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很久,身子难以克制的轻颤,面上又现出怔忡与疏离的神色来。花示君担忧他的身体,不顾他意愿,强硬把人自榻上打横抱起。
察觉到毕染有挣扎的迹象,花示君压低声音,坚持却仍然温和的要求:“至少今夜去本宫寝房过夜,让本宫看着你好转起来。这样对孩子亦好。”
从男人胸膛传来的平稳沉静心跳和柔和安抚的语气,不可思议的缓解了腹中隐痛,便连烦闷欲呕的感觉也减弱了许多。毕染推在花示君胸口的手停顿了片刻,认输似的半阖眼眸,头也渐渐靠往男人肩胛。
怀中人鲜见的示弱与依顺,让花示君顿时心中狂喜。愈加紧实的揽稳他,不自觉微微低头,嗅闻那人发际幽香。
自上回大醉而两人误打误撞行了巫山云雨后,他俩再无如此贴合相近过,镇日在同一个宫殿里,却咫尺更似天涯。
如今毕染遭受了陆小念轻薄,却也改变了态度,愿意主动亲近迎合于他,——是否因为毕染终于意识到,这世间惟有他花示君能够保护他,他也惟有他可以依赖与信任?或许以此次危机为契机,他与毕染的关系,有进一步融洽的可能。
******
这几日花舞宫太平无事,原因在于总是聒噪闹腾、成天惹是生非唯恐天下不乱的二太子花莫漪,终于消停了。
有几名宫人亲眼见到五公主将捂着腰、龇牙咧嘴的二太子扶进了内寝,然后二太子自寝房中传出命令,宣布要休养生息、闭门谢客一段时日,不许任何人前来打扰,哪怕他爹花妖王亲临,也要毫不客气的赶出去。还嘱咐这几日膳食务必清淡,不许有辣有盐有酒口 味过重,违者丢到食人花丛中苦刑三日。
花舞宫众宫人分外好奇,二太子从来不是个修身养性的主,荤素向来也毫无所谓绝不忌口,更加不会有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闲得住的贤淑性子。怎么从化境阁回来一趟,整个人突然就发生了一百八十度转变,俨然一副要吃斋念佛的和尚模样了?
啊,说起和尚,那位长发而年轻美貌的佛修者,好像这几日也迟迟不见人影呢。
难道跟二太子合体了吗,或者是他的灵魂附身在二太子身上了吗……——真可怕!
处在谣言最中心的花莫漪,自然是没有多余精力去关注下人们这些咸吃萝卜淡操心的奇思怪想。
他不是突然间脑袋进水,也不是转了性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事实上,就算他再想像以前一样到外面去活蹦乱跳为非作歹,现今的身体状况也不会允许——后腰酸得要跟要断掉了似的,偶尔下床走上几步,那个难以启齿的地方也跟要裂开似的抽筋拔骨的疼痛!! 花莫漪生平还是初次体会到何谓生不如死!!!
肉体上的疼痛还算小事,更让他抓狂的是,花千秋强制他顿顿只能喝清粥饮淡茶,早睡早起,不许见风不能乱跑乱跳,他镇日镇夜待在寝房里不见天光,身上都要长蘑菇了!
“哼,这还算不幸中的万幸,若是二哥你怀了孩子又给强迫流掉,恢复元气的过程中更加要事无巨细的忌讳了!”花千秋边对喋喋不休抱怨的花莫漪斩钉截铁的这么说,边把他活生生按回榻上去,“好好躺着!再过半个时辰才许下床!把这碗小米粥喝了!!”
花莫漪被迫咽下那碗清淡寡味几乎淡得出鸟来的小米粥,美目汪汪看着妹妹,花千秋断然拒绝:“没有大鱼大肉,只能吃这个!谁让你色欲熏心铸下大错!!”
“什么色欲熏心,本公子是一片好心要救人一命,谁知竟然惨遭那个出家人的毒手……!”花莫漪跳起来,立刻又哎呀呀的颓坐回去,“痛痛痛痛……”
“在大哥面前装腔作势也就罢了,你对那家伙打什么主意,以为我不知道?”花千秋恶狠狠的白他一眼,“好女色好得做梦都想成亲的你,竟然会甘愿为男人牺牲清白,最好是你真的有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么高尚的觉悟!”
