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树》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无忧树- 第59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对于村妇秋菊来说,为讨一个说法,为事关男人的最重大的伤害事件——因为这是确凿要影响丈夫的生育能力的,她必须要打官司,坚决打,那怕自己豁出身家性命。
可是,对于于津生呢,那怕当时和后来对他的说法,是如何地事关名誉,他根本不在乎也无法在乎了。
海花不但在名义上且在事实上成了于永生的老婆——从一个极度贫穷的小小海岛的女孩变成辛苦劳碌的村妇,本来是那个时代绝大多数女孩的命运。可是,海花一跃成了用不着做事就不愁吃喝的厂长老婆,还住着新房子、手里还捏着钞票子,简直是做梦都梦不到的一步登天啊!
这个变化说慢也慢说快也快,这个做梦也似的变化过程毕竟是整整二十年,不信你随便抓个女人问问试试,谁都愿意当这个只不过比王宝钏多苦了两年的余海花。
海花老实惯了,她好像笨人有笨福地等来了这种入地上天的变化,却从来也不曾细理细想或者忆苦思甜式地品味一番,感慨一番。对她来说,只有一个非常简单的认定:这个叫永生的男人,不管是姓涂姓余还是姓于,都是她的老公,她是永生的老婆。不管世事怎么变,海花的认定不会变,不管别人怎么变,她的本性不会变,她永远是个老实人。
老实人就永远只说老实话。
永生在当家具厂厂长、那怕后来当了从“幽思坊”经理演变过来的“华星特艺公司”总经理时都还好好的,是后来又当了什么宏飞、宏远公司的总经理董事长之后才开始变心的,不管做厂长老婆还是经理太太,人家都说海花总归还是命苦,好日子刚开头,老公开头装得蛮像样子,到头来还是个陈世美。
陈世美不陈世美这句话也是旁人说得热闹,海花她心里头虽然想法七七八八,却从来没有说出口。
永生后来是变了心,这一点断断不能否认。原来他是亲口对她说过什么“糟糠之妻不下堂”这种话的,这种读书人说的文溜溜的话她虽然说不周全学不好,但意思她是懂得的,那就是她和永生是一块吃糠咽菜过的贫贱夫妻。年轻时嫁了永生这样好的后生,苦死累死她都希望和他过一辈子,永生原来的意思也是保证他会和她过一辈子。
那晓得,这吐出口的唾沫,最后还是被他舔起来了,他说话不算数了。
他是在盖了屋、又给她留下足够她过日子的钱以后,才又一次离开这个刚刚弄得新簇簇的房子、也离开她的。他做什么坊不坊、特不特的事,她都不懂,反正他人早早已经到了外头,前几年新疆,后几年东北,一忽儿山西陕西,一忽儿河南河北,刚还听说在河北打好了根基,马上又到了山东了……真是那个能耐啊!不过对海花来说,东也好,西也好,厂子也好,公司也好,一塌刮子事情他都是在外头做的。她从来没有搞清楚这些事,他也从来不对她讲这些她懂也不懂的事。人家都说你老公是老早老早在外头就有人了,老早就想要抛弃你才编出花言巧语来说他在外边如何脚不沾地的忙公事又如何如何做生活才无法回家的……哄鬼哩!人家省长市长还有礼拜天呢,人家就不要生孩子不回家同老婆睏觉了?他老早有外心了只不过你是看不出来就是了。
不像,不像,要是这样,他就不会那样子的,不会的。可是,这“不会”她怎么说呢,有些只能在夫妻间讲的只能烂在肚子里的话,对外人怎么讲得出口呢?
海花是笨人,只晓得牛劲马力地做生活,但她也决不是个笨到什么都无知无觉的傻瓜。
永生里里外外忙着拆房盖屋那阵子,他在外头和别人合伙开的家具厂忙,里头还要操自己家的心。今生是老早就与哥哥生分了,从前共患难的时候,兄弟俩可以通灾换命,现在日子都好了,反而不来往了。回来就鼓起肚皮的今生老婆接二连三生了两个女孩后又生了个男孩——女孩叫银杏、红桃,儿子太金贵,就叫了个小金。他们兄弟不亲热了,海花总还认着今生总是她的亲弟弟哩!她最眼羡的,也就是弟弟有着三个孩子,她自己却一点响动也没有。她的手头宽余起来时,也就偷偷接济他们一点,毕竟是自己的亲子侄哩!今生要是有良心,总该记着身上还装着姐姐她的一个腰子哩!
