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并快乐着 作者:白岩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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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并快乐着 作者:白岩松- 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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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些闪亮的问答碎片,算做一种对岁月的纪念和对访人的感谢。


⊙被访问者:赵鑫珊 上海社会科学院欧亚研究所教授

问:为什么这个世纪的科学技术进步得很快,然而这个世纪的人们却依然需要十八
、十九世纪的音乐来安慰自己的心灵?
答:人性的进化是很慢很慢的。
回答者是上海的赵鑫珊,他的专业该是研究哲学,而他对艺术和科学的热情一点也
不低,因此人们习把他当作一位交叉学科的研究者。
在我上学的年代里,他的一本《科学哲学艺术断想》是我们手中的热门书,谁想到
多年以后,他坐到了我的面前。
采访是完全在聊天的状况下进行的,摄像机的存在被我们有意地忽略了,甚至在采
访结束时,赵鑫珊还对我们说:可以开始了,可见气氛之宽松。
我是突然想起这个问题的,可赵先生的回答却显然不是即兴之作。
一想也是,几百年一晃就过去了,表面上看,人类的进步太大了,上了月球,创造
了计算机,克隆了羊然后只要你愿意就可以克隆你这个人……然而这一切都是生活环境
的进步,是人类社会外在包装的进步。可我们的内心却很难说比前人进步了多少,甚至
有的时候会觉得:没退步就已经不错了。否则我们怎么总在前人的各种艺术作品中深深
地感到一种震撼和深刻呢?也许我们在对人类的进步赞叹不已的同时,也需要一些反思
。我们在回首或前瞻时,总习惯于拿一个世俗的标准去评判去衡量,而这些标准总是物
质的、外在的,我们为这些进步沾沾自喜,却早已忘了,我们是人,快乐与幸福与物质
的进步有关,但更与心灵有关。大步走来,你照顾好自己的心灵了吗?
赵鑫珊的这个回答还帮助我明白一个道理:面对这个新来的世纪,我们会有很多的
幻想,人们期待未来时总是乐观的,然而人性的进化是很慢很慢的,这就注定,在新的
世纪中人类生存环境以及外在包装还会急剧变化,我们很难想像这个新的世纪中,人们
会生活在怎样全新的盒子中。然而这种变化却丝毫改变不了这个新的世纪中,还会有战
争,还会有欺骗,还会有以大欺小,还会有背叛、有猜疑、有嫉妒……人性中所能制造
出的恶在新的世纪中都将会有。
人性的进化是很慢很慢的。这个回答告诉我,总为表象的变化争相鼓掌是愚蠢的。
也许我们该常常静下心来,走进人性深处,看看我们有哪些缓慢的进步!如果真的能有
稍许,那才值得我们快乐地鼓掌!
被访人:袁庚  深圳蛇口开发区的开拓者
答:无论人类的历史怎样弯弯曲曲,它都是走向前去的。爱迪生发明的那个电灯泡
,最初实验的时候只是半秒钟亮一下,但它后来却把整个世界照得灿烂光明。
说这句话时,袁庚已是一位八十二岁的老人。说这话的地方在离他家不远的一处海
滩,在蛇口,这块海滩难得地还没有开发。在袁庚家里,透过窗户就能看到这片海滩。
老人已经不打算住在别处了,每天他就是通过窗户守着这片还未开发的海滩。海浪拍打
着岸边,也会有很多的往事拍打着老人的心田。
说这话的原因是因为有人认为蛇口落后了,因此认为袁庚的本事不算太大,更何况
他只是开拓了蛇口这么一小块地方。但老人的回答却似乎不是辨解,他早已从个人的利
益中跳了出来,把一种精彩的感触交给了历史。
老人的语言并不激烈,甚至平和得没有任何煽情的色彩,然而当我听到的时候,内
心深处却有种泪流满面的冲动。
二十多年前,蛇口是一片寂寞的海滩,然而随着刚从监狱里走出来的袁庚的到来,
这片海滩不再寂寞,封闭的中国也就此撕开了一个大口子,清新的海风从南风窗里吹进
大陆,中国人的脸色慢慢不再苍白。
袁庚还作了许多,比如创造了“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这句价值千金的口
号,还有在蛇口开发区搞政治体制改革等等,而这一切都是在袁庚六十一岁之后开始的

