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吴用答道:“事不宜迟,只今夜三更便去,明日晌午可到那里。”晁盖
道:“最好。”当时叫庄客且安排酒食来吃。
吴用道:“北京到东京也曾行过,只不知“生辰纲”从那条路来;再烦
刘兄休辞辛苦,连夜入北京路上探听起程的日期,端的从那条路上来。”刘
唐道:“小弟只今夜也便去。”吴用道:“且住。他生辰六月十五日,如今却
是五月初头,尚有四五十日。等小生先去说了三阮弟兄回来,那时却教刘兄
去。”晁盖道:“也是。刘兄弟只在我庄上等候。”卑休絮烦。
当日吃了半晌酒食。
至三更时分,吴用起来洗漱罢,吃了些早饭,讨了些银两藏在身边,
穿上草鞋。
晁盖,刘唐,送出庄门。
吴用连夜投石碣村来。
行到晌午时分早来到那村中。
吴学究自来认得,不用问人,来到石碣村中,迳投阮小二家来,来得
门前,看时,只见枯桩上缆着数支小渔船,疏篱外晒着一张破鱼网,倚山傍
水,约有十数间草房。
吴用叫一声道:“二哥在家么?”只见阮小二走将出来,头戴一顶破头
巾,身穿一领旧衣服,赤着双脚,出来见了是吴用。
迸忙声喏,道:“教授何来?甚风吹得到此?”吴用答道:“有些小事,
Page 85
特来相浼二郎。”阮小二道:“有何事?但说不妨。”吴用道:“小生自离了些
间,又早二年。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他要办筵席,用着十数尾重十
四五斤的金色鲤鱼,因此特地来相投足下。”阮小二笑了一声,说道:“小人
且和教授吃三杯,却说。”吴用道:“小生的来意,也正欲要和二郎吃三杯。”
阮小二道:“隔湖有几处酒店,我们就在船里荡将过去。”吴用道:“最好;
也要就与五郎说句话,不知在家也不在?”阮小二道:“我们一同去寻他便
了。”两个来到泊岸边,枯桩上缆的小船解了一支,便扶着吴用下船去了。
树根头拿了一把锄头,只顾荡,早荡将开去,望湖泊里来。
正荡之间,只见院小二把手一招,叫道:“七哥,曾见五郎么?”吴用
看时,只见芦苇中摇出一支船来。
那阮小七头戴一顶遮日黑箬笠,身上穿个棋子布背心,腰系着一条生
布裙,把那支船荡着,问道:“二哥,你寻五哥做甚么?”吴用叫一声“七
郎,小生特来相央yA说话。”阮小七道:“教授恕罪。好几时不曾相见。”吴
用道:“一同和二哥去吃杯酒。”阮小七道:“小人也欲和教授吃杯酒,只是
一向不曾见面。”两支船厮跟着在湖泊里。
不多时,划到个去处,团团都是水,高埠上七八间草房。
阮小二叫道:“老娘,五哥在么?”那婆婆道:“说不得!鱼又不得打,
连日去赌钱,输得没了分文,却才讨了我头上钗儿出镇上赌去了!”阮小二
笑了一声,便把船划开。
阮小七便在背后船上说道:“哥哥正不知怎地,赌钱只是输,却不晦
气?”— — 莫说哥哥不赢,我也输得赤条条地!”吴用暗想道:“中了我的计
了。”两支船厮并着投石碣村镇上来。
碑了半个时辰,只见独木桥边,一个汉子,把着两串铜铁,下来解船。
阮小二道:“五郎来了!”吴用看时,但见阮小五斜戴着一顶破头巾,
鬓道插朵石榴花,披着一领旧布衫,露出胸前刺着的青郁郁一个豹子来,里
面匾扎起裤子,上面斗着一条间道棋子布手巾。
吴用叫一声道:“五郎,得采么?”阮小五道:“原来却是教授。好两
年不曾见面。我在桥上望你们半日了。”阮小二道:“我和教授直到你家寻你,
老娘说道,出镇上赌钱去了,因此同来这里寻你。且来和教授去水阁上吃三
杯。”阮小五慌忙去桥道解了小船,跳在舱里,捉了桦楫,只一划,三支船
厮并着。划了一歇,三支船到水亭下荷花荡中。
三支船都缆了,扶吴学究上了岸,入酒店里来,都到水阁内拣一副红
油桌凳。阮小二便道:“先生,休怪我三个弟兄俗,请教授上坐。”吴用道:
“却使不得。”阮小七道:“哥哥只顾坐主位。请教授坐客席。我兄弟两个便
