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宋史 (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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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这是宋史 (完结)- 第4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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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史料记载,留正是第一个确信赵惇精神有问题的大臣,但他不说,并且在大臣们质问时很骄傲地反驳,他恪守臣子之道,绝不会公开对外宣称皇帝有病,或者直接对皇帝本人说——陛下,您疯了。

所以他很清楚,和皇帝讲道理是没用的,他直接威胁。

陛下,四年前是我把姜特立贬出朝廷的,现在无故召他回京,是对我当年的否定。既然这样,我请求罢相。留我还是要他,您一言而决。

赵惇沉默。

留正等了好几天,不得要领,觉得很可能是力度不够。于是他往前迈了一步,说——“某与留正,理难并立于朝,请早赐处分。”

这回威胁生效,赵惇有反应了——“成命己行,朕无反悔,卿宜自处。”

留正有些傻眼,皇帝的态度很坚硬,事到如今,只有比皇帝更硬才行。他从即日起给自己放假,扔下首相位置和全国政务,回家躺着休息。

名曰“待罪”。

他等待了整整七天,帝国正常运转,皇宫平静如常,真应了那句老话,地球少了谁都转。留正抑郁,看来力度还是不够!

他搬家,从城里搬到了城外六和塔,在那儿继续“待罪“。又等了三天,还是啥反应没有,他无可奈何提笔写辞职信。

按宋朝惯例,到了这步,除非皇帝连续驳回请辞,不然留正罢相是肯定的了。可赵惇有新招,他既不批准,也不驳回,不管首相大人怎样折腾,仍然啥反应也没有。

连续被忽略,留正终于无数忍受了,独角戏是吧,没观众是吧,那我就唱到底!他使出了最后一招,把入仕以来历次升迁所有的任命告敕都找了出来,打包送进皇宫里,以示与皇帝彻底决裂。

乞骸骨!

这一招无比刚烈,可以说再无丝毫转寰余地。相信全帝国的人都会喝声彩,首相大人有种。可惜的是,皇宫里仍然沉默……

这该死的沉默,直接把留正玩死了。他难道真的想为了一个政敌的可能存在的升迁而辞职吗?一辈子熬到了花甲之年才爬上了帝国首相的宝座,这是说下就真下毫不留恋?

留正有苦说不出,为了实践诺言,还得从六和塔搬出来,住到更远些的范村僧舍里,做出时刻准备远行回乡的样子。

唉,把自己顶在南墙上的人啊,想下来可怎么办呢?时间给了留正机会,他在范村里住着,小桥流水人家,老树枯藤昏鸦,看似逍遥实则煎熬地渡过了快三个月之后,机会终于来了。

九月四日是赵惇的生日,当时名叫“重明节”,按例百官要由首相押班集体上寿。首相,由于皇宫深处一直沉默,留正仍然保有这一职位。那么他是去呢还是去呢还是不?

留正去了,他穿起了久违了100多天的首相朝服,意态昂然地回到了议事大殿之前,迎接他的,不止是似笑非笑的百官,还有当头一棒。皇帝下令,这一次上寿班首不再是留正,而是时任右相,也就是副相的葛邲。

百官们的表情更加的微妙了,首相大人何以自处,是不是应该拂袖而去,甚至自决于宫门之前?

只见留正呆呆在站了很久,之后慢慢地移动脚步,他……走进了百官的队列里,没有自杀,没有离开,他稳定地站着,非常平静。

好一会儿,有人才突然间明白过来。首相大人站的位置非常讲究,一点都没违反朝廷制度。那个位置是给少保的,留正除了首相头衔外,还有少保一职。

当天留正站在官员队伍里随波逐流给皇帝上寿,仪式结束,他仍然出城,去了范村继续住僧舍。而皇宫深处也没有做出任何处理他的决定。

首相还是他。

时光继续流逝,转眼间又三个月过去。年底到了,冬至日大朝会上有个新节目,要给太上皇的妻子谢太后上尊号。这个仪式必须得由首相主持,再用副相,那是对太后的不尊重。这样,留正的田园生活终于结束,赵惇派人召他回都堂理政。

顺便说一句,同时宣布的命令里还有一条,姜特立仍任浙东副总管,但不必持诏入朝陛见了。

两宋历史里绝无仅有的一次皇帝、首相怄气,长达140余天不见面,置国朝政务如儿戏的荒唐事件终于结束了。

天下舆论纷乱,说什么的都有。两位当事人倒是非常平静,留正像没有这些事一样,昂昂然、飘飘然每天上朝下班,毫无骄矜更毫无愧色;皇帝神色欢愉,面对久不见面的首相晴空朗月纤芥不存,之前互不相让的较劲都不存在。