那几年,海花这边要盖自家的屋,屋里头乱得没处插脚。莫看海花是个女的,莫看她身上只有一个腰子,只要她攥起劲来,和泥挑水的活她全能干,倒是永生不让她劳累,总教她多歇息,那阵子,永生自己每天七七八八的事忙下来,骨头也像散了架,那阵子,两人就是睏到一张床上也没有劲道做那夫妻间的事。
后来就好了,房子弄停当了,该收拾该换的被褥也都收拾过换过了。永生上几天就说过了,过两天他还是要出门,要到比较远的地方去转一转,要去看一些以前帮过他的人……男人有这么多事要做,海花早都习惯了,当然不会拦也不会拉他的后腿的,这些年中的许多事,永生只要没有跟她说她也就不问,这在她已经成了习惯。她知道男人顾这个家、把她放在心上,她就知足了。
这天晚上,海花早早就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还把买了多时舍不得用的花露水也拿出来,上上下下喷了个遍,这花露水就是好闻,喷了这么多,海花甚至觉得自己又像站在公园的月季花丛里了——那些年,她上服务站打零工,服务站有时会派她到公园去浇树给花洒水,海花那些年最乐意干的就是这活。可惜这活派给她的时候不多,因为这活不重,一天还能挣两块五。这天傍晚,当海花再次闻见自己身上久违了的花香时,她真有说不出的……对了,如果海花也会说文溜溜的字眼,她肯定要说出这个“心花怒放”来。
海花对着镜子照了又照,举起胳膊闻了又闻,暗暗发誓以后永生留给她的钱,她别的都可以省省不用,这花露水是一定要买的。她记得哑巴娘活着时就比比划划“嘱咐”过她:同男人睏觉时要记着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娘比划着比划着就叹了一声气。
当然,哑巴娘没说出来的话,海花后来还是知道了,知道永生嫌她身上有味道。可是,在她那年动手术为今生换了一个肾以后,连医生都说她这毛病好了许多这味道也不怎么显了。这真是佛祖显灵佛祖保佑海花这好心人了,海花相信如今的永生也不嫌她有味什么的了,从他那年终于回家带回一叠钱又给阿爸送了葬起,他们就睏在一张床上了。
前些日子是太忙太累,夫妻间再忙再累,那种事总还要做的,做得虽然有限但却是一心一意“做”的时候,永生都是把她抱得死紧死紧的,要是她还有味,永生会这么抱她吗?海花一想到这,一闻了自己身上的这股清香清香的味,一想晚上肯定会有的那个“事”,脸上就一下子热得想用扇子来搧了。
永生这天晚上也是早早就从外头回了家,一见他头发湿湿的两颊喷红,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海花就知道他又去澡堂洗了澡。男人一向爱干净,这一洗一刮,更显年轻英俊就像二十郎当岁的毛头小伙,一点不像三十多毛四十的人。两人一躺倒时,海花不等他动手,自己就把汗衫也脱掉了,拉了灯就往他怀里钻。
永生看来也是等不及的,一下子蹬掉她的裤衩时,却又突然翻身坐起,问:还有酒没有?
