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宁微微侧头看了下,唇角弯了弯。
我没看见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写好了么?”
“没……没……”
“哼!”
唉……又不待见我了……
七拼八凑,东摘西借的弄出二百来字的——治国策论。
意思,大概是按着孟子那老家伙跟梁惠王啰哩啰唆的一堆东西。
内容其实不难,年度总结,精神学习,爱国家爱人民什么的官样文章,以前上学和工作时,不是没写过。
但要想别人不觉得莫名其妙和突兀,也,只好按着这世的发展步伐,先试试手。
毕竟古人不是傻子,就我遇上这俩,一个个都鬼精鬼精的,谁忽悠谁还不一定了。
而且这年代的用词和语法……之啊者啊乎啊……
我也……不会……
落了笔的是我昨天刚看的,勉强能留下些记忆。
其实这还是因为中学时背过,虽没有标点,又有一堆鬼画符跟着添乱,但我还是能明白它上面到底讲的都是个什么意思。
心里有些美滋滋。
这是脱离文盲的第一步,识字!
虽登不上大雅之堂,但我果然还是能耍些小聪明的。
而且那篇文里头还有记得最清楚的一句。
——“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
吃肉啊……
一个时辰前的那顿是腌萝卜和熬的浓浓滑滑的米粥,味道也是清清淡淡的,粥里头还带着点甜。
不错,不错。
但,每天萝卜白菜白菜萝卜……虽说柱子嫂与何大娘的也翻了些不少的花样,原料,确是没变过的来回就那几个。
再者,一天只有两顿饭……
嗯……吃肉啊……
咕噜噜……
两道视线立马投了过来。
曾经也是跑过业务逢迎过leader的,我平常其实脸皮挺厚,可现下这里总共就三人,那二位又都是自诩文雅风流的,而我这儿声音这么大。
真有些不架不住接收这么火热的目光。
脸上有些发烫。
“写完了?”
“嗯……嗯……”
心里头挣扎了一番,师父眼神催促,还是拿起四五张纸(完全是因为字太大不得不多费些),小心的吹了吹还未干的墨,缓慢的站起身。
脚刚一着力就忍不住晃悠了一下。
赶紧扶住案几。
在师父恨铁不成钢的目光里,抿着唇不着痕迹的跺了跺发麻的脚,才慢悠悠的蹭过去,再次跪下,双手奉上。
文章被拿走了。
偷偷抬眼瞄了下。
胡子……抖得真厉害……
“蠢物!”
四五页纸就这么劈头盖脸的扔了过来,被指着鼻子骂。
“文笔不通,词不达意,你写的狗屁东西!”
埋了头。
“还有!你那是什么臭字!”
头埋得更低了。
“你个蠢物!”
师父,您老人家仙风道骨,向来是闲看庭前花开花落,漫观天上云卷云舒的,可千万莫要被我激的毁了形象破了功。
咱这不是新学嘛,你总得给我留段时间提升提升。
看了看案几上的茶壶,抬手摸了摸,尚温。
提起续了杯茶,奉上,觑着师父的脸色,为他拍着不断起伏的前胸,讨好笑笑。
“师父~”
“哼!”
茶盏还是接了过去。
刚松口气……
“去,孟子见梁惠王誉写百遍!”
啊?!
“写不完不许吃饭!”
啊?啊?
“你有话说?”
“……没……”
“还不下去!”
“……诺。”
慢慢的拾起“废纸”蹭回去。
“逸之,给他份字帖。”
“诺。”
顾宁担忧的看了我一眼,轻叹了一声,拿过纸,提笔。
我只得苦笑。
这可真是……一朝回了解放前……
平常就算弄企划书也是有电脑,我有多少年不动笔抄东西了。
还体罚……
我国老祖宗的教育方式绝对有问题!这是落后的愚昧!封建礼教的陋习!
咕噜噜……
揉着肚子,翻开书页,又研了些墨,呆坐着等了有一会儿,顾宁的字帖才好了。
虽是不过一百来字,但被他屏气凝神的,也足足写了近一个时辰。
字帖与平常写字……不同么?
拿过来,果然,与我相比,是云泥之别。
把干了的墨又研了一遍,舔笔,认命的,抄吧。
咕噜噜……
顾宁起了身。
师父放下手里的书,抬眼问了,“去哪?”
“几日前采的药。”
“嗯?”
