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权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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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权者- 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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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喝点儿什么?”辛西娅语气和蔼,“吃点儿什么?”
  “不要。”艾普瑞尔含糊地应了声。
  辛西娅想起好多年前,女儿站在15号公路的路肩上,给自己打来第一个电话,对自己无限信任,她用稚嫩的声音哀求:“妈咪,我好怕;妈咪,快来救我。”或许,自己有点儿自私,可真想回到多年以前,面对那个用稚嫩的声音哀求自己的女儿,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时时要琢磨女儿是不是在做戏,好抓住自己,满足她的要求。“爸爸过一会儿就回来了,”辛西娅说道,“今天一整早我都在跟律师开会,对你来说,至少在法律的角度上,什么事都没发生过。”
  艾普瑞尔的头发遮住了脸。“当然,什么事都没出。迪米特里有消息吗?”辛西娅还没来得及问谁是迪米特里,艾普瑞尔又问道,“那个货车司机呢?怎么样了?”
  辛西娅叹了口气,说:“两人都还活着,事故中没人丢了性命。”
  “那就好了。”艾普瑞尔说道。
  女儿一向早熟,一向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过去几年中,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好像内心撞上了一堵墙,如今她整日整夜地疯,在同一堵墙上撞了一次又一次还不知回头。辛西娅坚信女儿已长大成人,她肯定能为自己找到一扇门,到现在还没找到,那全是自己的错。女儿不会犯错,犯错的从来都是妈妈。还不算太晚,辛西娅在心底默默念道,还有时间。她想心平气和地同女儿谈谈,别再刺激她,可就是管不住自己。
  “你怎么会到今天这一步?”辛西娅问道,“我回首过去,想找出自己错在了哪儿,可找不到。”说完这句话,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哭了起来,倒好像她才是女儿,她才是经历了噩梦,现在需要安慰的那一个。“我感到就要失去你了,怎么才能不失去你?”
  “妈,你不会失去我,”艾普瑞尔答道,语气并不好,“求你了,还没让别人看够热闹吗?”
  “对不起,可你把我吓了个半死,这会儿我又怎么能平静下来?我不想看到第二次。”
  “我也不想有第二次。”艾普瑞尔说道。
  艾迪娜端着盘子走了进来,盘子上放着止痛药和一杯水,她把盘子放到玻璃桌面上的一角,又退了出去。
  “我真是受够了,”艾普瑞尔说道,“我肯定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就算自己不想都没用。等到这伤疤好了,我就会忘了有多么痛。瞧着吧,再过几天,我还要跟那帮家伙混在一起,还要干相同的傻事。你以为我想这样吗?我也不想,可没用。我这是怎么了?我要怎样才能打发该死的时间?”
  辛西娅伸出手,想摸摸艾普瑞尔乱蓬蓬的头发,可艾普瑞尔把头扭开了。辛西娅的情绪总会被孩子们所左右,约莫十分钟的时间里,她坐在沙发的另一端,目中空无一物,只觉得自己和女儿一样无助,一样要发狂,仿佛四周竖起了一道石墙,自己被隔离了起来,可要是和盘托出自己心底的真实感受,她又觉得这一刻实在真实,自己这辈子从没感觉这样真实过。如今,她已是一家慈善基金会的主席,自己的基金会位列纽约地区十家增长最快的慈善组织之一。在亚当的坚持下,基金会以她的名字冠名。人们带来各式各样、五花八门的脱贫致富方案,她的兴趣就是令方案从纸上变成现实,不单在国内,也远及海外,甚至她从未见过的国家。自己不是一直希望世界的明天会更好吗?现在,在自己的愿望和现实之间已无障碍,并且再也无须假借他人之手,她所要做的一切就是想象。可只要瞧到女儿这副不开心的样子,一切皆已远去,如同脱离轨道滑向虚空的卫星。她把面颊贴到沙发扶手上,等待着。
  半小时后,亚当到了家,当他走进客厅时,发现母女俩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不动。两人脸上的表情似乎在告诉亚当,母女俩刚才大吵了一场。其实,母女俩的对话算不上吵架。他在母女俩对面坐下,沉默了足足有一分钟,好让自己的精神集中起来。如今,要把思绪完全从工作上移开真的很难。白天黑夜,不管他走到哪儿,都会有人哀求他:收下钱吧,我也要投资你的基金。过去四年中,他的基金突飞猛进,自己也成了个传奇,好多人真心诚意地相信他会魔法。无论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还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只要和他共处一室,都会觉得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有些人根本听不得个不字,要是要求被拒绝,就会大发脾气,全然不顾颜面。基金的一些小合伙人一再对他说,你怎么能连个保镖也不带,就这样到处乱跑?你简直疯了。你总得请上几个保镖,帮你挡挡驾,把那些有所求的人挡在安全距离之外吧?可他不想带保镖,到公共场合参加社会性活动时尤其不愿意。这会儿,基金正在为首次公开募股作准备,那意味着过不了多久,必须向公众披露消息。基金的一个无投票权的股东是某国政府,其实那也没什么,更没有什么幕后交易,可在钱这个问题上,一旦超出了一定规模,外面的人就会蜂拥而至,完全失去理性。
  不过,还要再过几周才能披露消息。亚当和妻子这天通了至少十几次电话,家里的一切他了如指掌,夫妻俩已有了计划,现在要做的就是相互支持,把计划进行下去。
  他在等,等着艾普瑞尔与自己目光相交。
  “首先,”亚当开了口,“我和你妈不想说你嗑药的事,跟这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和你妈还不至于那么虚伪。”
  “嗑药的事必须说清楚,”辛西娅插了进来,“你有瘾吗?”
