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母责备地看了看吴晓风，叹道：“房子两年前就卖了。难道你住院治伤、替你疏通关系，这不需要钱？大把大把的钱啊。那钱花得比卫生纸还要贱。”
“什么？”吴晓风吃了一惊，“你们还帮我打通过关系？”
“是啊，你们学校不愿意替你说情，说你败坏了他们的声誉。你爸没法子了，只好自己找人帮忙，希望可以轻判几年，幸好那个姓刘的老师帮了不少忙，他可是个好人啊，你今后可得多谢谢他。”吴母唠唠叨叨地说了起来，“以前你在牢里的时候，你爸不让说，担心你脾气躁，做出什么傻事来。今天我这个做妈的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好让你今后留个心眼。也不要老以为你爸赌钱把什么都输掉了。我告诉你，你爸三四年没上过牌桌了。现在连烟也不敢吸好的。一块钱一包的那种。”
吴晓风没有说话。他想不出拿什么来安慰自己的父母。不过，他觉得当务之急，是替父母把房子赎回来。毕竟，这栋房子是八十年代的辉煌时期给父亲留下的唯一记忆。他绝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栋房子失去。
吴家现在的住处在四个街区以外的地方，靠近江津县县城的郊区，房子属于平房，成排成排的，住着不少人家，房子低矮昏暗潮湿，房子与房子之间铺垫着煤渣。而房子里面连粗糙的水泥地板也没有，一到下雨天房子里的情况将会如何的邋遢是可想而知的了。
这样的地方以前的吴晓风是不会来的，尽管他曾经略有所闻，但那些见闻对他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从左耳进去了之后立刻从右耳出来了，甚至没来得及在他心中掀起任何波澜。若不是命运的捉弄，他也许压根想不到他的国家还有千千万万的百姓，过着他和曾经的同学们无法想象的生活。而他们家目前便正是过着这种生活。在这些精英们的眼中，他们的追求便代表着祖国的将来，他们过上了幸福的中产阶级生活，便昭示着祖国的千千万万百姓们也同样过上了跟他们一样的生活。
吴晓风在众多低矮的平房中的一间里面见到了他正卧病在床的父亲。房子里面散发着难闻的中药味道，这种中药味道中还掺杂得有房子发霉的气味。他几乎一分钟也不想在这样的环境中待下去了。凭心而论，这样住宿条件还不如天海市的第二监狱。而他的父母在这样的环境中默默地忍受了一年多，却没有半句怨言。吴晓风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震撼，泪水再次忍不住夺眶而出，“吧嗒吧嗒”地掉在了泥土地面上，失去了踪影。
吴敬德的身上缠裹着纱布，两只眼珠子凹陷了下去，左腕上插着输液管。见了吴晓风蠕动了几下干裂的嘴唇，却没有说出什么来。吴晓风想要给父亲做点什么，他却发现自己实际上什么都不会做，连喂水都喂到了吴敬德脖子上。
张素怡娴熟地接过了水杯子，点滴不漏地倒进了吴敬德发黑的嘴唇中。望着张素怡窈窕的背影，吴晓风的心头无来由地颤动了一下。他都不知道怎么样熬到晚上，张素怡拾掇着给他们做了一顿晚餐。张素怡的厨艺不错，不过在火车上坐了整整一个晚上、只吃了两碗泡面的吴晓风没有半点胃口，动了动筷子便放下了碗。
第二章 回家（2）
张素怡关切地打量了一下他，红着脸小声地问了一句：“怎么？不合胃口？”“没没没，你的手艺其实很好，不过我不饿，吃不下。”“那我给你去倒杯水。”张素怡放下了碗筷，站了起来。吴晓风一把拉住她柔弱无骨的小手，示意她坐下接着吃饭。
张素怡激动地看了他一眼，默然无语、柔顺地回到了座位上。吴母喜笑颜开地目睹了整个过程，她识趣地走到了里间，去看老头子吴敬德的情况。倒是吴晓风注意到了自己的失态，松开了手，把视线转移到外面去了。屋外的煤渣地面上，不知道谁家的孩子正在那儿打架嬉戏。
好不容易挨到张素怡放下了碗筷，吴晓风站了起来，低声对她说：“走吧，我送你回家。”张素怡点头应了一声，跑到里间吴母打了声招呼，然后跟在了吴晓风的后面。吴晓风主动询了一下张素怡这几年的近况，张素怡都一一作答了。除此之外便是沉默。吴晓风不大喜欢的性格内向的女孩子，他知道他也许永远都不会真正爱上眼前的张素怡。但他半出于感激半出于失落的心态，再次主动地握紧了张素怡的小手，后者没有躲避，只不过问了一句：“你还在和她联系吗？”
