了。这人爽快,有主意,还和气,能逗乐,我给他当半年警卫员,没有愁的时候。现在都叫“警卫员”,那时叫“传令兵”、“勤务兵”,还有叫“护兵”的。他走到哪我跟着,倒是他经常护着我、伺候我。那年我还不到十五岁,长的也小,爷俩似的。

第一次跟敌人交手,是抓两个朝鲜族特务。那时朝鲜族人两极分化,有的打日本不要命,有的死心塌地当走狗。那时日本人对铁路看得紧,南满我不知道,北满的火车司机几乎都是朝鲜族,信得过呀。那天走到五甲附近,前面过来两个人,他一递眼色,我就知道有情况。我们俩各有一支撸子,揣在兜里,他还有支左轮,撞针坏了,背着,在屁股上拍打着。走到跟前,特务一下子掏出枪对准我们,就伸手去摘那支左轮。我还没反应过来,“当”的一枪,一个特务倒了,另一个的枪到了毕玉民手里。特务拿支左轮扣不响,毕玉民说那个不好使,糊弄人的。一口山东腔,不紧不慢,脸上还笑吟吟的。

他外出不带我的时候不多,“过苏联”都是独往独来——那时管过界去苏联叫“过苏联”。他去一趟个把月,背个帆布兜子,那时叫“水楞布”,通常背回些药,伤员多呀。有一次不知去哪了,背回大半兜子钱。现在寻思怎么也有上万元,那时买件衬衫才两角多。

那时我们管伪军叫“满”军,现在也难改口。虎林县“满”军、警察、自卫团,少说有几千,头头脑脑的,毕玉民少有不熟的。游击队、人民军时期和抗联初期,战场上能跟“满”军做生意,卖你子弹。后来不行了,作战消耗多少弹药,战后鬼子还让上交弹壳。归屯后形势恶化,“满”军也随风倒。可毕玉民在虎林县的“满”军中,照样吃得开。部队缺什么,他写个条,去人就取。听说他当过警察,是“在家礼”的,和一些人磕过头。这些我说不准,反正这人神通广大。他被“内部处理”两三个月了,写个条,盖上他的戳,还好使。后来人家知道了,这些关系就断了。

让我给团长×××(老人是说出了姓名的——笔者)当警卫员,给他擦枪,这不是毕玉民的枪吗?觉得不对劲,再一想,一个多月没见到这人了。不敢问,就留心听。那时都把我当小孩,一些话不背着我。毕玉民是去军部路上被打死的,从背后开的枪,同时被打死的还有个王副官。听说本来没他什么事,可他在现场,怕传出去,就顺便“处理”了。

补充团有个“中央队”,头子姓刘,是×××(老人是说出了姓名的——笔者)打死的。还有个“得胜队”,头子姓李,四十多岁,杀毕玉民也有他的份。后来听说也“处理”了。

李得胜、刘中央有股匪气,野蛮,骂人。毕玉民没一句粗话,讲道理,那是正儿八经的共产党。这个人也有毛病,倔,有时抗上。听说李得胜、刘中央打日本也挺厉害,但是到了困难时期,这种人就容易动摇、叛变。可毕玉民怎么可能呀?后来又听说是搞分裂、闹独立。真要这样,不说别的,他还能把那么多钱给抗联花吗?

8团团长王贵祥,也是山林队出身,报号“君子人”。这人困难时期也跟着咱们,也被“内部处理”了。他的女儿王铁环,和我同年参军,开头都在土顶子密营种地做饭做衣服,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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