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名自王城跟随而来的侍婢互望一眼。
在渐浓的热气中其实也看不清彼此的神色,更看不清掩映在屏风后似有似无的身影。两人皆略微犹豫:“这……大殿下嘱咐奴婢们寸步不离,务必服侍好大太子妃……”
“我已能够自如行动。”声音平静,却隐隐带有不容分说的震慑力。
毕染清越的声音穿透屏风与层层水雾而来,刚刚流产应该是虚弱非常的人,话语中却染了分外冷寒之意,两名侍婢莫名起了一身寒颤。
想想只是沐浴净身小事,应是不会出甚大差错。
“是……奴婢告退。”
咿呀轻响,门扉重掩。
毕染闭眸听着侍婢脚步声远去,藏在背后紧攥的手指缓缓松开,扶上盛满了热气腾腾泉水的长型木桶。身体其实依然很孱弱,自榻上起来时眼前就是阵阵晕眩;侍婢扶他过来屏风后时,脚底都在发飘。
但他仍然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将人支开。
自洒了药香的泉水中,看见自己苍白黯淡的面色。毕染自嘲的想,自主打掉胎儿,到底还是元气大伤,短时期内他已无法动用真气。这或许也是另一种报应,被残忍牺牲掉的孩子,用他自己的方式报复他这个心狠手辣的生身之人。
想到孩子,心腑间陡然蹿上钻心蚀骨的疼痛,握住木桶边沿的手指一软,身体就险些直直向桶内倾栽而去。
所幸及时回过神,稳住了身形,把所有关于孩子的念头强制压抑回去。
木已成舟,再多回顾与痛苦,也挽回不了他亲手杀害那个小生命的事实。
毕染闭上眼又睁开,一手摸索着解开前胸衣襟,月白色里衣缓缓滑到腰间。
目光从肩头,落到小臂,再落至上身裸露的白皙肌肤上。
将侍婢们支开,他本意并不真是要沐浴清洗。而是想要确认在胎儿离体后,原本无法藏匿的山水路观图,是否能够重新借由本身功力,再一次压制住其显形。
他方解开衣襟,尚来不及在氤氲水汽中看清身上肌肤详细,忽听门外脚步响起,花示君竟已是不请自来,推开了他寝房的大门。
毕染陡然一惊,花示君已迈入房中。过人的眼力四下里一扫,已看清房中空无一人,唯有屏风后隐隐传来水声。
大殿下当下就微微皱起了眉峰,出声询问:“人呢?不在此好好服侍太子妃,却是都到哪里偷闲去了?”
毕染迅速将衣襟拉上,手指扶着桶沿,不做犹豫,勉力提气纵身,跃入蒸腾着热气的木桶中。足尖触到桶底便是一软,小腹赫然抽痛。
他捂着腹部,将呻吟咬碎回喉咙里,只倒抽了一口冷气,额头上渗出微汗。
“我……让她们下去休息。”勉力挤出几个字应答花示君。眼前发黑,想来是刚才勉强运用真气,触及了流产虚弱的身体。
花示君一顿,想是听出他声音不适。挥手让跟随的下人退去,自己大步迈入房内,一个转身,便越过屏风,看见浸身热水中的身影。
毕染浑身湿淋淋的,蜷缩在桶内,花示君目光在他整齐的衣着上逡巡了个来回。
“我在净身,你进来作甚?”
“哈……”大太子却是丝毫没有转移视线的意向,灼灼眼神,侵犯意味十足的在他由于浸湿身子而曲线毕露的身段上凝视驻留。
毕染一噎,过往花示君尊他敬他,轻易不越雷池三步,像今日这般对他暗示他“非礼勿视”而听若未闻的情景却是从未有过。男人带着侵犯意味的目光越是沈凝,越是蕴含着某种不言自明的危险。
毕染捂在小腹上的手,不由自主的松开,改为紧紧攥住了自己衣襟。
“花示君,”警告的提高了声音,“我在洗浴。”
花示君却拉长了声调,若有所思,缓慢而冷静的问道:“那告诉本宫,你何时多了个穿着衣物净身的嗜好?”
第五十九章:消失的山水图
这是意料之中的问题,可是电光火石间,毕染想不到理由搪塞。他猛然张开口,迟疑着:“我……”
“还是你认为先前有宫婢在侧,不欲袒露身体,于是自己先行下水,待支开人后再来宽衣解带?”男人沈缓而平静的声音,好似在理所当然替他寻找合适的借口。
毕染微松了口气,想顺着花示君的理由说下去,下一刻却惊觉男人的手指已穿过浓厚水雾,直向自己罩来。
“你——!”水中之人登时慌乱,猛然缩起身子,抬起双手想要抵御。花示君眼底掠过一抹厉色,单手扬起,指尖逸出强大妖力。紫色气旋盘旋而下,紧紧缠绕住毕染妄图抵抗的双手手腕,牢牢将其束起捆缚。
“花示君!!!”
