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捞的起劲,张静还不忘随时让一下文瑞,毕竟请客的是这位:“文兄你也吃,这个海蛎子恁得鲜甜!”
文瑞看他那馋样就觉得可爱的不行,心想他平时在学堂里肯定是被拘束惯了,虽然还未及冠,但行事作风都已经处处在意,完全有板有眼的模仿大人的样子;现在看他表现出这样天真烂漫的一面,只怕他家里的人都没什么机会看到,想到这里,又有种莫名的得意。
又给张静夹了一筷子雅鱼肉,文瑞起身去那一溜儿小桌子上找,终于给他找出来那一小碟的白松菌,已经切成了极薄的片,一碟子里也不过就五六片的样子。于是连忙端过来,夹了一片在那滚沸的汤锅里只一蘸,顿时室内弥漫起一股奇异的香味。
张静不由停了筷子去看,文瑞笑嘻嘻,把那一片松菌放到他面前的碗里。虽然不想,张静还是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这个味道太特殊了,刚才吃的那些好东西虽然都是极致的美味,但也没有哪种有这样奇特的香味。
文瑞又烫了一片放到自己碗里,转头来催张静:“贤弟快趁热尝尝,倘用得惯这个味道,还可以试试生食。”
这种大蘑菇切片一样的东西还能生吃?好奇心上来,一口就把那薄薄的一片吞了,只觉得一股完全形容不出的从来没有尝过的滋味。那种香味到嘴里之后更加的浓烈,连火锅的麻辣味道都没办法把它盖过去,老实说对于张静,那种浓烈的味道与其说是鲜美,不如说是奇怪。
文瑞看他似乎不是很排斥的样子,又取了一片,在小碟子边上的特制酱料碗里蘸了,送到张静嘴边:“这蘸料是此间秘法所制,十分特殊,你再尝尝。”
被重重刺激了味蕾的张静还有点呆呆的,也没注意文瑞的动作是不是有不妥,直接张口就吃,倒把文瑞唬了一跳,又心中窃喜。为了不让张静一会儿回过神来,他又追问:“味道如何?”
这一口下去就不像刚才那样带着强烈的冲击感了。张静细细的嚼了两下,开始是爽脆的口感,就好像咬在什么水果上一样,但嚼没几下,那薄薄的一片就好像在嘴里融化了一样,完全软烂,顺着喉咙就滑了下去。
那蘸料确实特别,不仅缓和了那种过于强烈的香味,还激发出了松菌本身鲜美的口感,所谓齿颊留香,张静的视线不由的就粘到了碟子里所剩无几的薄片上头。
文瑞看的有趣,把余下的都放到张静面前:“贤弟喜爱就多用一些儿,不过锅里那些就不要再用了;稍时换过盘盏,还有其它新鲜食材。”
虽然已经对泉馆里的奢华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但是听到说这一顿火锅原来刚吃到现在还不是全部,张静还是很吃惊。怪不得虽然刚才文瑞一直在给他夹菜,但每种都只夹一点!
开始他还以为这是文瑞在王府里养成的吃饭跟小鸡啄米一样的金贵毛病,现在才知道,这根本是老饕的食不厌精!
不过心里再感叹,看看那小碟子里本来就不多的薄松菌片,张静还是红了脸:“此物必然尊贵,文兄你也用,不然小弟实在惭愧。”
原本张静就吃的红扑扑的脸蛋因为羞赧,红的更透,在文瑞看来简直就是娇艳欲滴。心里冒出来控制不住的冲动,文瑞又夹了一片蘸了酱,递到张静嘴边:“不妨,你我分食之,来。”
这次张静就没之前那么好糊弄了,一下子尴尬起来:“文、文兄……我、我、我自己来!”
