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着海风，武舞的声音有一丝单薄：“十三。”
闻言，康勉打量她许久，最后堆满细纹的眼角挤在一起，笑了：“我那娃娃跟你也差不多的年纪，就比你大了那么一岁。”
武舞早就打听过，康勉只有一个孩子，那就是康泰，此时本就情窦初开，自然对康泰的话题格外敏感，转过身直视康勉道：“原来他也不过十四。”
康勉一听哈哈大笑：“对吧，我这儿子，总是喜（。。…提供下载）欢装老成。其实才多么大点的娃儿！”
武舞微微笑了笑，已经是认同。
康勉笑够了，目光一寒，沉下脸来，真个气氛瞬时凝重：“你看上我家的娃了？”
武舞唇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答的却无比肯定：“是。”
二人都立在江边不说话了。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康勉叹了声气道：“这一仗不知道要打多久。那小子是不会娶北人的。”
武舞对他“北人”的称呼略有不满，却也没说什么，只是抿了抿唇，峨眉微蹙。
“去看看他吧。”康勉也不再多说什么，“这会儿也疼的他睡不着。”
武舞点了点头，转身就走，走出没几步，就停了下来，背对着康勉道：“如果不是战乱，我也不会遇见他。康帅也无需介怀。”
康勉闻言先是愣了一下，随即身后便传来一声长叹。
那段日子里，武舞经常会半夜前去，默默的看过康泰，又偶尔会碰到康勉，二人有时会喝两杯，有时则是一起吹吹江边的风。康勉会说一说他儿子长大的过程多么臭屁，武舞则会告诉他，她爹娘的结合是多么神奇。
当康勉听说，武舞的爹是反贼，娘是镇国将军的外孙女时，由不得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怪不得这丫头对于敌人意识十分淡薄，前有她爹娘为例。其实哪里有什么敌人。
武舞举杯不语，二人一饮而尽。
听她说到这里，云初觉得，康勉是十分认同她这个“儿媳妇”的。如果没有后来的康勉战死，她跟康泰应该会成为很好的一对儿。所以康泰其实还是很喜（。。…提供下载）欢武舞的，只是中间隔着国仇家恨，康泰放不下。不然以康家在古银的地位，再半死不活的病秧子，要是想娶亲，等着嫁的姑娘也会能从朱雀大街站到玄武大街上。
云初以前觉得康泰在感情这方面愚不可及，并深深以此为耻，毕竟他们二人也算得上是心灵相通，志同道合的盟友。云初唯独不认同的，就是他抛妻抛的大义凛然，还妄图以这段过去给她洗脑教育她舍身为国，志存高洁。
不过今天听武舞说起这段过去，她突然有点明白康泰了。如果她父亲的死是白羽轩一手造成的，她再喜（。。…提供下载）欢白羽轩，也不会想去找他。
所谓家恨，在情爱的世界里，无非是自己心中那道坎。而面对着杀人凶手，还能迈过这道坎的，云初觉得根部不可能。
云初觉得再也没有听下去的必要，打断她道：“所以呢？所以你想要我做什么？”
武舞微微勾起的嘴角缓缓的落了下去，沉静的眸子淡淡的闪了闪：“云姑娘，我听说，你虽是古银国长大，却被紫云山庄的庄主选中。我以为姑娘能理解。”
云初抿了抿唇，垂着眼：“姑娘要是想跟康泰重修旧好，这实在不是我能做到的。”
武舞看着云初一脸淡漠，并没觉得碰了什么钉子：“云姑娘以为我要姑娘从中说情？”说着笑了笑，“我只希望云姑娘若有一日，真的会到若金国，接任紫云山庄，可否将他也带上。”
“为什么？”云初问道。
武舞看着她的眼睛：“康将军并非若金国的士兵所杀。那日我与他江边相见，他说他已经古银国的皇帝上书准了我跟康泰的婚事。可是后来传来一道加急谕令，让他急速过江，不可延误。康将军那夜曾去赌坊找到我，说若是他险遭不测，希望我父亲安置在赌坊下的士兵奋力而反，保住康家最后一条血脉。”
云初只觉后颈冷风猛吹，她几乎毫不怀疑，武舞说的是真的。可如果她说的是真的，那是古银的皇帝疯了，还是另有隐情：“这么说，还是姑娘起兵救了康泰了？”
