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瓦黑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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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瓦黑瓦-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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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馒头大馒头,小白碗大白碗,小白鸭大白鸭,小肉丸子大肉丸子……这小的老的,是不是一个样?人们都有眼睛,瞧吧!    
    这艺术的、杰出的、无与伦比的广告,移动着,就像是一座移动着的广告牌。    
    走到最热闹的大桥头,他被许多人包围了,“白麻子,羊子到底是不是你的?”    
    白麻子在羊子的裤裆里吃力地转动着脑袋。他仰望了一下羊子,重新将脸对着人们,“废话!长着眼睛,不会看呀?”    
    “你吹牛X。人家施乔纨能瞧得上你!”    
    我从许一龙那里理完发正往学校走。白麻子一把拉住了我,“们们不信?不信问林冰。他亲眼看见过的!”    
    我挣脱了他的手,嘻嘻笑着,倚到桥栏杆上。    
    白麻子在人群里有滋有味地讲他的故事。    
    我突然看到了施乔纨的面孔。    
    施乔纳用一排细白的牙齿咬住了嘴唇,一下子出现在白麻子的面前,未等他反应过来,她就猛的一巴掌,“啪”地扇在了他的脸上。    
    白麻子一下子愣住了。    
    羊子“哇哇”大哭。    
    施乔纨一把将羊子从白麻子的肩上拉下,像拖一条贪恋路边事物的小狗一样,将羊—路拖着往油麻地中学走去。


第四部分白麻子(3)

    第四节    
    这年冬天,奇冷,仿佛要把生命、欲望等—切活着的东西都冻结住、凝固住一般。屋檐口挂着尺把长的冰凌,许多天也不化掉。过冬的蔬菜,皆盖上了厚厚的稻草,揭开时,那绿被凝住了一般,鲜亮如蜡制品,手—碰,就可能断成两截。枯树的高枝,几只如墨的黑鸦紧缩着身子,仿佛僵在了枝头。河里蓝晶晶的冰,把许多来往船只困在了桥下或码头上。—些船必须赶路,就有几个强壮的汉子,用一把长臂的大榔头,在船头一下一下地敲击冰块,又有几个叉开双腿,把船左右摇摆,将船两侧的冰挤碎,一尺一尺地往前行驶。用水的码头上,总有—个被敲开的圆圆的冰洞,既映着蓝天,也给水中的游鱼带来—个透气的窗口。    
    那冰洞所显出的冰的厚度,更把寒冷的感觉刻上人的心头……    
    上课就变成—件痛苦不堪的事情。那双脚过不—会儿就成了两个冰砣。一下课,教室里就响起一片隆隆的跺脚声,犹如万马奔腾,倒也气势磅礴。路上行人稀少,有几个,也是缩头缩脑的。天又下起雪来,无一丝风,那雪像棉花铺里弹飞起来的棉絮,一团团,纷纷地往下飘,只一天—夜,就堵了人家的门,填了人家的池塘,压垮了千根万条的枯枝朽杈。    
    晚自修之后,回到宿舍,清冷难熬,心情也极端无聊,仿佛这寒冷把一切温暖的思想、热烈的情绪都冻僵了。几个人坐在被窝里打了—会儿扑克,肚子又饿起来。又冷又饿,根本没有心思睡觉。马水清说:“出去捉麻雀吧,回来炸了吃。”我们都同意。    
    我、马水清、谢百三、姚三船,拿了两把手电筒就出了宿舍。    
    我们在教室的廊下,在厕所的后檐下,在花园里的灌木丛里,都抓住了一些麻雀。然后又去镇上抓了十几只。姚三船说:“—人可以吃五只,够吃了。”    
    但在往回走的路上,谢百三却惊叫起来:“不好啦!”    
    我们问他:“怎么啦?”    
    谢百三说:“麻雀全飞了。”他举起手中那个有漏洞的网兜。    
    马水清骂道:“谢百三,你这个狗日的!”    
    我和姚三船也愤愤地骂道:“滚你蚂的蛋!”    
    谢百三抖着网子,像抖着—个巨大的委屈,“也不能怪我,是这网兜漏……”    
    马水清更大声地骂:“谢百三,你这个狗日的!”    
    我和姚三船也大声地骂:“滚你妈的蛋!”    