吴晓风抿紧了双唇，沉默了。不过他放开了张素怡的手，而沉默在持续。直到吴晓风想起了张素怡父亲张雪林，信口问道：“你爸还在做副县长？”张素怡“嗯”了一声，然后说：“最近好像要调动了。可能要去市里了。”
吴晓风心中一动，又问了问张素怡念大学的情况，问得比较细，包括专业和学了哪些课程。但在说话的时候，吴晓风又忍不住为自己心底刚冒出来的卑微想法感到自责，所以在张素怡看来，对方跟她说话始终心不在焉，全然没了以往的灵气。张素怡再度感到了失望，忍不住开始怀疑起自己这几年的等待是否值得了。
当然，吴晓风始终没有察觉到张素怡心中涌起的这点变化。他目送张素怡走进了那扇铁门后他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径直转到了张家小楼的后面，他想留意一下张家如今对他的观感如何。没多久，他听到了张雪林大吼大叫的声音：“死丫头，成天疯到外面去，你老爸我的脸面要被你丢尽了。”
这句话才进入吴晓风的耳朵，他马上离开了。他庆幸自己多了个心眼，他清楚以张素怡柔顺的性格跟父母抗争的可能性不大。“拔了毛的凤凰不如鸡”。以前是张家主动上门来找他们联姻，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嘛。吴晓风一点也不觉得奇怪，这完全情有可原。
离开了张家，吴晓风径直去了县城的红都歌舞厅。在那儿他希望可以找到当年高中时代的狐朋狗党们。隔壁的临江县交通局欠他们家一笔工程款，都十来年了，现在还有好几十万。他准备想法子尽快收回来。“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他这样告诉自己，给自己壮着胆。
他才落座，立刻有两位浓妆艳抹的女人凑了上来，贴着他嗲声嗲气地问道：“帅哥，要不要人陪？”对方身上的劣质香水将吴晓风熏得一阵难受，他首次碰到这种阵仗，他有点儿慌乱，但他很快平静了下来，邪笑一声，“欢迎欢迎，我求之不得呢。不过我没钱，你们要不免费好了？”
有一个女人不大相信吴晓风的话，凑得更紧了，“帅哥，你可真会开玩笑。”吴晓风一脸无辜地笑了笑，将衣兜翻了个遍，抖了一抖，示意给她们看：“你们瞧，我从不说谎。”两个女人这才信了，“哼”了一声跑得远远的，再去寻找新的目标了。
她们前脚刚走，两位流里流气地壮小伙后脚便到了，其中那位板寸头劈胸一把揪住了吴晓风，装出凶神恶煞地模样，“四眼，没钱还敢到这里来，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不要活了！”
吴晓风任由他们抓住衣襟，脸色丁点儿未变。两位壮小伙气恼之下，想动粗将吴晓风拖出去，但被人喝止了。一位高大魁梧的皮装年轻人越众出现在吴晓风眼前，一边跟吴晓风点头打招呼，一边顺手给了那两位想动粗的小伙赏了一记爆栗，这才拖了把椅子在吴晓风面前倒坐下，怪声怪气地叫道：“哎哟，吴大才子终于舍得来看我们了。”
这位年轻人叫许冲锋，跟吴晓风他们从小在一块儿长大，后来由于家境不大好，辍学了，不过吴晓风当年也没少帮他们的忙。再后来些，许冲锋打架群殴被关进了看守所。吴敬德自此制止吴晓风再继续跟他们来往，甚至将吴晓风送到了邻县的重点中学念书，以断绝他们的往来。
吴晓风一面回忆过去的往事，一面微微苦笑，沉默了一下，才问道：“其他人呢？就你一个在这里混？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们了呢。”
“他们都成家立业了，谁他妈还在外面鬼混。你小子也太不小心了，怎么稀里糊涂地就进去了……”许冲锋扯着大嗓门嚷嚷起来，好似生怕别人不知道吴晓风进过监狱一样。果然，吴晓风皱起了眉头，抿紧了嘴唇没有说半个字。
久别重逢的笑容在许冲锋长满了粉刺疙瘩的马脸僵硬住了，他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抓起服务员送过来的饮料杯，一饮而尽以掩饰自己的尴尬。吴晓风的脸色缓和下来，问道：“这几年怎么样？你帮他们看场子他们一个月给你多少？”