这件事很闹,但在政治环境里并不罕见。世人早已见惯,只要涉及到政治,什么样的怪事都可能发生。所以,赵惇是个神经病,并不能用这件事确诊。

看第二件事,四川军权更替。

话说南渡以来军帅林立,威猛如韩世忠、奸猾如刘光世、无耻如张俊、精忠似岳飞,到头来都只是春梦一场,十余年后全部成了过眼云烟,能留下的只是一些传说而已。相比之,唯有蜀川吴氏兄弟生前游离于主集团之外,死后仍然独霸一方。

到了赵惇时代,吴家掌权人叫吴挺。

吴挺,生于公元1138年,为吴氏兄弟里弟弟吴璘的第五子,生来智勇双全胆略过人,很早就成了蜀川吴氏的第三代首领。

他很不容易,伯父死后吴家军被赵构一分为三,父亲吴璘只得其中一分而已。幸亏之后完颜亮南侵、雍熙北伐等大战接连而起,逼着南宋必须倚仗吴璘、刘锜等宿将,这样蜀川的兵权才再度回到了吴氏手中。可吴挺照常过得如履薄冰。

他在蜀川掌权,儿子,准确地说是次子吴曦得留在临安城里“侍奉”天子。谁都知道,这是人质。这就是临安与成都的关系,永远的、毫不懈怠的提防监视。

机会在公元1193年的6月出现,吴挺死了,吴曦在江南,南宋皇帝只要按部就班地派人入川接收军权,就会拔掉这颗钉子。

这远比当年吴玠死,吴璘还在时硬梆梆地收兵权好得多,一切只等赵惇一句话。奈何他偏偏就是不说,实在逼急了,他把吴挺的死亡通知扔到一边,愤怒地吼一声——吴卿明明还活着,你们为什么骗我说他死了?!

这句话雷倒了南宋全体朝臣,让每个人都欲哭无泪。陛下,就算您真是金口玉牙,也不能这样乱讲吧,吴挺明明死了嘛……

没死!

赵惇斩钉截铁,不可置疑地下了定论。

于是大家只好沉默。

这个时期正好是南宋史上最微妙的一段,太上皇每天只是发呆想念儿子,但是格守风度,他绝不主动去大内探望,并且还是风度的原因,他绝不主动插手朝政;李凤娘醉心于为李氏宗族争利益,别人的死活,尤其是川娃儿的死活,她半点都不在意;首相……留正在范村的僧舍里装十三呢,装得极其投入,全部政务都扔到了一边。

整个南宋朝局居然就是赵惇这个神经病患者说了算。

这创造了一个纪录,改变了一个人的命运。纪录是蜀川军权由于赵惇坚信吴挺还活着,说什么都不派人去接收,于是在大半年的时间里,那边一片真空,没人能下任何军事命令;改变命运的那个人是吴曦,他是这件事的唯一受益人。

吴曦传承了他祖父吴璘的一些特征,性格早熟,生有大志,举止英武。这本是极可贵的,可是生在了吴曦的身上,就成了悲剧。

他年幼时的某天父亲吴挺问他志向,小小年纪的吴曦昂然说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男儿当……当的一声,他被他爹一脚踢了出去,小吴曦在地上翻滚,摔进了一个火炉里。他的脸被烧坏了,从此人们叫他“吴巴子”。这一脚踢醒了他,他再也不说那些豪言壮语了,同时也不恨他的父亲。他记起了自己的身份——人质。

人质要雄心来干什么,说出口又算是什么?!

压抑,让本来英武的心变得阴沉,人质的生涯,让他对南宋皇廷没有半点的归宿感。而他的父亲突然死亡,让他流落在外,眼看着家族实力,那些由祖父辈奋战一生才积攒下的实力转眼就要被他人劫掠。他急,他恨,他无能为力,只能继续安静。

谁知道赵惇却偏偏让那个位置空着!

而这大半年的时间,正是改变宋朝格局的关键时段。之所以关键,之所以改变了南宋的格局,是因为赵惇、赵眘这对父子之间出了大问题。

赵惇在公元1192年初年病,在这一年里用各种借口掩饰,无论如何不去重华宫探望父亲,在年底的会庆节,也就是他父亲赵眘的生日,11月28日这一天达到了一个让全体国民都无法容忍的程度。

他说自己病得太重,实在没法出宫,太上皇也体量到这一点,命令他不必勉强。可是三天之前,是他儿子嘉王的生日,他能和老婆儿子一起喝酒庆祝,此后的一天,他甚至驾临经筵,和士大夫、儒生一起研讨学问,这是病得太重,没法出宫?!