  “天哪,”艾普瑞尔答道,“你这辈子要是真见过瘾君子,就不会有此疑问了。”
  “好,”辛西娅说,“就是一问。”
  三人谁也没开腔,亚当的电话振动起来,沉吟片刻后,他看了看手机屏幕,是德文。半年前,他把基金正在孕育中的房地产投资部交到德文手中,可以说,那是基金目前唯一一个不赚钱的部门,可那会改观的。目前更棘手的问题是,在作抉择方面,德文有些优柔寡断,一天要给他打上七八个电话。他没接,让电话自动转到语音信箱。楼上,不知什么地方传来了开门又关门的声音。
  “不错,我是要少嗑点儿药了,”艾普瑞尔首先打破了沉默,“可那不是一回事。”
  “你自己也要承认,”辛西娅开了口,“这次好险,真的好险。懂我的意思吗?
  昨天,差点儿就出大事了。还想坐在沙发上,听你老爸老妈跟你唠叨吗?用不着怎么想象,你也能想到可能是个什么结局:监狱,或者是停尸房。”
  “那不如先进停尸房,再进监狱。”
  艾普瑞尔说道。
  “别耍嘴皮子,”亚当厉声说道,“有些事要告诉你。今天,我,还有你妈,跟玛丽塔谈了很久。她一再强调,咱们是时候换换脑筋了。不管你喜不喜欢,咱们家如今也算有头有脸了。咱们走运,赚了不少钱,也能拿一部分钱出来做点事。可也正因为如此,咱们家成了公众目标,外面大把人就是不想看到咱们功成名就,就算他们能从中得利也不行。说什么好呢?那些人就像蝎子和青蛙,一心想看咱们家倒下,可咱们家不会倒下。我跟你妈已竭尽所能不让媒体听到风声,可这种事要传起来谁也挡不住,就像泼在沙地上的水。如果不格外小心,迟早会被发现。为了保护你,也为了保护这个家庭所做的慈善事业,我们必须采取措施,防患于未然。”
  艾普瑞尔有点慌了神。“要是你提起戒毒中心这四个字,”她说道,“我向老天发誓,我就去死。”
  亚当摇摇头,说道:“不会,比那要强得多了。是玛丽塔的主意。我最近要去趟中国,十天左右,为了生意,也为了基金会的一些事。现在,我把日程提前了,后天就动身,你跟我一起去。两天时间足够你那帮狐朋狗友完成所有程序了,也足够让我和你妈安排好货车司机那边。”
  “什么?”艾普瑞尔嚷嚷道,“中国?等等,要是一定要把我送走,就不能让我自己挑个地方吗?”