许冲锋抓起一张纸巾抹掉了嘴上的残汁，然后说：“这个不好说，按比例分红的。好的时候五六千，少点三四千，反正在这个小地方，够我花销的了。”
“你就打算这么干下去？”
“唔，没法子。我既没文化又蹲过号子，除了在这里呆，也没别的地方收留我啊。”
吴晓风沉吟了一下，缓缓地说：“我有个活，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做。相信事成之后，你会有一笔不小的进帐，顺利地话，有十来万吧。”
许冲锋眼前一亮，追问道：“什么活？只要不是杀人越货什么事都好说。”
“我希望你们帮我去收一笔账。可能要动刀子吓唬吓唬人。不过，你们都得听我的指使，不准擅自行动。”
“收帐？为什么不通过正常途径？”
“嘿嘿，我们家那样的烂账，说得清吗？政府欠我们的，我们欠别人，欠来欠去还不是吃亏在我们？”吴晓风冷笑着说：“若是通过正常途径有效的话，我老爸早跟他们打官司了。可就是没有用，官官相护。我只好动点小花招了。”
许冲锋没有一口答应下来，而是想了想，回答说：“你先让我考虑一下。”然后他站起身来，表示要送客了。吴晓风也跟着站了起来，“你慢慢想吧，我给你两天的时间考虑，后天晚上我来找你。否则，我去找别人了。”
第三章 情敌（1）
一辆白色的丰田佳美戛然在红都歌舞厅门口停了下来，歌舞厅门口的保安见到了跑车，赶紧满脸堆笑地跑上去打开了车门。从车上一前一后钻出来两名年轻人。前面的那位瘦高个叫曹青松，是这红都歌舞厅的老板，父亲曹劲成以前做过江津县公安局局长，现任常务副县长。此人生得英俊潇洒，好穿一身银灰色西装，人称“银豹曹”。个头稍矮的那位是他的贴身保镖兼司机段子建，从监狱出来没几年，据说曾经在某个武术学校学过两年拳脚，打假斗殴的时候特别凶狠，在小小的江津县有个“铁哥”的绰号。
那名保安冲曹青松谄笑叫了一声“老板”。对方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踏上了台阶走进营业大厅。老板到来的消息早已有人通传给了许冲锋。他伸出大手拍了拍身边女人的肥臀，一骨碌爬了起来，三下两下套好了外套，用矿泉水揉了揉惺松的睡眼，快速赶到了曹青松常待的包房。
段子建此时正对一名送饮料进来的女服务员上下其手，弄得对方娇喘嘘嘘。曹青松对此熟视无睹，端起了刚榨出来的鲜橙汁喝了一小口。直到曹青松推门走了进来，曹青松这才对段子建吩咐道：“你去外面吧。我要谈点事。”终究是自己的老板，段子建不敢违拗，松开了女服务员，大步走了出去顺便掩好了门。
“听说吴晓风那小子回来了？”曹青松指了指边上的沙发，示意许冲锋坐下。许冲锋没敢隐瞒，照实点头称是。“他没来找过你？他回来做什么？”曹青松看着许冲锋继续问道：“江津县太小啦，不适合这种书呆子待。”
许冲锋清楚曹青松为何对吴晓风如此忌惮。曹青松喜欢上了张素怡，对张素怡展开了猛烈的追求。可张素怡对他始终不理不睬。张素怡的父亲张雪林又是曹劲成的老领导，曹青松自然不敢对张素怡用强。而人偏偏就是那么怪，得不到的偏偏希望得到。当他得知张素怡一直在暗恋吴晓风后，他开始留意起了情敌的动向。
然而，远离家门数年的吴晓风对此却一无所知，他并不清楚他已经在整个人生最低谷的时段平白无故地招惹上了一位当地权贵。虽然他的父亲吴敬德曾经是江津县的首位十万富翁，但那都代表着过去。在如今暴发户辈出的时代，曾经红火风光的吴敬德早已成为遥远的过去时，能够想起这位人物的江津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曹青松和许冲锋交谈了片刻后，他沉吟了数秒钟，然后注视着许冲锋，问道：“你能不能想法子将吴晓风赶走？当然，能够不动刀子就不要动刀子，毕竟他好歹算一个人才，又无辜吃了官司，蹲过监狱，吓唬吓唬他便够了，让他离开我们县我们市甚至远离我们省，让他回到天海市最好了。”
许冲锋没有立刻吱声。曹青松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笑着说：“放心吧，事成之后我会给你增加提成。我知道你跟他熟，所以我让你来办这件事。希望你不要让我失望。最好，就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