“天好,日足。”这是要晒药。
“去吧。”答应了。
“诺。”
可以出去放风。
真羡慕。
而我,叹口气,拘在这里继续体验对未成年儿童的无情摧残。
这就是优等生与拖油瓶的差别待遇。
不一会会儿,帘子重新被掀开。
顾宁拢着袖子回来了。
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看过来,又看了眼师父,走到我旁边的案几后跪坐。
我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眼师父。
师父继续看书,我俩人他谁都没看。
顾宁一手搭在了地席上,袖子轻轻甩了一下。
我眨了眨眼睛,眼睁睁的看着一个红皮水煮蛋,从他袖子里冲着我就,圆溜溜的滚了过来。
抬手迅速按住,收进袖子。
顾宁端坐,在案几上摆开了算筹。
小心的看向师父。
他翻了一页书,拿起了手边的茶,啄饮。
将鸡蛋放在膝盖上夹住,一手仍旧握笔,一手收在案几底下开始——剥皮!
嘿嘿,以前上学,这开小差的经验咱绝对丰富。
没想到这一遭又重新体验了回。
剥了个七七八八,快速低头往嘴里一掖。
“榕儿。”
“咳咳咳咳咳咳……”
“水。”说着,茶壶被往前推了一下。
“……”捶着胸,泪眼汪汪的看着师父。
噎……噎死我了……
师父扫了我一眼,转过头去,当做没看见,继续抿茶。
我……我也装作他没看见,踉跄的过去一把拿了茶壶,掀了盖子,咕咚咕咚咕咚。
“去打壶新的来。”
长出一口气,终于缓了些,有气无力的应了声儿。
“诺……”
顾宁……又低低的笑了起来。
叛徒!
到了正午,得了半个时辰的功夫休息。
顾宁拿出了他先前不知道藏在哪里的古琴,净手,焚香,肃衣,整了弦,坐在轩外的小阶上,手指拨弄着悠悠扬扬的起了调子。
我实在是佩服他。
还有什么是他不会的?
这技巧,这能耐,就算是搁在了我前生那会儿,也是定能得了众人叹赏,名扬万里的。
虽然我死活是听不懂,那慢悠悠的曲子,到底是个什么感情。
这节奏……也太慢了……
稍不注意,都没发现有过转折。
果然听多了摇滚和流行曲,就欣赏不了高雅艺术了么。
而且……被暖呼呼的大太阳照着……
嗯……暖呼呼……暖的……呼……越听……越困……
一下一下的点着头,幅度大了些,猛地就惊醒了下。
转过头去,顾宁他,浅浅的阖着眸,挂着笑,还在人物两忘的高深境界之中。
……我,我还是去后山转转吧。
刚到了庐舍后面,便正撞上了一个四五十岁的汉子携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背着弓上山。
见了我,汉子带着手忙脚乱的青年向我俯身,从容不迫,“小公子。”
连忙回礼,“何叔。”
旁边的青年黝黑的脸上也带了局促,在后面跟上,“小公子。”
“柱子兄。”
师父虽然是个隐士,可隐士也是要吃饭的。
而后来见了何叔他们,自然也就知晓了,师父他,是个大地主。= =
在这山下的丁家庄里头,起码过了半数的农家,是租了师父的地,每逢年末都要交些租子。
多寡,按着当年的行情和收成加减。
万恶的统治阶级啊……怪不得他老人家有功夫能闲下心来附庸风雅,授徒养花了。
……而我也……
……是个吃白饭的……
作者有话要说:呼,努力日更中……
5
5、五 。。。
卷好衣袖,撩起下摆在腰带上塞好,往双手上吐了两口唾沫,搓了搓握紧斧子柄。
叉腿,沉腰,举臂。
嗨呦!
“咔!”“嚓!”“咚!”
万籁俱寂……
“小……小公子……”
我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已经陷进桩子里的斧刃,与旁边,现下遭了鱼池之殃,断裂了一角的篱笆。
还有……此时脚底下的,撞了篱笆后完好无损滚回来的木头。
“……”
“小公子,你这样不对。”
老实的柱子摸着头呵呵过来接过我手里的斧头,拿过木头放在桩子上立好,用斧子刃轻轻的磕了片刻,直到斧刃卡进了木头里,才开始抬臂使力,举着连了木头的斧头往桩子上劈。
“咔!”
碎成……两半了……
还……左右均等……
而且,他只用了,一条胳膊……
“嘻嘻。”躲在娘亲身后偷看的虎子拽着他妹妹小双笑的好不开心。
就连收拾谷子的柱子嫂也掩了唇。
深吸口气……再吐口气……
劳动人民的智慧,我们应该给予充分的重视与敬仰,尊重人民是美德,美德。
我不嫉妒……我不嫉妒……我一点都不嫉妒……
“臭小子,一边玩儿去。”还是柱子厚道,赶人了。
“你这孩子,小公子是读书人,那是将来要有大出息的,你怎让他干活了!”何大娘从屋里出来,叱了柱子一声,又转回来向我招手笑道:“小公子快来这儿歇歇,别跟那个傻木头较劲。”
“你玩不动,快过来喝口水。”
“……”大娘,其实你也是在损我吧……
“柱子,快去给小公子弄些水来。”
“哎!”
