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跃文苍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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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跃文苍黄- 第1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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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院长说,这种病人有的会伴有狂躁症状,你就辛苦一点时刻守着。”李济运怕宋香云再去自杀。
舒泽光说:“她这会儿睡着了。”
两人说了几句,舒泽光又进病房去。李济运去了医生办公室,周院长说:“李主任,我那里有张床,你去休息一下?要不你就回去。”
李济运说:“周院长我没事的,你去睡睡。你要保持体力,这都全靠你了。”
客气几句,周院长说:“那我去稍微休息一下。”
周院长去了,李济运也开始发困。他靠着沙发,合眼养神。矇眬间有些睡意了,突然有人拍了他肩膀。睁眼一看,原来是周应龙。同来的还有几个警察,朝李济运打招呼。 
“应龙兄,还没休息?”李济运问。
周应龙说:“我们再来看看。李主任,我俩出去说几句话。”
到了楼下,周应龙打开车门。“没地方,我俩就在车里说吧。”周应龙说。
李济运问:“是否有线索了?”
周应龙说:“我们分析,宋香云有重大嫌疑!”
李济运早就想到了,但他不能说,只道: “刚才听周院长说,她醒来之后有狂躁症状。” 
“周院长给我打过电话。她到底是想自杀,还是精神狂躁症状,我们要分析。为防止万一,我派两个警察守在这里。” 
“好!你向刘书记和明县长汇报了没有?”李济运问。
周应龙说:“太晚了,我明天再向他们汇报。李主任,我这里已安排人了,您回去休息吗?我送送您。”
李济运说:“你回去吧,我守在这里。舒瑾应该守着,我陪陪她。” 
“唉,我看舒园长吓得人都木了。碰上这种事,她这当园长的不好过。”周应龙又道,“李主任替我解释一下,我们找舒园长问情况是例行公事,她当时很不理解。” 
“没事的,你放心吧。”李济运笑道,“她是没见过事,以为你们把她逮捕了。”
周应龙回去了,李济运上楼去。他想找舒泽光聊聊天,却不便到病房里去。太晚了,他便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李济运迷迷糊糊醒来,已是清早六点半。舒泽光探头进来,李济运问:“老舒进来坐坐吧。”
舒泽光有些迟疑,终于没有进来。过了会儿,舒泽光又来了,说:“李主任,我想同你说个事。” 
“什么事?进来吧。”
舒泽光进来,却不说话。等到医生出去了,他才说:“李主任,求你救救我老婆!”
李济运揉揉眼睛,看清舒泽光两眼红红的,含着泪水。李济云心里明白了八九分,却故意装糊涂:“医生说,她已没有危险了。”
舒泽光说:“我想了一个晚上,还是只能求你。我知道是她放的毒!” 
“怎么可能呢?”李济运仍这么说。
舒泽光说:“我问她了,她不肯承认。但我相信就是她。我心里有数。迟早会破案的,我想劝她自首。她不肯,只想死。”
李济运说:“老舒,这可是重罪,你得让她自己承认,怕万一冤枉了她。”
舒泽光说:“她最近有些反常,成天不说话。依她过去脾气,肯定天天去政府闹。可她没有闹。她平时不怎么爱收拾家里的,最近她把家里弄得整整齐齐,把衣服、被子都翻出来晒了。家里钱都是她管的,存折的密码我都不知道。她前天把密码告诉我了,说自己记性越来越不好,怕哪天忘记了。她这不是交待后事吗?”
李济运听着心里发慌,喉咙又开始发干。老舒真是个善良的人,他怎么去承受这个事实!可他却得检举自己的老婆!“老舒,她得自己承认,才算自首啊!”李济运说。 
“怎么办呢?李主任你替我想个办法。”舒泽光非常焦急。
天色越来越亮了,照得舒泽光额上的皱纹深如刀刻。李济运说:“你去找那两个警察,就说是你老婆让你替她自首。”
舒泽光疑惑道:“这样在法律上算数吗?”
李济运想了想,说:“老舒,我陪你到你老婆病床前去待几分钟,你再去找警察。”
舒泽光没有明白他的用意。李济运也不解释,起身就往病房去,舒泽光跟在后面。两个警察坐在病房里,见李济运去了,站起来打招呼。李济运朝宋香云病床努努嘴,轻轻对警察说: “你俩回避一下,我同她说几句话。”
舒泽光把老婆叫醒了,同她说了几句话。她看见了李济运,就把脸背了过去。过了大约五六分钟,舒泽光出来,走到警察面前,说:“我老婆她承认了,愿意自首。毒是她放的。”
两个警察并不吃惊,看来他们早就心里有数了。一位警察马上打电话给周应龙:“周局长,犯罪嫌疑人自首了,就是宋香云。”
听到犯罪嫌疑人几个字,舒泽光脸色顿时发白。李济云忙扶住他,说:“你坐坐,你坐下来。”
舒泽光泪水直流,进了病房。李济运进去看看,见他趴在老婆床头,双肩微微耸动。舒瑾隐约听见了,出来问男人:“真是她?不太可能啊!她平时脾气坏,人很好啊!”