虽然觉得可惜,但是文瑞也不敢做的太过,只得笑着把菌片放到张静面前的碗里:“是为兄逾越了,贤弟千万莫要责怪。”
“哪里……”
“来来,尽速食之,这种松菌片但凡受了丁点热口味都会变的不佳。”
马奶子酒度数很低,喝起来让人没防备,但总归还是有一定酒精度的,量大了加上辣火锅十分促进血液循环,张静其实本来就有点熏熏然。这会儿被文瑞若有似无的调戏,脑子里虽然还保持着一丝清明,但大部分都已经混乱的搅成一团了。
看着又有华服的美人进来,把之前的小桌子都撤了,换上一批新的,这次就是各种新鲜肉禽了,除了常见的猪羊牛兔鸡鸭鹅,更有狍獐野雉之类野味。至于再有其它,那就又超出张静认知的范围了。
不过肉禽类的食材范围很广,有些动物杀来吃实在很挑战人的心理底线,文瑞怕吓到张静,野味还是没敢多要,只关照了所有食材不一定要奇特,只要是最上乘品质的就行,野味则只敢喊了熊掌虎肉象鼻牦牛尾这几种相对比较常见的。
不过就算如此也够张静感叹的了,说实话他这辈子还真是第一次吃到这样美味的肉。
猪肉鲜嫩多汁滑不留口;牛肉则干脆是入口即化;羊肉性燥文瑞没有多要,只能尝个大概,反而香的让人回味无穷;就连一块烫皮冻,入口都能品尝出极其富有层次感的味道;至于那些野味就更不用说,除了“鲜香”两字,张静已经完全不知道应该怎么去形容了。
文瑞看他吃的高兴,一半私心一半也确实怕他积食,又借助消化之名灌了他不少的马奶子酒。等下人来换矮几中间贮水的时候,虽然明明想要仔细看着,但眼前已经有点迷蒙了。
不过这个时候的张静严格来说已经没有什么正经的念头了。迷迷糊糊的只觉得心情跳脱,欢快的不行,还想去换下来的水里捞什么东西。文瑞无奈,从堆在一旁一直没去动的冷盘里找出一盘凤爪,夹了一只塞到张静嘴里才分散了他的注意力。
就这么边吃边玩,等最后的龙须面上来的时候,张静已经基本进入只会努力傻笑的状态。对此文瑞自然乐见其成,半扶半抱着给张静喂了一点面,确认对方是真的已经饱的不能再饱了,这才喊了水果进来,结束了这一餐。
第52章 第 51 章
等到心思再次略微清明,张静发现自己已经泡在温泉里了。好吧,对于中间怎么过来的印象不深了,但是好歹还记得是自己给自己换的衣服,总算还没丢脸到完全无法挽回的地步。
能觉得头脑清楚了一些是因为温泉的热度似乎把身体里的酒精给蒸发了一点。张静懒洋洋的靠在池子边上,仰起头,极目所至是一望无垠的深蓝色夜空,银色缥缈的天河跨过苍穹,横亘在高远的夜空里,群星璀璨。
张静突然想起来他刘大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个夏天,那是刘恺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看到原始的从未被污染过的美丽夏日夜空。
那天正巧是个月半,晚上张静起夜,因为是夏天,自然也不用夜壶之类,就直接跑到屋外解决。
月半的时候月亮最圆,明亮的不得了,夜色也就特别好。在屋里就能透过敞开的窗户看到那银盆一样的球体挂在天幕上,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耀眼。但大刘还是觉得晚上这么亮应该不单单是因为月亮大,结果一出屋门就被深深的震撼了。
那漫天的繁星灿烂的让人几乎不忍逼视,在大刘的年代,这样的景色大概只有在大型珠宝展上,有超级富豪愿意花钱买钻石堆成山再打上大型聚光灯才能达到。
不过,无论如何,星群所具有的来自大自然的震撼力也始终是人力加工的物品所无法企及的。
而从那满天繁星中间穿越而过的银色纱练,颜色则纯粹的无法形容。那就是光与光交织的天幕,你可以说它因为明亮而完全没有了任何色彩的杂质,但也可以说,那包含了所有人间可能见识到的色彩。
它就静静的横亘在那里,如果盯着它时间长,还会感觉到有一种十分缓慢的流动,缓慢到,就仿佛能从那银色的光流中看到整个地球从诞生到现在,承载着一切的时光流转。
而今晚的夜空,恰恰也是同样的美丽和震撼。
以前张静从来没有觉得头顶这片天能有什么好看,直到那晚他刘大哥把自己对于夜空的记忆和张静共享了一下,再往后,张静才渐渐的开始懂得这种带着敬慕般感情的喜爱。
今晚之前的火锅逼出了身体里的热量,现在泡在温热的泉水里,身体是无限的放松。裸露在外的肩膀和手臂能感受到夏夜的凉风轻轻拂过,在皮肤上激起细小的颗粒,酒精带给身体的酥软感觉经由热水泡了更加明显,舒服的让人想要喟叹。
张静遥望着头顶的星空,眼神渐渐放空,感觉自己舒适的简直灵魂都要飘到天上去。
可惜显然这地方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正舒服的昏昏欲睡,就感觉水被激起了小小的波澜,身边有人靠了过来。
费力的扭过头,文瑞正笑吟吟的看着自己,手里还端着个圆圆的木拖盘。托盘里是一套酒具,在夜色里竟然熠熠闪光,好像是碧色水晶一般。酒杯里还没倒上酒,半透明的酒壶里则看得出是深红色的液体,装了大概有八分。
接收到张静的视线,文瑞再走近一点,然后也坐到水里,把手中的托盘放到水面上飘着:“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套酒具配这火州进贡的美酒,也算不辱没它的名声。”
这种稀罕玩意儿张静自然不可能见识过,心想跟着文瑞跑,就算是眼界都真是开阔了不少。就比如这种已往绝对不可能接触得到的极品酒器,以及因为新学府的成立而逐步接触到的各位高官富贾。
想到这里不由又想起那句老话: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前段时间到处送请帖,只要拜帖上没有带着睿王府的名头,那些看门的就无一不是不给钱就不给报,而且少说也要起码一两。那段时间文宪甚至借了文瑞的公章两天,就是去学里帮张静给拜帖上敲章。
看张静出神,文瑞只当他酒还没怎么醒,故意用话去逗他:“贤弟在想甚?如此入神?”