何叔一家是师父这庐舍的帮佣,平素到了饭点,柱子嫂或何大娘就上山去打扫煮饭,何叔也间或帮着从山下添些吃穿用度。
大概类似于,管家的职务。
何叔的名我是不知的,当初顾宁这么叫了,我便也跟着叫。
人接触的比较熟,也就常来玩,何叔家的,柱子,柱子嫂,何大娘,端看遇见谁了。
还有个未出阁的妹妹,一直躲在屋里,人没见过。
虽说与宋明清的三贞九烈不同,这世间鳏寡大多很快可以再嫁再婚,民风也算开放,但这闺名,也是不太好让陌生男子知道的。
估摸着是我前段时间生病闹腾的厉害,这克妻克子的鳏夫名声,算是出了门了。
倒不是乡下人迷信,自家姑娘,总是要多宠着些的。
于我来说,结果倒甚是满意。
省了不少的麻烦。
捧着茶碗,正新奇的看柱子编竹筐时,何叔背着弓提了两只獐子回来了。
何叔看见了我,放下手里的东西,俯身,动作标准,“小公子。”
我赶紧站了起来,回了礼,“何叔。”
又俯了身,“庄稼人不知礼数,小公子莫怪。”
“哪里哪里,何叔客气。”
何叔此人总是淡淡的,自称庄稼人,可见了我和顾宁,却多数时候都要行礼。
语言上,甚是谦和。
尤其对师父,便更加恭敬。
看着他比我还熟练的礼仪,这让我十分怀疑,他文化水平可能比我高……
再看看旁边憨憨而笑的柱子兄弟,还是多少找回了些自信。
我对他很有好感。
我们俩都是木头嘛。(榕和柱)
“新猎的东西,还劳小公子带回去给先生。”
“何叔辛苦,小子知道,”拱手一礼,“代师父谢。”
侧身避了,再次俯身,“小公子客气。”
我说……没完了啊……
您老真不是泥轰国来的?
兴致勃勃的打算跟柱子学编筐。
被众人拦住了。
理由,是我身子娇贵,怕受伤。
其实我觉得,更可能的,是他们怕我跟着添乱。
后来又看着何叔杀鸡。
提着不断扑棱着的膀子,拔了喉管毛,拿起菜刀“蹭”一下,血倏地飙出。
头也,就这么晃晃悠悠的垂了下来。
何叔眼睛不眨情神不变,仍旧风轻云淡。
那还蹬着脚的母鸡的脖子,血呼呼的往外冒,用个小碗盛了。
而我的后脖埂子,也是一阵凉。
何叔其人之手法,端得老练。
估计没少干过这类事。
果然,何叔身份,绝不一般。
但师父那老狐狸都没说什么,还特意将采办的事交给了他,那,就根本用不着我操心了。
得了个鸡腿和大半只鸡,喝了顿熬的香浓的鸡汤。
放风的时间临了结束,我正打算回去,何大娘过来了,笑呵呵的递给我一筐鸡蛋,几个饽饽,大概是谢我没给他们帮更多的倒忙。
身上大包小包的挂了一堆东西……突然觉得,我跟那进村的鬼子,似乎也没多大区别了。
如此打劫,心里头还真是不落忍。
叹口气,四下里看看,摆摆手招呼了一直看着的虎子过来。
“识字么?”
虎子过来,摇摇头。
有些奇怪,看了眼一旁正垂眉敛目的给弓缠线的何叔,又转回来,“想学么?”
生产力落后,不仅纸贵,书就更是宝贝了,在这时代能读书认字的都是有钱的士族子弟,像这般穷苦人家,一般来说除非良缘,否则连个机会也都不会有。
剥削阶级对知识的垄断和愚民政策,让人无奈。
这也就怪不得这村子里的人对师父和我们这么敬仰了,简直快被当成神仙来供着了。
再次感叹我这附身的狗屎运。
“想。”虎子挠挠头,低着脑袋偷偷看我。
眼睛,亮闪闪的。
我忍不住就笑了,大力揉了揉他的头,“去找根得用的树枝和细沙来,我教你。”
“好!”似乎是生怕我反悔,跑的那叫一个快。
过了一会儿,就见着他一手托着盛了细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