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灵魂 李佩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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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等灵魂 李佩甫著- 第4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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间。你等我三年。三年后,我会跟你结婚。不过,在这三年里,无论别人说什么,
你都不要信。好不好?”

齐康民取下眼镜,用手绢擦了一下眼,说:“好,我等你。”接着,他端起
那小杯子,把茶一口喝尽,说:“我真想喝一杯酒。我知道你不让,算了。不过,
江雪,雪,你能让我吻一下,你的手么?”

江雪伸出手来,放在了齐康民面前的茶几上,他两手捧着江雪的手,伸着脖
子,嘴唇贴在江雪的手背上、指尖上,依次吻了一遍,喃喃说:“香。”

江雪把手缩回来,说:“老师,我还请你帮我办一件事。”

齐康民说:“你说。”

江雪说:“听说你有个弟弟,也开了一家公司。叫万源公司,对么?”

齐康民说:“是啊,你怎么知道?这个家伙,游手好闲的,我不太理他。”

江雪手里转着那只杯子,漫不经心地说:“有一笔账,想在他那里走一下。

你能帮着说说么?“

齐康民一怔,说:“账?什么账?不会出什么事吧?”

江雪说:“就是那些散户的集资款,过一下,就有票据了。不走一下,是公
对私,不好下账。你要是觉得不方便,就算了。”说了,就一双眼睛望着他。

这时候,齐康民头上又出汗了,他有些紧张地说:“那,我问一下吧。我给
问一下。”

江雪说:“问了,你给我回个话就是了。具体事,我去办。——茶,喝得怎
么样了?”

齐康民说:“不错。好茶!”

江雪笑了笑说:“下边,我让你猜一个谜语。你喜欢听音乐,是么?”

齐康民说:“那是。在这方面,不客气说,我还是有点发言权的。”

江雪说:“有一种音乐,你肯定没听过。——好,你现在闭上眼睛,细听。”

齐康民很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一会儿,江雪说:“你听到什么了?”

齐康民迟疑疑地说:“好象,好象有人……在哭?”

江雪笑着说:“有那么一点意思了。那不是人哭,你再猜?”

齐康民又闭上眼睛,细听了一阵,摇摇头,又摇摇头,不确定地说:“是哭
吧?呜呜的……好象没有别的,挺忧伤的。谁家的孩子在哭?”

江雪说:“我已经给你说过了,那不是哭。”

齐康民又听了听,摇摇头,很肯定地说:“这是音乐么?这不是音乐。”

江雪说:“正是。这是天籁之音。有时候,我心里烦了,就一个人来听一听。

听了,心里就平静了。“

齐康民诧异地望着她,大吃一惊:“你,你喜欢听——哭声?这,也叫天籁
之音?!”

江雪纠正说:“我已经说过了,这不是哭声。你不是说,凡是来自大自然的,
都是天籁之音么?——好了,你猜不出来,我告诉你吧:是狼。”

齐康民惊得嘴一下子张大了:“狼?”

江雪说:“你还说你乐感好。你的耳朵是怎么听的?隔壁是个动物园,是狼,
象,还有狐……你明白了吧?”

齐康民嘴张得老大,说:“噢,噢。天哪!”

江雪说:“我原来也以为是哭声。好象是狼在哭,象在哭,狐在哭……后来
我才发现,不是的。”当江雪往下说的时候,她有一点碍口的样子,不过她还是
说出来了,“现在是春天。春天,你明白么?这是……春天的故事。”

齐康民忽地站起来了,他连声说:“江雪,江雪,你听我说。你别再来了,
你再也不要来了。”

江雪眨了一下眼,说:“为什么?”

齐康民迟疑了片刻,终于说:“不吉利。”

六在“静心湖”,任秋风居然碰上了苗青青。

任秋风是来做保健按摩的。前一段坐的久了,他的腰不太好,就定期来按一
按。在二楼的拐弯处,当“静心湖”的张总正陪他往前走的时候,他突然看见了
一个女人的背影。那女人在前边走着,背影很熟悉,他多瞟了一眼。于是,张总
就告诉他说,任董,来我们这儿的都不是一般人。你看见了,刚才那女的,是跟
硬总一块来的。接着,他又小声说:“是硬总的鸟。”

任秋风正走着,突然站住了,他愣了一下,问:“鸟?啥意思?”张总很内
行地笑着说,“鸟儿,就是情人。”任秋风听了没再吭声。张总很识趣,也就不
往下说了。快走到房间门口时,任秋风皱了一下眉,突然又问:“——那个硬?