真正在想的事基本上是属于跟文瑞讲多说无益平添烦恼的类型,于是脑子还不甚清明的张静一瞬间思绪回到了之前想到他刘大哥的时候,脱口而出:“天河夜转漂回星,银浦流动学水声。”
“贤弟好文采!”
“啊?”迷迷糊糊就被称赞了,张静诚实谦虚的优良品德马上发挥作用:“愚弟笨拙,不敢妄占前人佳作。”
“哦?那此句出典何处?”
“出典……嗯……那个诗、诗什么、什么贺……”
被文瑞一追问,张静才发现当下要自己思考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脑袋里昏昏沉沉的,觉得自己明明知道,又怎么也说不出来,越想越糊涂,越糊涂自然就越找不到答案,情急之下,下意识的就找他刘大哥帮忙:
“刘……大哥,你来说……”
这一句声音很轻,张静也没意识到自己已经把脑子里的想法说出了口,但是一边完全没有醉的文瑞可是听的清清楚楚,心里就是咯噔一下。
马上凑近过去再听,张静却没有声音了。等了一会儿,文瑞还是憋不住,轻轻的追问:“刘大哥是谁?”
等了半天没等到他刘大哥接口的张静这时候才隐约想起刘恺已经回去了的事实。
酒精上头,放松的不仅仅是身体,精神也松懈下来,很多平时被牢牢控制住的情绪也跟着决了堤,并且被无限的扩大。文瑞再这么一追问,张静就觉得心酸难过一起涌了上来,憋了一会儿,忍不住放声大哭。
文瑞被吓了一大跳,联想起出事那天张静的情况,心慌的不行,也不管两人都光着呢,连忙先靠过去把人拢到怀里轻轻拍着安慰;又去倒了半杯酒,准备实在不行就让张静继续喝,直接喝醉了睡过去,也就好了。
张静现下满心满眼都被再次失去精神支柱的打击填满,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和文瑞令人尴尬的样子。有人让他依靠,还安抚性的拍着自己的背,这让他有了一种安全感。尤其肌肤相触所带来的温暖感觉还十分增强了这种安心的感受,想要倾泻的愿望突然间变得无比强烈,他也不管别人,自顾自的就开始说。
话头一旦开始,就再也刹不住车。从眼前的事情讲起,慢慢的回忆到以前;从刘大哥给自己的许多帮助,到生活里两人发生的小趣事;甚至还有要对别人隐瞒这件事情的辛苦。
虽然条理不清,但絮絮叨叨的讲了小半个时辰,这信息量也足够文瑞震惊了,并且,震惊之外,还感觉到了一丝不爽。
这种不爽虽然自己很清楚完全没道理,但就是如鲠在喉一样的,恨不得能除之而后快。而转念想到大刘已经不在了的时候,又觉得一丝轻松和得意:毕竟现在和将来,能待在张静身边的是自己而不是那个刘大哥。
一通嚎哭之后,仿佛身体里的什么东西被释放掉了,张静有种奇怪的舒爽感。脑袋昏昏沉沉的,越发想睡。
又觉得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冷暖适宜,身下垫着的不知道什么还有一定的柔软度,蹭蹭,似乎比床单还舒服。喉咙里忍不住发出一串小猫咕噜一样的喟叹,两眼一闭,干脆的找周公去下棋。
文瑞哭笑不得,胸口被张静蹭的麻痒,全身的血液都在很自觉的往某个方向涌。可是,看看瞬间就睡的香甜的张静,除了深呼吸努力锻炼耐力,还能怎样?
抬头望望那静谧深邃的夜空,本来还端了好酒来,打算风雅一把,结果倒好,实在是想不到根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