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百合》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一日百合- 第3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很好,最先赶到的是青辛。

有青辛在,就算埋伏了十万大军阳子也不担心。

“我在这里!”

所以阳子放声高呼,毫不介意泄露行踪。

没多久,满头大汗的青辛就出现在她面前。

“主上,微、微臣……”

也许是赶得太急,向来言谈得体的青辛竟呐呐不成言。

“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大可不拘小节。”

阳子突然想到,为了景麒的事,最近她老躲着他,因此两人有点生分了。于是她主动拍了拍他的肩。

“……微、微臣常常会想,假如您手中没有水刀体内没有使令,譬如说,就像现在这样,您能在微臣手下过几招?”

阳子正要直言不讳地和他讨论这场阴谋,青辛却说出了非常奇妙的话。

无论基于理性还是感性,阳子都无法承认青辛是阴谋的发起人。然而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似乎已经不可能有别的解释。

“你干的?”阳子看看驺虞的伤口。

“是。”

“为什么?”

青辛没有目露凶光,当然了,更不会爆发出一阵奸笑来。

“我想和您谈谈月溪。”他严肃地说。

一句话,不,一个人名,一个弑君的人名,就让阳子一瞬间汗湿重衣。她宁可面对妖魔鬼怪或千军万马,也不想面对这个人。

片刻之前的庆幸以一种极为讥讽的形式转化成了如临大敌。

“这样的话题,哪里不能谈呢?”她试探着问。

“也许您没有注意到,您今天对我说的话,比这半年的总和还多。”

“抱、抱歉……”

“您对月溪怎么看?”

“……很矛盾。”她顿一顿,意识到青辛还在等下文,又摇摇头,“我说不清,可以证明他忠良的证据有多强力,可以证明他奸佞的证据就有多强力。我不能分辨他是忠是奸,甚至不能分辨他对芳来说,究竟是祸国殃民还是功绩彪炳。他的举措似乎让芳变得不那么糟,但似乎正是因为不那么糟,芳才一直没有得到真正的改善。然而无论如何他已经死了,芳的情形却很糟糕。”

“也就是说,您和冢宰意见一致?”

“是,我和他讨论过月溪。噢,不是最近,是很久以前了,是他引发的话题……”

事已至此,又何必照顾青辛的心情呢?匆匆补充匆匆解释的自己真是太傻了——阳子悲哀地闭上了嘴。

“微臣的看法和冢宰不同。”

“你认为他是怎样的人?”

“他是我可以认同的人。”青辛慎重地答道。

“很好,我明白你的立场了,在你动手探测你那个疑问的答案之前,我能否请你解答我心头的疑问?你认为我与景麒不睦,是足以和一年屠杀三十万人的暴行相提并论的罪孽吗?”

“那只是您的私事,和微臣无关。”

“王和麒麟的关系只是王的私事?”

“王虐待麒麟又另当别论,感情不睦什么的,只是王的私事。”

“很好,你彻底把我搞糊涂了,你究竟要干什么?”

“您一直把我当朋友看待吗?”

“那还用说!”阳子瞪了他一眼。

“那么我想站在朋友的立场上,为您的终身大事作一番打算。”

“谢了,不用了。”阳子没好气地说,“热心的朋友太多了,这种话我每天从早听到晚。”

“彼此道歉又彼此接受了对方的道歉,但关系还是那么僵,原因是……” 

“原因就是景麒不好。”

“呵……”

“祥琼、浩瀚和仙蕙都为我当过说客,但景麒总有理由推托。说穿了,不和他结束分居我就不想和你独处,你说话太直,我一定会被你惹恼。”

“呵。”

“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我什么时候教过他这种文绉绉的话了。不是我要反对这句话,可是对麒麟来说王难道不是最重要的存在吗?为什么偏偏我的麒麟却能公然……不许笑!”

“处境如此,您在我面前依然毫不矫饰,您的友情真是令人难以抗拒……”热忱的笑容并没有从脸上消退,但青辛的语声却慢慢失去了笑意,“然而遗憾的是,为臣自有为臣之道,我不可能回馈相应的情谊给您,只好建议您及时止损。”

“回……馈?”

多少年,多少年来的友情,虽然是他从来没有明说过的友情,都是她的错觉?都是自作多情?