    谢百三仍然高举着网兜。那网兜正罩着天上一轮明月。那明月照得网兜上的漏洞更大,仿佛连那颗大月亮都能漏掉。    
    我们撇下谢百三,—边骂,—边回到了宿舍。    
    谢百三没有立即回来。大约过了四五十分钟,他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在额上抹了—把汗(他的脑袋在冬日里也能像蒸笼—样冒着热气),“走,我们可以抓到更多的麻雀。”他转身从门外抱起—张大网,举起来给我们看,“我偷的,用完了再送回去。屋后的竹从里、树林里,有的是麻雀。”    
    我们立即饶恕了他,并有一股更强烈的捕捉冲动,一跃而起,跑向宿舍后面的荒野。那里有竹林,有树林,每天傍晚,有成群结队的麻雀飞到这里过夜。当你摇动一根竹子,或摇动—棵小树时,就听见受了惊动的麻雀呼啦啦地飞。但它们并不飞远,依然在竹林间或树林间落下。因为这些小鬼头都很清楚,人们是不能将它们怎么样的。    
    我们先走近竹林。然后拉开网子,一步一步地走过去。此时,我们仿佛看见了每根竹枝上都站了一溜胸脯肥肥的麻雀。我瞟了一眼马水清、谢百三、姚三船,觉得他们的眼睛在这月光下都亮闪闪的,像杀人犯。我们已经走到了竹林边,仰头望去,真的能隐隐约约地看到那些麻雀。它们像一团墨又一团墨。马水清轻轻喊了一声:“一——二!”我们就将大网抛向空中。转眼就见它落下来,网在这茫茫雪地的上空,很美。它罩在了竹林上,竹林里顿时响起了无数羽翅扇动起来的呼啦声。紧接着,我们就听到了麻雀的脑袋钻进网眼之后发出的叽叽声。我们把网子从竹梢顶上扯下来,然后平铺在雪地上。网便像网了鱼—样,在雪地上动弹。我们用手电一照,看见了几十只麻雀。它们小小的琥珀色的眼睛,一闪一闪,很可爱地眨巴着。有好几只挣扎得太苦,张着嘴巴在喘气。它们的翅膀在奋力扑打,把雪打出一小团一小团烟来。我们兴奋得往屁股上摩擦双手,然后,像摘成熟了的果实一样,将它们从网上一一摘下来。这次,我们接受了教训,抓住一只,就—拧它的脖子。麻雀的脖子很细,很嫩,一拧,咯嗒一声就断了。拧断它们的脖子之后,我们将它们一只一只扔在雪地上。    
    “够吃了。”姚三船说。    
    但杀心一起就不可收。我们又穿过竹林往那边的树林走。马上就要走出竹林时,我们万万没有想到,在这冰天雪地的夜晚,我们会面对—个激情如火、浪漫如潮、日后每每想起都会动神经不禁打一个哆嗦的场面——雪地上,扭抱着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    
    “雪地上,扭抱着—对赤身裸体的男女”,就成了我们几个在脑海里留下的一幅永恒的藏画。    
    他们居然没有听到竹林里的动静。天空蓝如童话,月光亮如银盘,雪,深盈一尺,闪闪发光。女人黑发一蓬,洒落在雪地上。两只胳膊如翅张开,一双白手,在雪地上抓下两个深坑。那男人忽然犹如—个屠夫要杀死—一个牲口那样扭打着她,并不时地向也扇着响亮的耳光。女人在他的身体下拼命扭动着,用手抓起雪,一把一把地向男人脸上泼去。    
    雪地上散乱地扔着衣服,—件粉色的短裤挂在—丛灌木的枝上。    
    我们抓着竹茎的手,慢慢地颤抖起来,然后—个个轻轻地向后退去,直到退出竹林,才敢大声喘气。    
    “是白麻子和施乔纨!”马水清说。    
    我们都不吭声,捡起地上的麻雀,赶紧往回走。    
    在房子的拐角处,我腿一软,摔倒在雪地上。    
    马水清用一种不正经的口吻问:“你——怎么啦,”    
    我就从地上抓起两把雪,朝他脸上又准又狠地砸去。这一砸,勾起了他们也想砸的欲望。那月光好得不能再好,那雪也好得不能再好。我们互相追逐着,把雪—把一把地砸着。那没有捏紧的雪在空中扬开,像一片白雾。那捏紧了的雪球,飞过空中时,竟带着一股银光。马水清摔倒了,我们一起扑过去,把雪—捧—捧地向他扬去,没头没脑。我又跌倒了,他们三个又同样扑过来,那狠巴巴的样子,仿佛要将我埋在雪里。马水清在被追赶时,竟然从布包里掏出一只又一只死麻雀朝我砸来。我冲上去,夺了他的布袋,也掏出死麻雀来砸到他脸上。姚三船和谢百三就捡我们砸掉在地上的麻雀,也互相砸。后来,我们都累得瘫坐在雪地上。从脖子里钻进衣服里面的雪,受了热气,化成水,身上凉丝丝的,但却让人心中感到很舒服。    