先坐了。”吴用道:“七郎只是性快!”四个人坐定了,叫酒保打一桶酒来。
店小二把四支大盏子摆开,铺下四双筋,放了四盘菜蔬,打一桶放在
桌子上。阮小七道:“有甚么下口?”小二哥道:“新宰得一头黄牛,花糕也
似好肥肉!”阮小二道:“大块切十斤来。”阮小五道:“教授休笑话,没甚孝
道。”吴用道:“倒也相扰,多激恼你们。”阮小二道:“休恁地说。”催促小
二哥只顾筛酒,早把牛肉切做两盘,将来放在桌上。
阮家三兄弟让吴用吃了几块便吃不得了。
那三个狼餐虎食,吃了一回。
阮小五动问道:“教授到些贵干?”阮小二道:“教授如今在一个大财
主家做门馆教学。今来要对付十数尾金色鲤鱼。要重十四五斤的,特来寻我
Page 86
们。”阮小七道:“若是每尝,要三五十尾也有,莫说十数个,再要多些,我
兄弟们也包办得;如今便要重十斤的也难得!”阮小五道:“教授远来,我们
也对付十来个重五六斤的相送。”吴用道:“小生多有银两在,此随算价钱。
只是不用小的,须得十四五斤重的便好。”阮小七道:“教授,却没讨处。便
是五哥许五六斤的也不能彀;须要等得几日才得。
你的船里有一桶小鳖鱼,就把来吃些。”阮小七便去船内取将一桶小鱼
上来,约有五七斤,自去灶上安排,盛做放在桌上。
阮小七道:“教授,胡乱吃些酒。”四个又吃了一回,看看天色渐晚。
吴用寻思道:“这酒店里须难说话。今夜必是他家权宿,到那里却又理
会。”阮小二道:“今夜天色晚了,请教授权在我家宿一宵,明日却再计较。”
吴用道:“小生来这里走一遭,千难万难,幸得你们弟兄今日做一处。眼见
得这席酒不肯要小生还钱。今晚,借二郎家歇一夜,小生有些银子在此,相
烦就此店中沽一瓮酒,买些肉,村中寻一对鸡,夜间同一醉,如何?”阮小
二道:“那里要教授坏钱。我们弟兄自去整理,不烦恼没对付处。”吴用道:
“迳来要请你们三位。若还不依小生时,只此告退。”阮小七道:“既是教授
这般说时,且顺情吃大,却再理会。”吴用道:“还是七郎性直爽快。”吴用
取出一两银子付与阮小七,就问主人家沽了一瓮酒,借个大瓮盛了;买了二
十斤生熟牛肉,一对大鸡。
阮小二道:“我的酒钱一发还你。”店主人道:“最好,最好。”四人离
了酒店,再下了船,把酒肉都放在船舱里,解了缆索,迳划将开去,一直投
阮小二家来。
到得门前上了岸,把船仍旧缆在桩上,取了酒肉,四人一齐都到后面
坐地,便叫点起灯来。
原来阮家兄弟三个,只有阮小二有老小;阮小五,阮小七都不曾婚娶。
四个在阮小二家后面水亭上坐定。
阮小七宰了鸡,叫阿嫂同讨的小帮子在厨下安排。
约有一更相次,酒都搬来摆在桌上。
吴用劝他兄弟们吃了几杯,又提起买鱼事来,说道:“你这里偌大一个
去处,却怎地没了这等大鱼?”阮小二道:“实不瞒教授说,这般大鱼只除
梁山泊里便有。我这石碣湖中狭小,存不这等大鱼。”吴用道:“这里和梁山
泊一望不远,相通一脉之水,如何不去打些?”阮小二叹了一口气,道:“休
说。”吴用又问道:“二哥如何叹气?”阮小五接了说道:“教授不知,在先
这梁山泊是我弟兄们的衣饭碗,如今绝不敢去!”吴用道:“偌大去处,终不
成官司禁打鱼鲜?”阮小五道:“甚么官司敢来禁打鱼鲜!便是活阎王也禁
治不得!”吴用道:“既没官司禁治,如何绝不敢去?”阮小五道:“原来教
授不知来历,且和教授说知。”吴用道:“小生却不理会得。”阮小七接着便
道:“这个梁山泊去处,难说难这!如今泊子里新有一伙强人占了,不容打
鱼。”吴用道:“小生却不知。原来如今有强人?我那里并不曾闻说。”阮小
二道:“那伙强人∶为头的是个落第举子,唤做白衣秀士王伦;第二个叫做
摸着天杜迁;第三个叫做云里金刚宋万。以下有个旱地忽律朱贵,现在李家
道口开酒店,专一探听事情,也不打紧;如今新来一个好汉,是东京禁军教
头,甚么豹子头林冲,十分好武艺。——这几个贼男女聚支了五七百人打家