武舞并不否认：“信与不信都在你。云姑娘，你以为，我有什么理由，定要让康家军战死？我虽是若金人，却是为不夜城办事。不夜城里，从来就没有哪国人之分，我根本没有恨他到起兵的理由。”
其实武舞说的对，有哪一个爱国的百姓，会趁着国土被他人践踏，只顾着沿路捡孩子的。更何况她爹还是个传说中的大反贼。
“我不懂。”云初迎着她的目光回道。
武舞笑了笑：“起初我也不懂。当年康将军占尽了上风，若金的士兵根本没在江边迎战，早就已经打算弃城进山。”
“藏兵于山？”出兵之前，康泰就是用这个方法，以少胜多，让她收复靖州的。
武舞点了点头：“正是。”
确实，以当年康勉的军队，要想正面迎击实在不可取。“他死在了船上？”云初几乎已经猜到了当年发生的事情。
武舞眸中隐有欣赏：“是。当年负责诱敌入山的正是今日的常贵。他亲眼看见岸边火光冲天，康家军死伤无数。在云姑娘来见我之前，应该已经和李强见过面了吧。”
云初默认。
“云姑娘可以不信不夜城，不信若金的常贵，但是云姑娘何不去问问，李强为何投敌？”武舞步步引诱。
云初垂了垂眼：“我并非不信武姑娘的话，只是紫云山庄的庄主，并不是我，就算以后可能是我，康泰也不会跟我走的，他根本不会信这翻言论。”
武舞的眸子暗了暗，眼眸中遮不住的失望：“云姑娘很了解他。”
这夜从武舞的房里出来，天已经微微有了些许亮光，街道上依旧人疏。冷清，大约就是指这么个时候。云初缩了缩肩膀，天有些凉了。一顶温暖的斗篷忽而盖在她肩上，她还能感觉到上面淡淡的檀香，融融的暖意。
“你怎么会在这儿？”云初裹了裹斗篷，并没有去看身后的人，“熏的这么暖和，可见也是刚来不久，没诚意。”
身后那人弯弯的嘴角，笑了笑：“竹月每隔一炷香便送来一件，你出来的刚刚好，她刚刚送来，人还没走太远，要不要叫回来问问。”
云初不信：“那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出来。”
若无奕两步走上前，拉过她的手，她十指冰冷，他递上包着兽皮的暖石：“就是不知道，所以才在这等。”
云初微微仰起头，看了他一眼：“要是武舞把我当初情敌杀了我，你岂不是等不到了？”
若无奕勾起的嘴角弧度更深：“云姑娘果然自信的很。”
云初随着他的目光落回到自己胸前，一副前面后面分不清，雌雄莫辩的模样，确实很难被漂亮姑娘列为情敌。云初仰起头，看着城墙被即将到来的日出染的血红：“你很讨厌康泰吧。”
若无奕不语。
“其实他也没那么讨厌的。虽然我有时候也很讨厌他，不过那是以前，我现在挺，怎么说呢，挺理解他的。”云初接着说道。
“这么看你，真有了几分大将的气魄。”他依旧不提康泰。
“能不能把他还给我。”其实不管武舞说不说，她还是要带康泰走的。毕竟战场上，他们二人在一起，才是康泰。
第37章 二十六
天边的红云越积越厚，城墙上的士兵又做了个次交接，城头上，刚刚踏上城墙准备巡视的常贵一身甲胄，英气逼人。身后跟着笑眯眯的李强，二人一前一后，不知哪个士兵说了什么，常贵的目光从城楼上射了下来，直直的看着云初。云初下意识的停了停步子，走在她后面几步的若无奕跟了上来。
“八爷。”身后那个极为清冷的声音响起，若无奕看到上官竹月，点了点头，二人离云初远了些。
“东方家那只小犬追来了。”上官竹月提起东方澈，微微皱了皱眉，“可要杀了他？”
若无奕勾了勾唇角：“他来的正好，留下他把四月换回来。”
上官竹月不以为然：“四月是紫云山庄的人，不夜城出手救人，那小犬的鼻子这么灵，万一知道了……”
街边客栈二楼，武舞推窗，迎着晨风衣袂飘飘。二人目光对视，武舞点了点头，若无奕淡淡一笑：“你以为武舞为什么回来？”
“自然是为了康泰。”
若无奕笑而不语，也随着武舞的目光看向天际：“四月跟康泰比，你觉得谁更重要。”
“康泰又怎么能跟四月姑娘比？”上官竹月略有不耐烦，不知他是何意。
若无奕的目光收了回来：“你既然知道四月重要，武舞就不知道？”
“可她毕竟跟那个康泰不清不楚。”上官竹月虽是清冷，但对于武舞总是说不出的几分不悦，“四年前险些就因为她暴露了不夜城跟紫云山庄的关系。”