周应龙很快就赶到了。他同医生商量一下,宋香云被转到单人间,由警察时刻监视。舒泽光站在病房外面,闭着眼睛靠在墙上。李济运看见他那样子,过去说:“老舒,你守在这里也没用,回去休息吧。”
舒泽光摇摇头,说:“李主任,谢谢您,谢谢您!您的意思,我懂了。”
李济运看看两边没人,便说:“老舒,都放在心里,不要说出来。我只交待你,你一定保证自己不再做傻事。”
舒泽光点点头,牙齿咬得紧紧的。
李济运还要上班,跑到洗漱间冲了个冷水脸,就回办公室去了。他先去了刘星明那里,说: “刘书记,周应龙向您报告了吧?” 
“一家人,没有一个好东西!”刘星明骂了几句,吩咐道,“济运,马上向省委、市委起草汇报材料。如实汇报,就事论事,不要扯宽了。”
李济运听出了刘星明的心虚,他怕投毒事件同选举扯上关系。中午又有饭局,李济运实在太累,编个理由推掉了。他回到家里,躺在沙发上,已是精疲力竭。舒瑾仍在医院守着。他给歌儿几块钱,叫他自己买吃的。李济运久久望着墙上的油画,心里把它叫做《怕》。他觉得刘星明太不可理喻,难道就因蔑视了他的权威,就要把舒泽光往死里整?舒泽光是个老实人,实在犯不着对他大动干戈。想查人家的经济问题,倒查出个廉洁干部。事情本可就此了结,却又节外生枝抓嫖。那天熊雄电话里的意思,就是怀疑有人设局陷害。如果说是刘星明玩这种下作手段,李济运也不太相信。但他实在又想不清楚。明阳也说,乌柚县再不能出事了。
李济运把《怕》取下来,想擦擦上面的灰尘。才要动手,发现擦不得。画上的色块高高低低,灰尘都积在沟沟壑壑里。他拿来电吹风,去阳台上用冷风吹。又想那刘星明,也许太没有怕惧了。

十一
李济运的点子果然见效,幼儿园中毒事件没有引起媒体太大兴趣。见报的新闻很简单,只是普通的社会新闻。电视上只有一条口播消息,几秒钟一晃而过。没有记者到乌柚来,倒是有电话采访的,都一一对付过去了。只有成鄂渝打了朱芝电话,一定要到乌柚看看现场。朱芝软磨硬劝都拦不住,只好说我们欢迎您来。
朱芝专门到李济运办公室讨主意,说:“这个人怎么这么无耻!喝了酒塞了红包说是好朋友,第二天就可以翻脸!”
李济运说:“朱妹妹你别慌,这回的事情不同上回,不怕他。你们可以不予理睬,他自己爱找谁采访就找谁去。” 
“这样行吗?”朱芝拿不定主意。
李济运说:“他可以去采访学生家长,无非是听一肚子牢骚话。他敢把老百姓骂街的话原原本本写进去?不敢!犯罪嫌疑人他无权采访,案件还在办理之中。公安方面我们打个招呼,他们会说不方便透露任何情况。只有一个舒泽光他可以找,我同老舒打个招呼就行了。”
朱芝笑笑,说:“李老兄手段厉害!我说,要得罪他,就干脆得罪个彻底!我同县里领导都打个招呼,谁也不理睬他。没有人陪同,没有人接待。”
第二天下午,成鄂渝到了。他到了梅园宾馆,打朱芝电话。朱芝说在开会,就把电话挂了。他打张弛电话,张弛说在乡下。成鄂渝同李济运没有交往,这回只好打了他的电话。李济运打了几个哈哈,说宣传部的事他不便管,也挂了电话。成鄂渝很是无趣,把记者证一甩,叫总台开个房间。服务员很客气,递过客人登记表。平日都是下面早开好了房间,哪有他自己填表的道理。成鄂渝脸色一沉,龙飞凤舞地填了表。服务员接过表去,说字迹太潦草,请问您尊姓大名。成鄂渝便骂骂咧咧,大声叫嚷自己的名字。服务员仍是微笑,说您没有填身份证。成鄂渝说你不认字吗?服务员说对不起,记者也要填身份证,我替您填写吧。记者证上有身份证号码。服务员填好了表,请问他住几天。成鄂渝没好气,说想住几天就住几天。服务员笑眯眯地说,您得讲个确切时间,不然不好收您的押金。成鄂渝声音越来越大,说我是你们宣传部接待的!服务员满面春风,说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没有接到通知。成鄂渝气鼓鼓的,甩出一把票子。服务员没有一点脾气,说要不先给您开一个晚上?您只要交一千块钱押金就行了。服务员数了一千块钱,剩余的往成鄂渝面前一推。