“咳咳。”二太子掉转视线,眼神飘忽。
花千秋又推过来一盅汤药:“还有这个,趁热喝了,疗复伤口的。”
她不说是哪处伤口,可是两兄妹皆心知肚明伤在何处。花莫漪腾地红了脸,赶紧劈手夺过药盅,大口吞咽下去,唯恐妹妹再借机数落自己。
那药苦得堪比砒霜,花莫漪喝得那叫一个肝肠寸断,恨不得自己味觉瞬间失灵就好。捏着鼻子灌下去一大半,最后一点残渣几乎是用倒的喝进了嘴里,花莫漪臭着一张好看的脸,恨恨的忽然就想起那个罪魁祸首来。
“陆小念跑去哪里了?”
太不像话了,把他这个救命恩人吃干抹净就跑得不见踪影,音讯全无!
他花莫漪即使不是一哭二闹三上吊要逼他负责的黄花闺女,好歹也是堂堂一国皇太子;再说了,受人之恩还当涌泉相报呢,陆小念怎么自化境阁出来后就一直神隐到现在,看都不来看他一次?
花莫漪捏着药盅,俊俏的面庞皱到一起,也不知是苦成这样,还是想到了陆小念那个没天良的。
花千秋从他手里接过药盅,哼了一声:“他?给大哥下了逐客令,赶出国境了。”
“什么——”花莫漪一惊,“就因为他跟我……?”紧张的用力抓住花千秋胳膊,“你没有同大哥解释吗,我并不是因为对他动情才,才跟他发生情事,而是情势逼不得已……况且我并没有受孕!!”
“你这么紧张作甚?”胳膊给抓得有点疼,看到二哥居然会这么在意那个带发修行的和尚去向,花千秋没好气的嘲讽,“不是说对他没有非分之想?”
花莫漪仍旧紧抓她不放:“一事归一事,不论我对他有没有不该动的念头,他毕竟是为了解开我身上巫咒才会千里迢迢寻到花妖国,他也是阿爹费尽九牛二虎之力请来的贵宾!大哥怎能独断专行,问都不问过我和阿爹的意见,就将人赶出去?!”
“谁说没有问询过父王意见?”花千秋嘴角一抹冷笑,“不仅遣逐令是父王亲手签发的,父王同时还下了谕旨给宫中禁卫,命令如若任何人再见到陆小念逗留王宫附近,不问缘由,一律格杀勿论!”
二太子脸色陡然变得苍白,不顾身体仍然酸乏疼痛,跳下地来就要往房外冲去。花千秋一把拉住他衣袖:“你莫傻,现在那和尚应该早就给逐出不老林几十里开外了,你要去哪里找他?他毁你清白在前,又于云都殿中轻薄毕染在后,花妖国不能容他!”
第四十章:谁解秋风意
“他连大哥的妃子都不放过,利用两人独处机会动手轻佻,哪里像一名修行之人?他与你在化境阁中双修一场,想来也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纯为利用你渡化体内妖气罢了!”
衣袖被花千秋牢牢攥在手中,花莫漪脸色依旧苍白,吐词却出乎意料的分外坚定。
“我不信。”他看着花千秋,慢慢道,“我不相信陆小念会是你们口中所说那种人。这当中一定存在误会。”
“你是说素来公正严谨的大哥,会存心编造谣言诬陷他?”
“我没有那个意思。”花莫漪脸色更加苍白,头脑也陷入混乱,他低低道,“……我要去找大哥问个究竟。”
“如果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就能死了这条心?”攥住衣袖的手松开了,花千秋瞪着二哥不见好转反而更显惨淡的神情,恨恨道,“去便去,我就陪你一同,听听你挂念的那个和尚到底有多人面兽心。”
不等她说第二遍,花莫漪头也不回推开门就奔了出去。
******
花莫漪到云都殿的时候,毕染尚在沉睡。花示君迟迟没有从寝房出来接见他,只是唤宫人备上香茗,让二太子和五公主在花园凉亭中候着。
花莫漪哪里坐得住,他像只焦躁的鸵鸟,从亭子这头走到亭子那头,又绕着石桌来回打圈圈,不停向亭外张望。花千秋忍不住,拉着他衣袖让他坐下,他只稍稍在春凳上安静了一会,便又跳起来走来走去。
花千秋拿他没办法,只得任由他坐立不安。五公主独自坐在石桌边饮茶,斜着眼看花莫漪为了他口中“除了皮相好看外一无是处”的陆小念急得团团乱转,暗地里把那个不守礼法的淫僧腹诽了个狗血淋头。
花莫漪一厢在亭子里走来走去,一厢就在胡思乱想陆小念究竟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
他一会觉得陆小念不可能像花千秋所说,竟然会对毕染起了色心乃至光天化日之下动手动脚——想当初他自动送上门,咳咳,不是,他当初为了测验他修佛持心是否足够坚定,出卖色相主动勾引时,小白脸还义正词严的婉拒了他,没有趁火打劫;由此可见小白脸 为人虽说看起来一肚子坏水,实际上该守的原则和该恪守的本分还是不会轻易逾越。
一会却又觉得,毕染尽管看起来不声不响,清冷孤高,但对于男人却有着莫名吸引力,就连万年尘心不动的大哥也情不自禁为他折服,泥足深陷——陆小念那个愣头呆子,从跟他行欢时的笨拙和鲁莽看来,就知道他没有多少经验,会不会一个不小心,也对不过一 面之缘的毕染动了邪念?毕竟以毕染的容貌来说,完全够得上美人的标准!
