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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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宴-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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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朝堂上的事谁都说不准。
周铭初是权倾一时的宰相,先后三次任相,时间长达十六年之久。
我曾经在年幼的时候跟在我爹身边见到过他,那时他已经是宰相,无论走到哪里都被人群簇拥着,身材高大魁梧,面色黢黑,一眼看过去,比我爹更像个武官。
我很怕他,我爹与他说话的时候,我都拉着我爹的手,恨不得躲在他身后不出来。
“子宴,快过来与周伯伯问好。”
我战战兢兢的走出来与他问好,他看着我,只淡笑了一声。
以后他与旁人提起过我,说骠骑将军家的大公子男生女相,眉毛细弯,是个没有气度做大事的人,将来在仕途上只怕也不会有太大的发展。 
一语成谶,后来我在众人探究的眼神中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众人夸他的时候偶尔也会提及我的名字。
可惜我爹那时候不信,不管我怎么哭闹喊叫都没有用,被他抱在马上得儿一声策马奔腾,或者拿一根藤条守在我身边,叫我用大弓射家里买的鸡或者鸭。射不中或者哭了的时候他都会狠狠一鞭子抽在我腿肚子上。
我娘在生我的时候过世,生下我的时候我爹已经有一把年纪。平日里对我最好,那几日却好似我不是他亲生一般。
那日我站在院子里扎马步,想起过往的一切还有我过世的娘亲,心里只觉得委屈难过的紧。
我自小身体不好,正午的日头又毒辣,眼看着要昏过去了,就看见一个穿着浅红色短衫的人跑到坐在凉亭里吃点心喝茶的爹面前,小声的说爹,哥哥的身体不好,你原谅他这一次好不好?
替我求情的就是苏子清,那一年我九岁,他六岁,其实在这一天之前,他和我都没有任何的交集,我知道他与是我同父异母的弟弟,但爹不喜欢他,我受了他的影响,只要苏子清站在我面前,我都会假装看不见。
印象里是个长得很粉嫩的一个小孩子,可惜看什么都透着可怜,就像一只没长毛的小鹌鹑,缩着肩膀躲在角落,每次我看他了,他反而会慌慌忙忙的躲开。
我哼一声,想爹说男子汉要挺起胸板做人,因此挺着胸,神气非常的朝前走着。
我爹看见我,有些诧异的说怎么了?子宴?流鼻血了?
我不屑的看着他,说怎么样?威不威武?雄不雄壮?
我爹愣在原地,等到我走到他面前时他突然一巴掌打在我脑袋上,哭笑不得的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一个笨蛋儿子?
我捂住脑袋吃痛的说干嘛打我?很痛的知不知道?再说了我是我娘亲生的,不是你生的。
“说什么呢?!”
我爹一声怒喝,我捂住脑袋以为他还要打我,他却一把把我抱起来举过头顶,大笑着说子宴啊,子宴,快快长大好不好?
我爹少年参军,长年征战在外,即便他老了,手臂也还很有力气,他把我丢上去又接住,我看着蔚蓝的天空,墙角开着月季的栅栏旁藏了一个小小的浅红色的身影。
我一直忽略他的存在,不管有意或者无意,他有自己的娘亲,我没有,我不想把爹也分给他一半。
可是我没想到他有胆量独自走到爹的身边,我很好奇他究竟要做什么,凉亭正对着我站着的地方,我看着他低着头,身体微微的颤抖,在听到他说的那些话后我只知道我的眼泪瞬时就流了下来。
爹一直不说话,子清看见我哭后立刻就走了过来,他说哥哥,你别哭了,你给爹道歉,爹就会原谅你了。
他伸手想替我擦眼泪,可惜个子太矮,踮着脚尖抬高手也只到我的下巴。
我想着自己还没有被所有人抛弃,哇的一声将六岁的苏子清抱住,说子清,我没有娘亲,而今爹也不要我了,我就只有你这个弟弟了,我以后一辈子都会对你好的。呜呜呜。。。
也不知道是心里太委屈还是哭的太肆意,我将眼泪鼻涕全部开在苏子清的衣服上后,就哽咽着昏了过去。
后来郎中说我素体虚弱,需要静养,我爹无奈望天,最终放弃了要把我培养成雄伟男子汉的目标。
我和苏子清就是在那时候好的,他日日在我床旁守着陪我说话,又给我带好吃的点心。
我对他客气不过,想着这个人就是我弟弟了,心里不免有些激动。
爹说弟弟是无条件对我最好的人,我也要对他好才可以。
我扭头哼了一声,说你不说我也知道。
在世界只有一片黑暗,我觉得我快要死了的时候,是子清鼓足勇气拉了我一把,在我看来,他本身就是一束光。
我很想同我爹说这些,不过他没读几年书,我想就算我说了他也不明白,因此只得作罢。
“子宴,你也许会被周铭初这只老狐狸说中。”
他看着我眼神微微有些忧虑,我看着他说爹,你明明不喜欢那个看起来很讨厌的周伯伯,为什么还要与他说笑?