哪单位的?“张总说:”报社的老总,姓硬。“任秋风随口说,”还有这个
姓?“

张总说,“我也是头一次听说。”

当他把任秋风安排进单间后,张总很乖巧地说:“任董,您是大佬,轻易不
来。先喝点水,稍等,我去给你找一个最好的按摩师,挂头牌的。”说完,就退
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任秋风换了衣服,正在沙发上坐着看报纸,就听见有人敲门。

那声音是从下边响的,这谁呀?用脚敲门。任秋风有点不高兴,说:“进来
吧。”

不料,先进来的果然是一只脚。那脚上穿着红缎面的绣花拖鞋,翘着,很张
扬地伸进来,露着一节白白的小腿。尔后是声音:“听说来了一位任董,一个可
以用钱擦屁股的主儿。我来认个门,见识见识。”

是苗青青。果然是苗青青。任秋风想,她的变化太大了,那一张嘴,都快
“练”成了下水道了。她穿一身大红,脸上化着浓妆,头发也烫成了波浪形,扭
着水蛇腰,还戴一副墨镜,叫人看着很不舒服。

苗青青站在那里,说:“怎么,不欢迎啊?”

任秋风抬起眼来,说:“噢,是青青。我来按按腰。你怎么来了?”

苗青青说:“一个旧人。冤家路窄吧?”

任秋风说:“看你说的。请坐吧,苗主任。”

苗青青四下看了看,说:“你的新人呢?那羞花闭月之貌,怎么没带来?”

任秋风摇了摇头:“你的嘴,是越来越锋利了。”

苗青青往对面的沙发上一坐,说:“你可别有什么想法。听说你来了,一是
看看你。二呢,我是来要账的。你没听人说么,这年头杨白劳比穆仁智厉害。”

任秋风一愣,说:“账?什么账?”

苗青青说:“看看,真是贵人多忘事呀。你忘了,分手的时候,你说过,要
给我五万块钱。现在,这对你来说,可谓九牛一毛。不过分吧?”

任秋风“哼”了一声,说:“不过分。原来给过你,你不要。现在,怎么又
想起这事来了?”

苗青青说:“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我总得给车加点油吧。”

任秋风底气很足,说:“好吧,我让人给你打过去。另外,你如果有什么困
难,也可以随时来找我。”

苗青青却偏偏不让他得意,她撇了撇嘴,说:“找你干什么?你是不是把我
当成要饭的了?”

任秋风皱了一下眉,想继续看报,可他看不下去了。就收起报纸,话头一转,
有意无意地说:“青青,听说,你是跟你们硬总一块来的?”

苗青青的目光象刀片一样刮了他一下,说:“你有病吧?”

任秋风不吭了。

“你要是没病,你管我跟谁一块来的?”苗青青说着,突然弯起腰,凑到任
秋风坐的沙发前,模样坏坏地笑着,小声说:“是啊。我是跟他一块来的。他很
硬。——你还硬么?”

任秋风说:“你?——坐好。青青啊,有句话本不该我说……”

苗青青马上反击:“不该说你就别说。”

任秋风说:“可我还是想说。你知道‘静心湖’的人,是怎么说你的?说你
是‘鸟’。是人家带来的‘鸟’!我听了心里难受。”

苗青青先是脸红了一下,尔后切着齿说:“你难受什么?我就是鸟!鸟怎么
了?鸟是有翅膀的。鸟想怎么飞就怎么飞!”说着,她的声音越来越大,“我告
诉你任秋风,我在一棵树上拴了九年!九年来我只等着一个鸟人,可他给我什么
了?!你听清楚:从今以后,我不再守了,我不为任何人守。你去告诉所有的人,
我就是鸟,我自由了!”

任秋风探身朝外看了看,说:“你嚷什么?好好,我不说你了。你好自为之
吧。”

就在这时,张总领着一个穿白大褂的接摩师匆匆走来,人刚一进门,苗青青
嘴一呶,说:“张总,这人会治病么?”

张总不明就里,忙说:“会呀,会。他是最好的。”

苗青青当着众人,指着任秋风说:“这人是我丈夫——不过得加一个‘前’
字,前丈夫。他有病,我看病得不轻。你叫人给他好好治治!”说着,屁股一扭,
飘然而去。

张总的嘴张得象个小庙似的,呆呆地望着任秋风,可任秋风却沉着脸,一声
不吭。

片刻,张总小心翼翼问:“任董,开始吧?”