时间过得真快,二十来年一晃就过去了。现今的袁庚步履已经有些蹒跚,然而思想
却依旧活跃。历史当然从他这一页翻了过去,蛇口甚至深圳都已不象过去那么耀眼,但
是当我们欣赏满园春色的时候,难道不该对当时的拓荒者致以敬意吗?也许再过一百年
,蛇口已经默默无闻,不过但愿那个时候的人们依然能记住袁庚。因为未来的人们肯定
不会象今天人们这样健忘和苛刻。
被访者:王火作家久居成都
问:您在文革中的境遇怎样?
答:你想啊:我是一个有着两千名学生的中学校长……
在平时看恐怖片,最恐怖的从来都不是直接在屏幕上看见鲜血和肉体的折磨,而是
这种画面只在你的想像中出现,这才让你不寒而栗。
作家王火对这个问题的回答就有点恐怖到了高级境界的感觉。
王火是一个出色的但却少被人知道的作家。当他的《战争与人》获得茅盾文学奖之
后,很多人都问:王火是谁?这让王火在老年之后又找到了一点文学青年的感觉。
进入老年生涯的王火一直居住在少被文坛关注的成都,寂寞地做着自己认为该做的
事。上百万字的作品是在原稿毁掉一个眼睛失明的情况下重头再来的,最后拿下了文学
大奖。
然而在王火家中,那个下午宁静的采访中,却是王火对文革境遇的回答最让我感受
到震惊。
“你想啊,我是一个有着两千名学生的中学校长……“
不愧为大家,话到了这儿,接着便没往下说。我沉默了一会儿,脑海中浮现出种种
恐怖的画面,两千多名学生疯狂的热情,真不知陷身其中的王火校长当时是怎样面对的
?王火越是没说,那幅画面在我的脑海中越是惨烈……
在我沉默的这一会儿,王火也沉默着,当我进入一个恐怖片情节中的时候,王火怕
也正在不堪回首吧?
对那个苦难的时代,我们至今仍然缺乏真正的直视,也正是种种的禁忌之中。表达
的含蓄和含蓄中表达出的苦难让我们痛心疾首并拥有更大的震惊。
什么时候我们能够对那个时代说的更多?


⊙被访者:宋健原国家科委主任

答:我对马寅初先生非常佩服,非常佩服这位科学家终身坚持科学真理的精神,不
屈不挠,在别人都放下武器的时候,他还继续战斗。
问:只尊重科学和真理,不畏惧其它的一些什么。
答:他在人口论和经济学方面的见解是正确的,但受到不公正的待遇。可是他宁肯
单枪匹马地战斗,我知道我挡不住,但人绝不能在这种风浪中投降,要为学子作出榜样

什么是科学精神?回答起这个问题来一点都不深奥,但贯彻就不象回答时那么简单了。

1+1等于2,和平时期每个人都能坚持这个答案,但如果风吹草动后,有要人非得说
1+1等于3,一些人就开始犹豫,要人之所以为要人。正是因为他掌管着很多人的生杀大
权,“顺我者昌,逆我者亡“,如果回答1+1等于2的话,那就会大祸临头,而放弃科学
精神,两眼一闭,张口就来“1+1当然等于3“,则会柳暗花明,生命的前方又是一条灿
烂的光明之路。
可见有的时候想坚持科学精神那是有可能掉脑袋的事情。但马寅初偏偏不信这个邪
,科学就是科学,1+1本来就等于2,怎么能昧着良心说等于3呢?
宋健是一位多年任科委主任的老领导,慈眉善目颇有长者之风,不过说到他尊敬的
马寅初时,激动了。
我自然听着也很激动,因为我们都知道,一个民族的科学精神在强权面前丧失,灾
难才会普降众生。如果我们都能在有人说1+1等于3时集体说“不“,那情形该是多么让
人兴奋!
也许历史上的事我们今天看起来清清楚楚,而当时处在历史迷雾之中的人们却很难
下个判断,于是观望,左思右想,在是与非的判断中选择了沉默。最后就让马寅初等少
数几个人成了后人心中的英雄。
今天当我们呼喊着“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这句口号快速向前走的时候,别忘了
,全民族慢慢建立起一种真正的科学精神,那是比生产力更重要的东西。马寅初当初孤
独地成为英雄正是为了后人高举起科学精神大旗时不再孤独。如果在以后的岁月中,再
遇到风吹草动,又是少数几个人成了新时代的马寅初,那就实实在在是我们民族的悲剧