服务员都是朱芝关照过的,这些细节事后被当成相声似的说。成鄂渝自己住下来,没有任何领导有空见面。他去医院亮明记者身份,立即就被学生家长们围住。七嘴八舌没几句有用的话,弄得他只想早早的脱身。周院长不管他是哪里的记者,请他别在这里影响医院秩序。成鄂渝觉得受辱,却不敢在医院发威。他正好想脱身,就借机走掉了。他到了医院才听说,投毒者不是别人,就是舒泽光的老婆。他以为有好戏看了,却怎么也找不到舒泽光。
成鄂渝住了一个晚上,自己结账走了。他临行发短信给朱芝:您真是厉害,我领教了!
朱芝看出这话似在威胁,却故意装糊涂:抱歉,因更换手机,部分号码丢失。请问您哪位?
成鄂渝回道:《内参》见!
有李济运的话做底,朱芝真的不怕,又回道:不知道您是哪位大记者?幼儿园中毒事件只是普通的社会新闻,并无《内参》价值。您写吧,我等着拜读!
成鄂渝再没有回复,朱芝倒有些担心了。小人是得罪不起的。李济运安慰她,说这种人得罪跟不得罪,没多大区别。不管是否得罪他,有事拿钱照样摆平。
事后偶然听说,成鄂渝结账出来,恰恰碰见了朱达云。成鄂渝脸色不好,只作不认识他。朱达云不知道个中究竟,迎上去打招呼。成鄂渝也拉不下面子,同朱达云寒暄了几句。朱达云见成鄂渝没有车,就说派了车送送他。成鄂渝说只送到汽车站就行了,朱达云却说送到省城吧,反正就两个多小时。朱达云本是嘴上客气,并没有想真送这么远。成鄂渝正好想争点面子,就说谢谢朱主任了。朱达云不好退步,就让司机送他回了省城。朱芝就开朱达云玩笑,说他同县委离心离德。朱达云忙赔不是,只道哪知道成鄂渝这么混蛋呢?
医院的事才安定下来,李济运对舒瑾说: “老婆,我慎重考虑,建议你主动辞去园长职务。”
舒瑾一听就火爆起来:“我家里养着一个常委,就是专门处分老婆的?到底是你的建议,还是常委开会研究了?” 
“你这个级别,还轮不到常委会研究!”李济运说了句气话,马上平和下来,“你先耐心听我说。出这么大的事,牵涉到三百多个家庭,谁敢保证没有人提出要追究你的责任?与其到时候让人家逼着下来,不如自己先下来。”
舒瑾哪里听得进去,几乎喊了起来:“你们讲不讲政策?讲不讲法律?讲不讲良心?案子不是破了吗?我喊宋香云放的毒不成?她是报复!她屋舒局长要是真的冤枉了,她报复还有几分理哩!” 
“你闭嘴!”李济运压着嗓子喊道,抓着老婆的手臂使劲摇。他知道舒瑾话说得很难听,可她那意思大家都明白。但这些话由别人说去,他两口子是不能说的。
舒瑾声音小了,却哭诉起来:“人家男人,老婆出了事,肯定是帮着的。哪像你,先来整老婆!人家还没说哩,自己就先动手了。”
李济运没能说通她,只好暂时不说了。过后几天,他有空就劝劝。舒瑾硬是不愿意,说撤职就撤职,开除就开除,法办就法办,坚决不辞职。李济运拿她没办法,总是唉声叹气。他知道舒瑾这个园长职务肯定保不住的。
宋香云从医院出来,径直去了看守所。舒泽光找周应龙说,他老婆罪该万死,但她有自首情节,希望能够从轻量刑。周应龙说老舒你糊涂了,如何量刑这是法院的事,公安只负责案情调查。只因都是熟人,周应龙讲了真话:“老舒,事实上是你向警察说的,你老婆开始并不承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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