阳子傻乎乎地看着他。

“君王有君王的使命,臣子有臣子的职责。如果您误入歧途我就会效仿月溪,尽力把庆的损害减至最低。”

“月溪并没有把芳的损害减至最低。”阳子下意识地反驳道。

“我当然会留下台辅,唔,正如我在前朝末年所为。”

“前朝末年……所为?”

予青六年初夏,青辛潜入金波宫,一心为民除害。

他发现先王和他的想象很不一样。明明颁布了那么残酷的诏命,却怎么看都是个平庸可怜的女人,还一直伏在景麒床头悲泣,让青辛无法轻率动手。血溅五步的仁重殿和血流漂杵的庆,也许结局都是麒麟殒命。然而刺客并没有太多时间可以犹豫。

“先王不断重复着解救台辅的愿望,总算还有些可取之处,于是我在梁上应声,假借神的名义教导她禅让的正理,最后她求仁得仁……”

“你!”

“别拿我当朋友,我不是您的朋友!”青辛眼中精光大盛,“我是辅佐您、监视您、随时准备对您进行判决的……称职之臣。”

“你,是你,竟然是你……杀死失道的王,为庆保住麒麟,我知道是最明智的做法,好吧,这样吧,做个约定吧,青辛,也许有能力和我做约定的人只有你。如果我失道了,并且心智迷乱不再有自裁谢世的胸襟,请你杀死我,让景麒活下去。请你为有心无力的我伪造出禅让的假相,这样对你对我,特别是对景麒,都好……”

语声中显露出疲态的阳子并没有在凌厉的目光下退缩。

“吾王圣明,实乃万众之福。”

虽然伏礼已经废除多年,但青辛还是郑重其事地跪了下来,五体投地,用力磕了个响头。

(转章·誓约终)


作者有话要说:乐俊和青辛做了约定,阳子也和青辛作了约定,虽然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回事但最终……其实还是一件事……下面,我们来进入久违的正文吧。




、荆棘的王冠001


赤乐五八年冬至起算的第四十六天,景王阳子应春官府所请东出尧天都四十六里,设坛祭日——叩谢冬尽春始,祈祷五谷丰登。

这样的祭祀是定期举行,本不算什么奇事,但今年的这一天却从群臣的惊奇中拉开了序幕。

首先,阳子迟到了。

诸侯携各地方官僚在祭坛四周列队苦等的时候,金銮殿上的群臣也正对着空空的玉座面面相觑。吉时眼看要过,大宗伯急得团团乱转,终于燕寝中传出了口谕,命令春官府率众先行,王与随行的内务官将于稍后动身。

仪式冗长而又繁杂,与其抗议或抱怨,还不如先上祭坛进行前期筹备,于是大宗伯怀着事后算账的心思安抚了喧哗起来的百官。

不得不提的是,从来没有迟到过的宰辅,也破天荒地不见踪影。然而即便是天性最乐观的青辛,也无法乐观地幻想这是因为他俩恩爱缱绻,双双睡过了头。因为他俩压根就不住在一起。

“阳子,怎么了?究竟是怎么了!”

长乐殿的偏厅内,有位女官双手叉腰,大声喝问。

她看起来年纪很轻,脸蛋儿圆圆的,眼睛乌溜溜的,满面怒容的模样也像在扮鬼脸,不觉可怕,只觉可爱。所以阳子噗嗤一声笑了。仙蕙总是可爱的,哪怕是生气的仙蕙。

藏青色的礼服还没有穿上身,散乱的长发还没有束入青玉冠冕……阳子在重大场合从不拒绝化妆,这天清早却一反常态地坚持素面朝天。

即使景麒突然出现,并且同意变成麒麟,只送阳子一人去祭坛,恐怕也来不及了。

衣冠楚楚和妆容齐整需要花费多少时间,仙蕙心里最清楚不过。

“昨晚做了好多梦,我好累……”

“梦?”现在可不是纠结梦的时候!不过,好歹阳子愿意开口说点什么了。仙蕙赶紧露出了鼓励式的微笑,“什么梦?梦境很……”

“没时间细说……我得走啦。”

阳子推开窗,在内务女官们惊骇的视线中翻身一跃,跃入御苑,三纵两纵,转眼就踪影皆无了。

“喂,你的礼服!你的头发!你的……”

********************

就算有时间,阳子也不想对仙蕙细说梦境。仙蕙会因此陷入不安。事实上,她自己已经陷入了深深的不安。

“这是什么地方?你们在做什么?”