不孝到这种地步,堪称冷血忤逆。

这样搞的后果很严重,比打了败仗割地赔款还让南宋臣民受不了。这时没人再有兴致劝他什么了,而是公开地威胁。

——“……人心益弛,主势益轻。如有奸险之人乘机生事,则中外之情不通,威信之柄可移。即使擅传谕旨,恐怕也吉尔吉斯从深察,或放散仪卫,或隔退臣僚,或间牒宫闱,或激怒军旅,恐陛下孤立,外廷无以效忠。”

赵惇很难得地听了进去。他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三次朝见重华宫,让年老的父亲,让天下的臣民们都欣慰了一下。

因为最后一次是公元1193年,南宋绍熙四年的夏历正月初一日,所以,我们可以说这一年的开端还是很不错的。

可惜的是后面的一切。

赵惇的毛病又犯了,过了新春,他连续两个多月不出门,国政家事都扔到了一边,重华宫……有人提到,他转身就走。直到一个注定了会在历史上留名的宗室异类赵汝愚、太上皇赵眘的嫡亲哥哥赵伯圭两方调停,他才破例开恩一样,陪着父亲去了趟公园。

那个园子是当初赵眘专门为赵构建造的奉养之园,濒临西湖,占地广阔,是临安最大的一座皇家御园,名为“聚景园”。

那一天是4月29日,赵惇陪着父亲在园子缓步游春,赵眘欣悦安慰,在早春的阳光下容光焕发。这是他的儿子在发病后第一次陪他游玩散步。

他没有料到,这也是最后的一次。

赵惇说什么都不再去重华宫,政务国事也随心所欲,闲着没事,会因为一个曾经的藩坻近臣与首相怄气,导致国家140多天没首相办公。

这样的事都做得出,每月四次的重华宫觐见又算得了什么呢?至于大臣们的劝诫,根本没有半点用处,连威胁都不生效了。

这货就像是只害虫,用过了的杀虫剂就有了抗体,得有新花样才成。

新的花样在他本人的生日,9月30日那天出现。使用的人不是某个大臣,大臣们的脑子早想被气懵了想呆了,得民间的高手出面才行。

这是一个叫谢岳甫的福建士人,他说尽孝要及时,所谓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天下最伤痛的事。这时你不去见太上皇,真等到太上皇百年万岁之后,你懊悔无及。

赵惇被震动了,他当场表示,明天就觐见重华宫,探望老父亲。

在场的人一片漠然,没人欢呼庆祝。这样的命令太多了,天知道明天啥情况。转眼第二天,还别说,等大臣、侍卫们在内殿的屏风前排好队之后,皇帝真的盛装出现了。难道这次是真的?

赵惇真的迈步走了出来,可是……屏风后伸出了一只手,紧紧地拉住了他。皇后李凤娘驾到,她走出屏风挽住皇帝,娇声说道——“天寒,官家还是饮酒去。”

赵惇习惯性地站住了,转身要往回走。

大臣们再也忍不住了,这该死的女人果然肆无忌惮,深宫闱幕里也就罢了,居然当着大臣们的面也离间父子之情!

中书舍人陈傅良走出班列,疾步上前,一把拉住了赵惇的衣裾,要他立即出宫,接原计划办事。赵惇不理会,顺着李凤良的手往屏风后面走。陈傅良也不松手,几步之间就拉扯到了屏风背后。

李凤娘火了,厉声呵斥道——“这里是什么去处!你们秀才要砍了驴头吗?”

陈傅良无奈,只好松手下殿,放声痛哭。到了这一步,李凤娘已经又胜利了,她用她的蛮横泼辣,毫不顾忌皇后体面的一贯作风,再一次达到了目的。她应该满足了,把大臣都搞哭了,这在宋朝已经是宫廷雌性生物的颠覆性成就。

可她还是不满意,听见陈傅良的哭声后,她立即派太监出来问——“这是什么礼?”儒家以礼治天下,大哭大闹算什么?

陈傅良冷冷地回了一句——“子谏父不听,则随之以号泣!”这是圣人的话,有书为证,有据可查,混账女人你懂什么?

说完,陈傅良直接下殿,根本不再一会什么皇帝皇后。

这下子李凤娘彻底疯了,她在屏风后面气急败坏地下令,把陈傅良的过宫指挥进宫议事等权力全部剥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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