    雪野很亮,千树万树,历历在目。冬夜很静,静得连远处一只黄鼠狼走边雪地的声音都能听见。    
    在我们面前的雪地上,是—只又—只麻雀。


第四部分白麻子(4)

    第五节    
    苏鹏又在星期六的傍晚回来了。    
    第二天,天气很好,到处是行人。这将是油麻地镇冬季里难得的热闹日子。吃完早饭,施乔纳精心打扮了自己,也精心打扮了苏鹏,然后将羊子交给几个没回家的女生带着玩,让苏鹏与她一起到镇上去。苏鹏穿—件棕色人字呢大衣,戴—顶高级的貂皮帽子。那貂毛被风—吹,形成微微的波浪。他手戴一副黑色的皮手套,脖里围一条白色的窄窄的羊毛围巾,衬得本就十分潇洒的苏鹏更是万分潇洒了。施乔纨也是—身好打扮,脖上围一条红围巾,大衣领立起来,脸就藏在了茸茸的毛领里,头发乌黑,夹了一枚很大的蓝色发卡,脸被四周的白雪映衬得更加白净。他二人紧紧相依,沿着白杨夹道往前走,招引得前后左右皆有人驻足凝望。他们走过来了——朝校门走过来。    
    校门口的牌子下,坐着形象寒碜的白麻子。他的脚下是尚未化去而又被踩得肮脏不堪的积雪。本就显得很臃肿的白麻子,在这冬季里就显得臃肿不堪了。他坐在歪斜的马扎止,脖子太粗,所有的衣领都不能系上,一片片东倒西歪。他的那双手,经过冬季的咬噬与腐蚀,黑糊糊的。也不知是驴年马月的棉帽子,破了几处,露出棉絮来。那帽耳朵一只似狗耳朵般立着,一只又似猪耳朵般耷拉着,很像舞台上的小炉匠。    
    苏施二人将近校门时,神态更加高贵而美好。他们很有分寸地说笑着,看也不看白麻子,就走过了校门。    
    白麻子抄着袖笼,将脖子缩在那些衣领之间。    
    无数的目光就在苏施二人与白麻子之间扫来扫去,对比着。    
    比着比着,再看白麻子时,就含了嘲弄与鄙夷。    
    苏施二人沿着镇子的大街,继续往前走,很似某个王国的皇室成员来到寻常百姓中间。    
    当苏施二人走完一条街时,人们开始议论:“是哪个缺德的要糟蹋人家施会计?人家怎么会看得上他白麻子?真是瞎嚼甜舌头!”    
    “这白麻子是心里想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瞧瞧人家这两口儿,天造地设的—双!”    
    “白麻子算个什么东西?瞎吹牛!”    
    “跟人家男人比起来,白麻子连泡臭狗屎都算不上!”    
    …………    
    白麻子都听见了。他往地上吐了口唾沫,挑起担子回家了,一天没再露面。晚上,他到镇上小酒馆喝酒,喝得酩酊大醉。有人问他:“白麻子,吹大牛,你怎么不去找施乔纨?”    
    白麻子一笑,“不去了,再也不去了。我要熬一熬这娘们儿。”    
    有个也喝得醉醺醺的,一指白麻子,“不要说这种屁话。你说你没本事睡人家施乔纨,也没人笑话你。你本来就不配跟这样贵重的女人睡觉。你能跟人家男人比吗?你去喝施乔纨的洗脚水还差不多……”    
    白麻子一指那人的鼻子,“你他妈的还不要不信!”    
    “嘻嘻,吹大牛。快走吧,去喝洗脚水吧!”    
    “你他蚂的才去喝她的洗脚水!”    
    白麻子与那个喝酒的,没说到三句就戗了起来,后来居然动手打开了。好几个人过来,好不容易才将他们拉开。白麻子出了酒馆,在大街上一站,摆摇晃晃地望着天上的一轮月亮,“臭娘们儿”    
    从此,白麻子天—晚就上床,抱着自己的老婆睡觉。    
    春天,竟在—个早上就到了。还是那样大的风,但柔软了,温和了。只几天的时间,雪解冰消,大地像脱了—层硬壳,露吐生机勃勃的躯体来。低沉灰暗的天空,犹如硕大无比的气球,现在注足了气体,悠然地飘向远远的高处,世界—下子变得空阔了许多。季节的神奇,在这远离都市的乡野,格外分明地显示出来。春天既是—种力量,又是—种激情。它能使凝固在冬季的世界轰隆隆地发动起来,狂放志来,焦躁不宁起来。    
    施乔纨清瘦了许多,眼窝隐隐地罩了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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