客栈二楼的武舞见到两人说话，不由得把目光落在了若无奕身上，只看见他勾着淡淡的笑意，口型似在说：“武舞去找四月，你负责截杀东方澈。”
这边城楼之上，常贵还在跟云初对视。这场对视对云初而言很不公平，一个上面，一个地下。本该是仰头脖子酸的云初先退下阵，却不知李强在旁边跟他说了些什么，常贵看了她一眼，一个潇洒的转身，调头走了。
云初低下头，垂了垂眼，心中总是有种难以抑制的不安。
云初回到客栈，若无奕不知何时已经将整间客栈清了场。其实时值战乱，更何况是两军阵前，住宿的人本就少，也就是城中偶有商铺维持一下百姓们的日常生计，再有就是灯红酒绿处，舒缓一下战争的压抑和焦虑。那里才是官民同乐，一起沉醉的好地方。反观客栈，没了来往商旅，冷清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若无奕清场毫不费力，无非就是整个客栈再多住进他一个人，所有空房都挂着他的名罢了。当然，也包括云初那间。
云初回头看了眼若无奕，仰头不语。
“云姑娘不是向来喜（。。…提供下载）欢省钱？”
若无奕说的婉转，实际上历代云姓，都有蹭吃蹭喝的拿手绝活。
云初点了点头，也不反驳。
道别之后，云初回到客房，早就已经疲惫不堪的她几乎倒床就睡。不知过了多久，忽而听到外面喊杀声四起，正要起身，却是看到李强带着一对官兵已经围在了她的卧房周围。
云初垂了垂眼，向后退了一步，问道：“李将军是这要做什么？”
“自然是擒贼。”
衣袖下的手默默攥紧，面色仍是一片清和：“李将军的话，我就听不懂了。”
李强笑了笑，三两步走上前，贴在云初耳边：“擒贼先擒王。张小姐饱读诗书，才名满帝京，千万不要让我这一个粗人解释。”
云初缓缓抬了抬眼：“李强，你怎么能这么无耻呢？”
李强笑了笑，面贴的更近：“不及张小姐。”
这就是云初听不懂了：“你什么意思？”
李强笑了笑：“张小姐何必装傻，虽不知你跟八王做了什么交易，竟然让他把康泰带到这来，我也算你好本事。张小姐以为，外面攻城，你就可以趁着混乱带走康泰？未免也太瞧不起我若金的将士了。如今八王爷被常帅请了去，我倒是好奇张小姐还有什么高招。”
云初别的没听见，只挺清楚了康泰也在这客栈里。怪不得若无奕要包场了。看来若无奕是猜到云初次来定然会从武舞那带走康泰，为了防止人被顺走，他才下手将人关在了这儿。要不是李强回错了若无奕的意，云初想一辈子也不会猜到，康泰就在她隔壁，或者隔壁的隔壁，又或者柴房。总之不管怎么说，这都极大的减小了她的寻找范围，降低了她的寻找难度。云初不顾一切的推开他，向门外走去，没走几步就被人拦了下来，不过深处二楼却可以把形势看的很明白，在她正对面的房间，也有一个房间被围的水泄不通。不用说，也知道，那间屋子里是康泰了。
云初被两个官兵又拖回了屋子，李强眯着眼，一把抓过她的手腕：“想跑？”
云初淡漠无波的眸子迎上他，若说刚才是死局，那现在就是一盘活棋，此时的云初心中无比镇定：“放手。”
李强笑了笑，拖着她就向外走：“我自然会放。”说着打了个手势，对面的屋子里，康泰也被五花大绑的推了出来，“不过是在城头上放。”
云初抬头看了他一眼，刚刚他已经说了，外面古银的大军已经开始攻城，根本就没有人管她这个统帅。但没人管不代表没用处，她如果在城楼上当众被处死，那对两军士气所产生的影响就不必说了。其实就算不死，站上去两个康泰，古银的军心也要大乱。
几乎是一瞬间的，在向李强的腰部撞去，顺手摸了他后腰间的匕首。这个位置藏兵器，还是她父亲张放当年教授的。若是手上兵刃被夺，在对方松懈的一瞬间，后腰的匕首就是反败为胜的关键。李强是张放带入张家军的，多少年的训练早已经成了一种习惯。云初身形单薄，本就不会武功，李强根本没有料到，可从未握过利器的云初显然更没料到匕首的锋利，还未制敌，自己的左胳膊就被右手划了一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