“本宫今日忽然兴起了一点闲情逸致,想要来与本宫的爱妃,鸳鸯戏水一番。”不见一丝微笑表情,面上神色是冷得足以冻结整桶暖热泉水的寒意。毕染狠狠瞪着神色阴鸷的男人,心中掠过百般玉石俱焚的念头,甚至想要咬断舌尖来制止接下来发生的一幕。
可是花示君沈身入水时,男人稳健浑厚的胸膛自前方紧紧贴合而上,毕染鼻尖嗅到男人熟悉而令人混乱的气息,多月前醉酒后的那些荒唐场景霎时一一袭上心头,如走马灯般回溯逆流进回忆里。
“唔——!”唇被欺上来的双唇堵住,手腕被狠狠反剪到身后。
花示君咬着他薄薄的唇瓣爱恋厮磨,似是低笑,又似是自语:“早听闻薄唇之人大都心性凉薄,毕染你说,本宫这道听途说之论,可否采信呢?”
“……”想逃,可是空间狭小,身体又软软的提不起劲,他无处可去。
察觉花示君修长手指已慢慢爬上他胸前,毕染努力睁大眼眸,徒劳无功的向后仰靠,然而男人灵巧的指尖,在他剧烈挣动中已挑开了胸前第一颗盘扣。热气萦绕中毕染看不清男人的眼神落在何处,盘扣挑开的一瞬,只感觉得到那素来老成持重的大太子,竟是俯下 头去,一口咬住他精巧的锁骨,尽情吮吻起来。
“唔……呃——!”
又一颗盘扣被挑开,吮吻的唇再度游移向下。
“不……住手……”
身体被唤起贴近男人的本能,毕染剧烈的颤抖着,抗拒着情不自禁想靠近那人、索求更多的欲望。脑海里始终有个危机在提醒他,不能让花示君继续解开他的衣物,不能把身体,暴露在他已起疑窦的视线之下——!
毕染弓起膝盖,就要不顾一切撞向男人下腹。
花示君早有防备,一手迅疾如电,按住水中乱动的双腿;眼神再变,再不掩冷厉神采。妖气再度爆冲而出,在水面激起高溅的涟漪,水纹强烈波动中,毕染周身衣物再无阻碍的片片碎裂飘飞。
“!!!!!”衣裳全数被撕裂的霎时间,毕染脸色惨白。
男人一手擒着他双腕,将人拉离水面,花示君衣冠整洁却周身水淋淋的,同身无寸缕的他面面相视。
毕染整个人几乎埋在花示君胸前,长长青丝披散在身后。
能够遮掩住几分?
这重重水雾,花示君又能够看清几分?
若亲眼自他身上看见与世隔绝、神秘莫测的花妖国内部山水路观图,结合前因后果,花示君定然能够知晓一切都是他布控操纵。
他不惜以身犯险,以苦肉计潜伏花妖国十年光阴;他要带着路观图逃出国境,带领族人血洗深仇的筹划,满盘皆输。
至此便是终点。
长而凌乱的发丝,浸透了水而湿淋淋搭在颊边,毕染垂着头,一瞬间只觉万念俱灰,生无可恋。
花示君静静的站着,一语不发,良久良久,忽然松开了擒抓他的手腕。
声音没有什么起伏,却多了一丝温暖。
“方才是本宫失态,将事情闹过了。”他道,自已然温凉下来的长桶中迈出。并没有回身看他,只是淡淡道,“你继续罢。本宫会唤人来再添些热水供你濯身。”
手腕上传来的疼痛和隐隐的淤青还在提醒方才的争执不是儿戏,毕染怔怔站立在浸没过腰间的温水里,看着花示君负手缓步离去的身影。
他低下头,萦绕房中的热气已然消散而去,此时已能比较清晰的看见自己全身肌肤。细白若陶瓷般精细的肌肤纹理上,用秘法篆刻的山水路观图若隐若现,他真气未复,尚不能完全遮掩这副图景的存在。
但若不是有心人刻意去观看,在方才那种热气缭绕的迷蒙情景下,也极易将他身上这些若有若无的线条,错看成肌肤本身的胎记或烙印。
毕染长吁一口气,这时才觉着浑身乏力,竟是生生惊出了一身冷汗。
太好了……
花示君并没有察觉他身体的异样。
双脚发软,跌坐回大大的浴桶中,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是稳稳落回了原处。
******
始终在暗处旁观一切的陆小念,在确定花示君并没有自毕染身上看出个子丑寅卯后,蹑手蹑脚潜回了行宫牢狱。
“你说什么?”花莫漪一个呵欠打了半途,硬是又憋了回去。瞪大妖紫眸子,不敢置信,“你说大哥去查看了染哥儿身上,已经看不见山水路观图了?”