劫舍,抢掳来往客人。我们有一年多不去那里打鱼。如今泊子里把住了,绝
了我们的衣饭,因此一这难尽!”吴用道:“小生实是不知有这段事。如何官
Page 87
司不来捉他们?”阮小五道:“如今那官司一处处动擅便害百姓;但一声下
乡村来,先把如百姓家养的猪羊鸡鹅尽都吃了,又要盘缠打发他!如今也好
教这伙人奈何那捕盗官司的人!那里敢下乡村来!若是那上司官员差他们缉
捕人来,都吓得屎尿齐流,怎敢正眼儿看他!”阮小二道:“我虽然不打得大
鱼,也省了若干科差。”吴用道:“恁地时,那厮门倒快活?”阮小五道:“他
们不怕天,不怕地,不怕官司;论秤分金银,异样穿锦;成瓮吃酒,大块吃
肉∶如何不快活?我们弟兄三个空有一身本事,怎地学得他们!”吴用听了,
暗暗地欢喜道:“正好用计了。”阮小七说道:““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
们只管打鱼营生,学得他们过一日也好!”吴用道:“这等人学他做甚么!他
做的勾当不是笞仗五七十的罪犯,空自把一身虎威都撇了!倘或被官司拿住
了,也是自做的罪。”阮小二道:“如今该管官司没甚分晓,一片糊涂!千万
犯了迷天大罪的倒都没事!我兄弟们不能快活,若是但有肯带挈我们的,也
去了罢。”阮小五道:“我也常常这般思量∶我弟兄三个的本事又不是不如别
人。谁是识我们的!”吴用道:“假如便有识你们的,你们便如何肯去。”阮
小七道:“若是有识我们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若能彀见用一日,
便死了开眉展眼!”吴用暗暗喜道:“这三个都有意了。我且慢慢地诱他。”
又劝他三个吃了两巡酒。
吴用又说道:“你们三个敢上梁山泊捉这伙贼么?”阮小七道:“便捉
得他们,那里去请赏?也吃江湖上好汉们笑话。”吴用道:“小生短见,假如
你怨恨打鱼不得,也去那里撞筹,却不是好?”阮小二道:“老先生,你一
知我弟兄们几遍商量,要去入伙。听得那白衣秀士王伦的手下人都说道他心
地窄狭,安不得人,前番那个东京林冲上山,呕尽他的气。王伦那厮不肯胡
乱着人,因此,我弟兄们看了这般样,一齐都心懒了。”阮小七道:“他们若
似老兄这等康慨,爱我弟兄们便好。”阮小五道:“那王伦若得似教授这般情
分时,我们也去了多时,不到今日。我弟兄三个便替他死也甘心!”吴用道:
“量小生何足道哉,如今山东河北多少英雄豪杰的好汉。”阮小二道:“好汉
们尽有,我弟兄自不曾遇着!”吴用道:“只此闻郓城县东溪村晁保正,你们
曾认得他么?”阮小五道:“莫不是叫做托塔天王的晁盖么?”吴用道:“正
是此人。”阮小七道:“虽然与我们只隔得百十里路程,缘分浅薄,闻名不曾
相会。”吴用道:“这等一个人仗义疏财的好男子,如何不与他相见?”阮小
二道:“我弟兄们无事,也不曾到那里,因此不能彀与他相见。”吴用道:“小
生这几年也只在晁保正庄上左近教些村学。如今打听得他有一套富贵待取,
特地来和你们商议,我等就那半路里拦住取了,如何?”阮小五道:“这个
却使不得∶既是仗义疏财的好男子,我们却去坏他的道路,须吃江湖上好汉
们知时笑话。”吴用道:“我只道你们弟兄心志不坚,原来真个惜客好义!我
对你们实说,果有协助之心,我教你们知此一事。我如今见在晁保正庄上住。
保正闻知你三个大名,特地教我来请说话。”阮小二道:“我弟兄三个真真实
实地没半点假!晁保正敢有件奢遮的私商买卖,有心要带挈我们?一定是烦
老兄来。若还端的有这事,我三个若拾不得性命帮助你时,残酒为誓,教我
们都遭横事,恶病临身,死於非命!”阮小五和阮小七把手拍着脖项,道:“这
腔热血只要卖与识货的!”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