尊敬马寅初应该是为了让他老人家不再单枪匹马。


⊙被访者:褚时健原云南玉溪卷烟厂厂长

问:今年您已经66岁了,按常规,您已经是超龄服役了,你考虑过激流勇退吗?
答:我在60岁的时候打了一次离休报告,63岁又打了一次,但省委省政府的领导同
志,专业部门领导都不批准我休息。现在66岁了,省委省政府和公司领导同志又和我打
招呼,让我把红塔山翻一番的工作搞完。我说,如果这个工种搞完了,你们再不同意,
我就自己走了,反正不管到什么时候搞完,1997年再不同意我也走了,太累了。
首先需要声明的是,采访人不是我而是我过去的同事温迪雅。
当我非常偶然地翻到这篇访谈的文字稿时,看到这一问一答,顿时内心感慨万千。
因为就在这个时候,褚时健已经因为严重的经济问题被判无期徒刑,政治权利被终身剥
夺,女儿自缢身亡,妻子被看守,儿子在逃亡……
采访他是在1994年,他正风光无限,但也正是他的经济问题开始悄悄上演的时候。

但如果象采访中褚时健自己所说,到了60岁写了离休报告后,有关领导就让他离休
,会有后来的家破人亡吗?
人生根本经不起假如。
他年满六十写退休报告时才1988年,经济问题在他脑海中可能还没有设想,如果那
时就退了,他将和家人用一生的时间迎接鲜花和掌声,因为他的业绩实在是称得上伟大

1979年他任玉溪卷烟厂厂长之时,这个烟厂在全国84个烟厂中排名第四十位,但到
褚时健被捕之前,他领导的厂子早已是全国第一,世界上都挂了号。
因此有关领导当然三番五次不让褚时健退休了。谁想到这挽留最后竟把褚时健送进
了监狱。1997年本是褚时健在接受采访时所说的宣告退休的年份,但巧的是,正是在这
一年的一月份,他被立案侦查,七月正式逮捕。
这回没人挽留了,想不退也得退了。
但褚时健上演的仅仅是他个人的悲剧吗?一个企业家无论怎样优秀,都无法得到该
得的奖励,仅靠一腔热血和信念就能把艰难的国有企业都搞好吗?这一切都符合市场经
济吗?如果在他为国家创造的利润中,也能有一部分属于他自己,悲剧会上演吗?那么
多国有企业陷入困境,企业家仅靠一种信念就能挽救国企于水火之中吗?
我当然不想为褚时健唱挽歌,但在褚时健案件的回声里面,我们不该反省一点什么
吗?


⊙被访者:张中行著名学者

问:您曾经有个朋友生活比较困难,每到年节的时候,你都邮钱给他,但他在这一
辈子都没对你说过一个“谢“字,但您仍把他当成生平最好的朋友?
答:能交到两个永远不说谢的朋友很不容易,人生能够交这样几个朋友最好,你得
到人家的关照不说谢,人家得到你的关照也不说谢,心里边想就应该是这样子……
当张中行老先生在我的对面如此回答的时候,我的思绪在感动中开始走神,第一反
应就是反思自己的身边,究竟有没有如张先生交上的这种不用说谢的朋友。
结果还令我满意,于是采访才能继续进行下去。
采访结束之后,在回来的路上,我却又在想:今天还可以不对你说谢的朋友,明天
会不会让“谢谢“脱口而出呢?
台湾歌者罗大佑在多年前就已经幽幽地唱出:朋友之间越来越有礼貌,只因大家见
面越来越少……
现在的朋友间,忙的已是手机和呼机沟通的缘份,从小到大一路相守相伴的朋友已
是越来越少,大家天各一方,音容笑貌都慢慢开始有些陌生,难怪诗人舒婷会在散文中
感叹:人到中年,友情之树也日渐凋零。
因此便多少有些不甘,但挣扎着也往往在最后感受到一种无奈,再深的友情由于年
久失修,多年后重逢也如初次相识一般生涩,为某些事情让“谢谢“随口而出已是再正
常不过的事。
对张先生来说,好的朋友间一生无谢字出现,已被几十年的人生岁月所检验,想赶
上新形势重新开口来个“谢谢“,怕也难,可对于我们,过去朋友间虽没什么礼仪之需
,但今后怎样,却需要几十年去检验,世道人心,我盼着好友间永无谢字出现,但实在
不敢乐观。
因为朋友间想多多见面,这年头也真难。


⊙被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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