  “不行!不去圣巴茨岛,也不去马蒙特山庄,你熟悉的地方,一个都不行,你熟悉的朋友,一个也不会碰到。要的就是没人知道你是谁。”
  “真不敢相信,”艾普瑞尔说道,强忍着不哭出来,“你要我从你身边消失。”
  “恰恰相反,”亚当说道,“我会紧跟着你,一刻也不会让你离开我的视线。
  咱们父女俩又能亲近亲近了。”电话又振动起来。“你肯定会见到一些前所未见的东西,旅行能开拓心灵,就这么定了,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辛西娅,能不能让多恩帮忙给领事馆打个电话,还有其他一些安排。”
  “都已经安排好了。”辛西娅答道。
  “妈!”艾普瑞尔哀求起来。
  辛西娅伸出手,轻轻托起女儿的下巴,说:“我的宝贝,就十天,也没多长。”
  艾普瑞尔站起身,跺着脚回到自己的卧室,砰的一声甩上门。亚当和辛西娅交换了一下眼神,有那么一两秒钟俩人勉强笑了笑。
  “怎么样?”亚当问道。
  “突然之间,感觉自己年轻了十岁。”
  辛西娅微笑着答道。可接下来,她又紧盯着女儿卧室紧闭着的房门,若有所思。当她回首望着亚当时,泪水已夺眶而出。
  “说真的,”她说道,“真不明白自己到底哪儿做错了。”
  亚当手机又振动起来,他站起身,说道:“你一点错都没有,亲爱的。女儿会懂事的,一旦她找到了值得为之奋斗的目标,她就长大成人了。”他走到沙发前,吻了一下辛西娅的额头,说:“不管出什么事儿,咱们的善后工作做得很出色。”
  年轻画家坐在地上,晃啊晃,用手塞住耳朵,这一形象深深印在乔纳斯的脑海中。几天后,他和尼基去阿格纽的办公室,算是就交易会的情况作一个汇报,他描述的不是会上见到的绘画,而是这一幕。听到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教授坐着的身躯就会微微后仰,从他目前的坐姿来看,乔纳斯知道自己的想法没错。
  “那么,你觉得那个画家在把什么挡在外面呢?”
  “整个交易会,所有的人。他想交流思想,那些人却演出了一场大派对,满口好听的,可实际上都是唯利是图的势利小人。”
  “错,”教授说道,“要是什么人招他心烦,比如说,什么特蕾莎修女,什么伦勃朗,什么格林伯格,他就该用双手捂住耳朵,而不是用中指塞住耳朵孔。你在帮他作价值判断,对他来说,噪声就是噪声。”
  乔纳斯腼腆地点了点头,感到自己真是太天真了,居然那样美化。
  “有一点你是对的,”教授说道,“边缘艺术确实已经落入势利小人手中,一帮窃贼、强盗、投机分子,一群动机不纯、意识肮脏的家伙。如今,这种艺术同其他艺术类型之间的区别已基本为零。忘了它吧,不值得为它颠三倒四,走火入魔。不过,这里面也有个区别,边缘艺术中,艺术家本人不会腐化。其实也不是不会腐化,而是腐化这回事对他们来说根本不存在。
  当然,前提是他们是真正的边缘艺术家,这年头装疯卖傻的也不少。”
  “那又怎么知道谁是真、谁是假?”
  “这世上什么都能造假,唯独完全丧失自我意识很难造假。”不知为什么,教授说到这儿突然大声笑起来,“通常要做的就是跟艺术家本人见见面,就这么简单,就好像精神医生出诊。如今,我就经常出诊。”
  教授的办公室光线昏暗,墙上没有挂任何画作,而是挂着艺术家们的照片——
  杜尚、波洛克、沃霍尔,还有好些人乔纳斯根本不知道是谁。尼基跟他说过个中缘由,显然,教授觉得绘画本身太迷人,连仿制品也不例外,一见到它们,教授就会深陷其中难以自拔,什么活也做不了了。
  他把自个儿关在办公室里,不就是为了干点儿活吗?于是,教授在墙上挂上艺术家本人的照片,而不是他们的作品。正如他常说的,艺术家本人比他们的作品更容易摆脱。
  “可以这么说,”教授说道,“整个现代艺术史就是艺术家忘却已掌握的一切的历史。对艺术家而言,唯有双手创造出来的世界才重要。可能你要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才能打破同现有世界的联系,重塑那个世界,可这绝不意味着你同那个世界就没了联系。从这层意义上说,判断一个艺术家是真还是假并不那么难,至于他自己说了什么,反倒无足轻重。”
  “听说您正在写一本书,系里该有笔经费吧?”乔纳斯突然问道,“好让您给研究生助手们付酬劳,对吧?”
  尼基正在把交易会上收集到的所有宣传单放到大腿上,听到乔纳斯的话,猛然扭过头,看着他的眼神中充满惊讶。
  “也是,也不是。系里直接扣减为我干活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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