而且,大哥的确不像是那种会捏造谎言的人,他向来有一说一,刚正不阿,决然不会因为厌恶某人而刻意陷害。
那么,真的是陆小念见色起意,惹怒了大哥和阿爹……?
花莫漪停了步,心里猛然蹿起一股恼意,一巴掌狠狠拍在石桌上:“色胚!!!”
花千秋正从石桌上端茶,给他吓了一跳,旋即又见花莫漪一脸抽搐的抬起手心猛甩,显然用力过大,震伤了他自己。
“……二哥你偶尔能别这么呆么……”看到跟自己一模一样的面容三不五时做出蠢事,心情真是百感交集。
“——他如果有一天能够温和有礼斯文稳重,父王就该去祖庙里好好烧几炷高香了。”不紧不慢的声音自身后传至。
花示君面色还算平和,唇角甚至微微挂了一丝笑意,缓步踱进亭中。
花莫漪忘了自己掌心还在生痛,蹿到大哥面前抢着想要说话,可是刚张了张口,大脑却陡然一片空白,竟是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花示君瞅着他面上神色飞快的变换,又是沮丧又是心虚,便已知他是为何事而不顾尚在休养的身体,急冲冲跑来云都殿找他。
花示君淡淡道:“那个姓陆的小子不是好人,他轻薄非礼毕染不说,还是花舞宫那名暗算你的刺客的背后推手。花妖国决计留他不得。”
“!!!!!”花莫漪立刻反驳,“陆小念不会是那样的人!!”
“你与他认识不过几日?”花示君道,“你只知他的名姓,他的师承他的来历他的背景你一无所知,凭什么断言他之人品?”
“他在花舞宫为了护我,险些命丧淬毒暗器之下;若他是幕后主使,大可任由我自生自灭,又何必冒着生命危险来救!”
花示君冷笑:“当时他不是佛妖两气冲突严重,正值即将走火入魔的关键当口么?怎么会那么巧,他真气逆冲时刺客不在,你出现在回廊时刺客就出现了?”
“天下之事,多的是无巧不成书者,刺客的目标若本来就是我,自然是耐心潜伏直至我出现,不会将他视作考虑的目标!”花莫漪又是伸手想去拍桌子,还未落到桌面就醒悟起对方是兄长,落下的动作硬生生止在半空中。咬着牙替那不在场的人辩解:“大哥你如今只 是因为他有轻佻染哥儿的可能,就贸然把莫须有的罪名加在他身上,我不能认同这种先入为主的看法。”
花莫漪不假思索的回护和前所未有的认真的神情,与平素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模样截然不同,一时间竟让花示君和花千秋产生了错觉,似乎一夜之间花莫漪不再是过去的他,变得开始有了想要竭尽全力维护与争取的东西。他目光中有一种不同往常的执拗,眸底蕴 着不易妥协的熠熠光辉,这让二太子整个人看起来生动灵艳了不少。
花示君看了一眼花千秋,从那跟花莫漪如同一个模子印出来的面容上终于是看出了两者的分别。花千秋纵然少女娇媚,和如今的花莫漪比起来,竟陡然逊了几分意味深长的风韵。倘用花朵来比喻,花千秋尚在含苞待放的阶段,而花莫漪已然一夕风华,染上了媚然 绽放的妖娆颜色。
孪生兄妹间这样天隔地远的差别,在化境阁一行之前,压根还看不出究竟。
不难想象,能让花莫漪产生如此重大改变的,惟有那个正被全国通缉的伪君子。
花示君道:“在化境阁中,他不是顺利诱使你与他行了那双修之事,让一身妖气得以顺利转化过佛气?说不定来花妖国替你解咒也好,花舞宫以身护你也好,皆是引你一步步入他陷阱,最终心甘情愿助他功成圆满的幌子罢了。”
花莫漪脸色涨得通红:“胡说!他不可能事先预料到我会舍身救他!我在他面前一向都是贪恋美色追芳逐艳,他没道理将性命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