修者颔首,眼角余光看到花莫漪身后又是一动不动的食物托盘。
花莫漪沮丧不已:“那岂不是说死无对证,我们的清白无处洗刷了???”
“……死无对证用在这里,恐怕不是很适合罢。……”对于这只花妖的乱用成语,陆小念表示略感无奈。谁都没死好不好……
二殿下抬起手背,困倦的又打了个长长的呵欠。
“累了?”方才至外面进来,还不到酉时,远不是入睡时分。
花莫漪捂住嘴,喃喃抱怨:“还不是为了替你打掩护,本公子消耗了太多妖力在陪那些人。今日放出的花灵,比过去一个月加起来都多呢……呵……”
陆小念凑近墙壁一点,指着他身后的托盘道:“我方才偷偷在行宫御膳房吃过了,你不用刻意再给我留饭。既然困了,便早些用完吃食去歇息罢。”
花莫漪回头看了眼,没什么食欲的恹恹道:“不要。本公子吃不下。”
“你也有两日不曾进食了。”好言相劝,“明日若是他们来押解你回宫,你吃饱些,也有力气随我越狱。”
“本公子跑不动,你不会背着本公子?”
“……”好心好意劝你进食,怎么就不识好人心呢。
花莫漪又打了一个呵欠,懒懒的揉了揉双眼:“好困……本公子一定是在这环境恶劣的牢狱里着了凉,又困又反胃……不跟你说了,让本公子睡一会……”
陆小念想了想,将自己锦红色外袍脱下,隔着栅栏递过去:“你枕着这个睡,或许会舒服点。”
花莫漪斜眼看他。
“……怎么?”
二殿下没好气的说:“你既然能够在牢里来去自如,就不能越过那道墙来,搂着本公子入睡?好歹也是个人肉枕头,总好过抱着一堆硬邦邦的稻草舒适。”
陆小念暗笑一声,也不再同他争辩,佛气一闪,整个人便悄无声息出现在花莫漪牢房中。二殿下老实不客气的朝他偎过来,靠进他怀里的同时上下眼皮就开始打架。
陆小念揽着他腰身,靠墙盘坐,觉得他今日困倦得似乎不大寻常。伸手探了探花莫漪额头,竟然有些许发起烧来,果然是着凉了罢。
第六十章:押解回宫
在陆小念怀中的这一觉睡得踏实无比,花莫漪自酣甜梦乡中睁开眼时已是日上三竿。身后垫着陆小念的衣物,拥着自己的怀抱却已不见。
揉了揉莫名酸痛的后腰,花莫漪伸手把腰后垫着的外袍拿出,上面还带有修者体温。探头望望那边,陆小念正襟危坐在自己牢房里,看模样应该是他清醒前片刻才挪移回去的。
听见他在墙壁那头窸窸窣窣的动静,陆小念轻声道:“早间探你额头,温度有些高,给你喂了点草药。现在退烧了么?”
花莫漪舔舔嘴唇,虽然被喂过退烧的汤药,还是觉得舌下苦苦的。口干舌燥,又不似想喝水。
二殿下皱着眉,自己主动伸出手腕探脉。
脉搏下传来的脉息时强时弱,有几次险些探不到搏动。“惨了,本公子好像当真生病了。”花莫漪耷拉着俊脸,一脸苦兮兮,“没想到本公子这么强壮的身体,居然也有一天会伤风着凉——一定是被大哥惊吓到的缘故!!”
“还在发烧?”陆小念又想穿过墙壁去探看,但牢狱门前已经传来细微开锁声响,听杂乱脚步声至少有十几名侍卫,应该是奉命来押解花莫漪回王城的人马。只好暂时按捺,压低声音道:“若是着凉严重,多歇息,你莫再胡乱动用妖力就是。”
“哼,区区伤风,还不至于让本公子孱弱到用不了妖力。”说是这么说,喉间却忽然翻涌上来一股酸水,几欲干呕。花莫漪勉强咽下那股突如其来的反胃,内心呜呼哀哉,这回真真赔大了,病得还蛮重。
陆小念这个游方郎中,给他喂的什么退烧草药,压根不管用!一会儿要驱使花灵去附近找找真正起效用的药草,嚼碎了吞服下去。看来分辨诸花百草、对症下药这种事,还是需要他这个上等花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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