酒当然有,你忘了,请油漆老司喝的,还存着半箱呢!海花说着就抓过衣裤要穿上去拿,永生却一把夺下:不要穿,我还没见过你是啥样的?说着又啪的一声把灯拉亮了。
海花真是好不害羞,但她明白男人今晚无论怎么做,都是因为喜欢她,赤裸裸跳着回到床上时,她已把一瓶老酒拧了盖,连一只小酒盅也拿到床头柜上了。
永生根本不用酒盅,咕嘟咕嘟对着瓶口就把一瓶酒喝得见了底。见他用手抹嘴,海花就说,哎呀看我这记性,我给你绞把毛巾来。
永生便说:要什么毛巾!说着,一个翻身就将海花压在了身下……
海花着急地提醒他:关灯关灯。永生却说关什么灯,今天我们就是要开着灯……
明明一个腰圆膀粗的男人,明明一副条杆儿直胳膊腿长的汉子,明明抱着她压着她的劲儿霎时就叫她脸面颈窝儿全出了汗,可是,可是,要紧的地方却不见他的劲,还是像以往一样,呼呼哧哧折腾了半天,汗珠伴着他的酒气呼呼地出,还是不见他真正的劲道!海花也急了,顾不了害羞,用腿使劲去夹,用手来回去掏摸,这一摸她有数了:男人的那个要紧物事,刚才只硬了一忽儿,现在又是软的,软得没一点成色。
海花忽然心里一凉,一汪热乎乎的泪霎时就噙在了眼里。这时她听得男人低低地叫:海花海花,你再帮我一下……说话间他手一托就把她给举到了他的身上骑着,你在上面试试……
海花懵了,她不知怎么去试,笨手笨脚地按男人教的去做,男人也发狂般地亲她咬她,她的肩膀她的嘴都快被他咬破了……
还是没有丁点效果!倒是海花却来了劲,热狂狂地恨不得教自己整个儿化在他身上,谁晓得她越是这样永生却越是冷了劲,他突然暴怒地低吼了一声,背过身子将脸冲向另一边,啪的一下就把灯拉灭了,又顾自拉过条薄被就蒙了头……
海花的心一下子痛了起来,她缩紧光溜溜的身子蜷在一边,眼泪无声地流了一枕头……
如此这般的情形,在继续了两次、甚至在白天也想以一些超常之举以求效应却依然无效以后,男人就没有了再试的兴趣。
可是,海花却不然,如果说以前,是由于男人的不在眼前,因为十分空茫而盲目得无所依托的话,现在,则因为有了可触可摸的存在,更因为被曾经的挑逗而变得益发强烈。每个黄昏她都盼天黑,每天晚上她都想这事,但老公已经很敷衍很勉强,接着当然又是失败,接连的失败倒过来又使愿望激成了更强烈的渴望,从而使得她的举止行为都超出了常态。
这天,又尝了失败的滋味后,她好心好意地说:永生,要不要去请太医(中医)去看看?
于永生一听,顿时像个陌生人一样,怪怪地朝她看了一眼,额头的青筋却又一次暴涨起来:看什么看,你要是想告诉全世界的人我于永生无用不会操你的×你就去看去!
她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满脸铁青的暴怒,她吓坏了。
从此以后,她再不敢对此有非份之想,直到他长久地离开长久未回。
永生不是个绝情汉子,他虽然在她说了那话以后,从此不回家。但第二日,也就是临走前那夜,他还是又一次抱了她,虽然再没有枉费心机去做那事,却对她温温和和地说:海花,我是不行了,我知道这病有的人好治有的人不大好治。海花以后你要是不想和我过了,你找个好男人你嫁了去,房子什么的都给你,他愿意入赘也行,我不会有二话……
海花霎时哭得泪人一般,说:永生,只要你不嫌,到死我海花也是你的吃糠老婆……
泪眼模糊的海花,老实到没有一个心眼的海花,只顾了自己啼哭伤心,根本就没有发现她的老公也在淌眼泪,只不过男人的眼泪,是往心里流的,他的那两句话也是从来不曾并将永远不会对她说出口的——
这是老天爷罚我,我不该起那坏心……你是个老实人,你怎么会知道原委啊,海花!
海花是老实人,海花说话算话,尽管永生后来还是主动提出且同她离了婚,但是,直到永生——于津生自杀以后,海花却数不出他的不是之处,而关于夫妻间的这点实情,她更是守口如瓶。
于津生的这个难与人言的“毛病”,是在他又成了宏飞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后,忽然奇迹般地消失的。
也许,只有他自己明白,那是一个如花的生命,唤起或者说唤醒并激发了他的内在的力量。
海花建议他看医生时他勃然大怒,那是他有意遮掩。他不想说出在此之前,他曾经看过中医也看过西医,他看的中医和西医有一个前提,那就是都在外地并多是在僻地,不认识他。而他也绝对用的是化名,看完走人,水过无痕。
他看的中医和西医,结论也几乎相似:他没有什么病,一切正常,体表性、肌理性的,一概没有,而当他吞吞吐吐说出是“那个”好像有点不大行时,他们都会露出相当诧异的神色,当然有些医生不但颇为严肃而细致地注重“望、问、切”中那个“望”后,还会反复询问的。虽然,于津生对“问”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但是,医生们再次得出的结论,却总是教他越发的垂头丧气。
有次,有个年岁稍大看上去就有点爱开玩笑的老中医,笑嘻嘻地说:小伙子,请允许我和你开个玩笑,你是不是需求量太大了点……哦,也许你一个礼拜当两天和尚,就什么病也没有了……
气得他将原来的红包缩水了一半才给他。
他发誓:从此以后不再看任何医生。
他歪打正着地理解医生的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