最初的梦发生在金波宫。

金波宫很大,政务繁忙的阳子还没有走遍每个角落。这地方光线又暗,一时之间,她无法确定自己身在何处。只有压抑感,在阴森和恐怖的氛围中不断地渗出来。不,她并不是在不知名的密林里,也不是在荒无人烟似有妖魔出没的山野中。她的眼前有很多人,很多女人。她们挤在一起,挥汗如雨,没有人回答阳子的问题,只有织布机此起彼伏机械重复的声音。

心怀不幸的人汇聚一堂,简直比妖魔更可怕。

阳子不明所以地等了一会儿,身后有扇门打开,有个人走了进来。她满以为这人会引领自己进入梦境的新阶段,但对方只是默不作声地挤进了女人堆里。

也许我该走到门那边去——阳子想。

她知道自己在做梦。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跨过门槛也许就踏入了异世界,也许是蓬莱……她的心跳加速了,又迅速平稳下来。门后面,只是一个较小的偏厅。十来个面黄肌瘦的女人正坐在厅里绣花。

金波宫的役职人员没有仙籍,生老病死样样逃不掉。阳子走到一个消瘦的绣花女身后,关切地看着她飞针走线。

“替主子监视人吗?没人偷懒,你看见了。”

“庆是人人平等的国家,你的主人就是你自己,没别人。”

“我不懂这些。我想睡觉,可主子不让。”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的家呢?家人呢?”

“我的丈夫以前是春官,他犯了罪,关在天牢里。而我在这里干活……等死。”

掖庭宫。原来这里是掖庭宫——阳子恍然大悟。

“我不明白你们为什么非得熬夜不可。景王不可能希望你们熬夜。请你们按时作息……”

“景王?对于我们来说,王是高高在上遥不可及的。她希望什么不希望什么,对于我们来说,毫无意义。”

“你们……”

阳子不知所措地低下了头。

藏青色的衣料和龙凤呈祥的纹样骤然入眼,她心头一震,就醒了过来。

不,她没有醒!

她发现自己进入了新的梦境。

乱石嶙峋的河滩,寒风似刀。明晃晃的月亮挂在高空,月光冰冷,河水冰冰冷。一群赤身裸体的女人在往河里走,稍有迟疑就会挨鞭子。

她们下了水,在水下摸索着什么,然后陆陆续续捧出石头来。一块又一块,有大有小,但不管捧出多少块,鞭子始终在岸上等着她们。阳子感到站起来的人一次比一次少,天气冷得像冰,她的心里却好像有火在烧。她已经不想再追究来龙去脉,下意识地摸索着腰间的佩剑,她要动手了。顶多就是自己起义反了自己,这有什么稀奇!她又不是没反过!

“啊啊啊!”

水中冒起一双欣喜若狂的手,手中捧着一块皎洁的石头。

执鞭者取过石头就叫收工,全然不顾还有几人能自行从河里走出来。

那双欣喜若狂的手挣扎了两下,就被河水吞没了。河面上只剩串串涟漪,在阳子眼里荡漾不息。

“这块料可以打磨出让春官们满意的青玉,制成主上祭祀时的王冠……”

一声惨叫,然后阳子惊醒了过来。

不,她没有醒!

她发现自己进入了新的梦境。

一个噩梦连着一个噩梦,被侮辱被损害的人,在梦里泣血泣诉。她不断地醒来又不断地发现自己并没有醒。她开始怀疑噩梦才是现实,而风调雨顺国泰民安的现实只是她的华胥之梦……

在一身冷汗中被仙蕙唤醒时,她觉得,哪怕仙蕙的下一句话是景麒失道,她也不会大惊小怪了。

********************

噩梦,可能只是纯粹的噩梦,也有可能是水刀警示或发起挑衅,不过,至少有一点完全没有可能,那就是帝王将相最爱宣称的什么来自上天的启示……在阳子看来,这个世界的天帝连选几个靠谱的王都不会,大概简直一定是不会管这种琐事的。

“天啊!您穿成这样,谁能相信您是庆国的王!”

如你所见,出现在大宗伯面前的,是一个布衣散发的姑娘。

“是吗?”

“您这样主持祭祀,会引发质疑。”

“是吗?百官和百姓是按照衣冠认王的吗?哦,仙蕙,你来得正好,把你手里的青服和青冠给大宗伯,和景王本尊比起来,他更需要景王的衣冠呢。”

“主上!”大宗伯发出了愤怒的斥责声。

“拿着,拿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