不料,任秋风却站起来了,他突然发脾气说:“开始什么?无聊。无聊之极!

——走人!“

十六章

一这是一个十字路口。

可以说,是一个国家的十字路口。

它座落在京广、胧海两大铁路干线的中轴交叉点上,有许多南来北往、东返
西进的旅客大都要在这里转换车次,所以这里的火车站人流量是非常大的。自八
十年代以来,车站已经过多次翻修,一再扩建,最早是俄式建筑,后来是仿古建
筑,再后是中西合璧,拆了建建了拆……却总还是达不到人们的满意。人们是多
么不容易满意呀。

这里仿佛一直都在建设……站上的人,象是立志要把这里建成所有人都满意
的迷宫。每次来,这里都会有些变动,原来能走的地方,突然就不能走了;原来
的广场小,就改大;可广场大了,却突然又切出一块,用篷布拦着,也不知干什
么?直到挡你路的时候,你才明白,这里要建地下通道了。如今的车站,成了一
个“变”字的最好注脚。

在车站广场上,你总会在行人的眼中看到一种迷茫和恍然,一种说不清楚的
陌生。人多,那气味就杂,北边来的,腔唱、性烈,冷不丁打一嗝会有一股酸菜
味;南边来的,煲汤喝多了,音也细,鸟语;东边来的,肉紧眼爆;西边来的,
嘴大臀肥。那目光是走的、问的,一处一处走,一处一处问。走过一圈之后,再
落在自己提着、背着、挎着的包上,就有了盲目的警剔。那热闹和喧嚣也是暂时
的,一拨一拨的,就象汛期的鱼,吐噜,哗啦一下,就四散了。各走各的路。这
就象是人生的中转站,去向何如,一切都还说不定呢。

手里拿着票,站在月台上,小陶心里就是这样想的。

陶小桃要到北京去了。上官云霓帮她提着一个包,穿过人群,直接把她送到
了站台上。昨天晚上,两人躺在一张床上,说了一夜的话,把各自的心思,都说
透了。这会儿除了等车、看人,要说的话也不多了。

夜里,陶小桃已把那人的情况一五一十地交待了。那人叫靳永强,四川人,
是北师大的研究生。上官要她交待,怎么一个川耗子就把她给俘虏了?陶小桃就
交待说,耗子并不低,个子一米七五。尔后又交待了三件事。头一件,五年前,
他跟着导师来商学院开讲座。那天刚好下雨,导师去阶梯教室讲课时,小陶备了
两把伞。一把小陶给导师撑着;另一把交给了耗子…结果,合上伞,走进教室的
时候,全场哄堂大笑!你猜是怎么着,耗子半边身子干,半边身子湿,他穿的又
是浅色衣服,看上去象个阴阳人。后来小陶才明白,他是见她只顾给老师撑伞,
怕她淋湿了。那天她穿的是连衣裙……你说这人笨不笨?三年前,她去北师大,
耗子接她。他打不起的士,就借了两辆自行车。可他一个人又骑不了两辆自行车,
你猜怎么着?小街的时候他推着,大街的时候他扛着,你见过有扛两辆自行车在
路上走的人么?这么笨的人,就他一个。第三件,耗子每十天给她写一封信。知
道她喜欢花,跟导师去了一趟日本,还从日本给她寄樱花,那樱花是焙干的,贴
在信纸上……上官说,就这些么?小陶说,就这些。上官感叹说,这人很情调啊。

小陶说,一般吧,一般般。上官问,这人现在呢?小陶说,读博。上官说,
这就奔他去了?小陶笑了笑,没有回答。

是啊,就是那个雨天的“阴阳人”,一下子就把她给俘虏了。女人是凭感觉
的,就那一次,就足以让人千里相许。然而,鉴于上官的教训,陶小桃心里也多
了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她只是想,看吧,去了再说。万一……北京那么大,不
至于没有吃饭的地方吧。

临分手时,陶小桃看着上官。她发现,自经历了感情上的变故,又在鬼门关
上走了一遭,殁了孩子,她一下子瘦多了。夜里的话,说了那么多,却还是有些
茫然。譬如,对金色阳光的那个人,那感觉尤其复杂……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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