我爹慌忙捂住我的嘴巴,随即把我勾到他怀里,俯身说你这个笨蛋,这些话千万不要当着周伯伯的面说出来。说完又说其他人也不行。
我不屑的看着他,说爹,这些事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爹将我抱在怀里,说子宴,为什么你有时候看起来很聪明,有时候看起来又很傻呢?他将下巴抵在我的额头上,看着屋外满目苍翠的花园,说子宴,你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怎么知道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爹,你希望我成为什么样的人?”
他弓着背踮着脚尖将我抱在怀中前后颠簸,说爹只希望你快乐健康,以后有个喜欢的人陪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爹,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做到的。不过我身边已经有子清了,我能不能让他一直陪在我身边?”
我的脑袋又被我爹打了一巴掌,我捂着头想转身,他却抱着我回复先前向前看的姿势。说子清是弟弟,你是男孩子,将来要和喜欢你的女孩子成亲,就好像我和你娘。
爹又把下巴扣在我脑袋上,我握紧他的手,说爹,你想娘亲了是不是?
爹没有说话。我其实有很多的话想问他,比如为什么你喜欢娘亲还要和别的女人成亲,为什么你不喜欢子清却又要我对他好?
可是我明白这些问题不是我该问的,后来我又想到总是很听话的子清,就觉得这些问题都不算什么了。
我爹在世的时候最不喜欢周铭初,我年龄再长一些的时候,时常听到他与以前的几个同僚在偏厅里喝茶说周铭初或者李满贵的坏话,最后总归是我爹的一句长叹,说大宁再这样下去该如何是好。



、第三章 志向

我爹已经卸甲归田,战场上的金戈铁马,大漠孤雁都成了他的回忆,如今只守着他的鹦鹉与它说话。以前的骠骑大将军,说一不二,铁骨铮铮的一个人不知道怎么就养出这种说人家长里短的毛病。
我说爹,你又没喝酒,怎么可以说这样不经思考的话,你好歹做过官,还是从一品的武官,你说这种话要被砍头的知不知道?
他撅着嘴逗着他的绿毛鹦鹉,嘘嘘两声,一脸不在乎的说怕什么?我在自己家里说的,有谁会知道?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这话若是被李满贵知道,不仅你们说话的人人头不保,只怕还会牵连到我与子清。
子清刚从学堂回来,听到我这么说以后,也笑着说就是的,爹,你应当小心一些。
其实骠骑大将军那时已经换做他人,将军府渐渐的没落,根本不会有人担心他在做什么。
子清的娘亲身体不怎么好,时常将自己关在院子里不出门,所以这府中就剩下我们三人守着一只鹦鹉过活。
圣上潜心炼丹,如今的朝廷被外相周铭初和宦官李满贵把持,李满贵小气又爱记仇,朝堂上最不能得罪的就是他。
“哎,什么时候这两个人能被拉出去砍头就好了。”
我和子清被惊得跳起来,我捂住他的嘴巴,说爹,你好歹消停一下。你再这个样子下去,我和子清都该被你吓死了,别忘了,我今年只十六,子清只十三。
我爹拉下我的手说知道了,知道了。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其实挺佩服周铭初的。
子清接过丫鬟手里新泡的茶,站在桌子旁边逗鹦鹉。听到爹说了这句话后忍不住浅笑了一下。
那时他已经穿着青色的长衫,个子比我矮了一点儿,微笑的时候好像微风中的荷花,说不出的清雅。我愣在那里,想着为什么这小子会长成如今的这副模样,会养成这样的气度?后来我又想起来,他在九岁的时候就已经不再爬到树上去掏鸟蛋了,不像我,今日看见学堂旁边新结的毛桃,想都没怎么想,就拾掇着雨竹,世襄一起去摘,结果那棵树长得太瘦弱,世襄刚刚爬上来,那棵树就被我们三个人一起压断了,到现在我的屁股还一阵一阵的痛。
“苏子宴,我与你说话你听见没有?!”
爹不愧是武官,话还没说呢,巴掌就拍过来了,我转身说您说,您说,我这不是听着吗?
“刚刚说到哪里了?”
“你其实挺佩服周铭初周大人的。”
“嗯,对,做官就应该像周铭初那样,虽然外形阳刚,可是心细如发,每次圣上还没说话他就知道圣上在想什么。而且说话温和有礼,进退有度,因此大的圣心。”
是了,因为圣上喜欢炼丹,他就为那些道士修筑富贵堂皇的宫殿,为了寻找那些子虚乌有,神乎其神的东西,每年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我冷哼一声坐到爹的旁边,说爹,原来你都知道啊?”
大宁重文轻武,爹又不愿花心思那些文官语言下面的那层意思,除去当年与他征战的那几个人,他几乎没什么要好的朋友。
子清逗完了鸟就端着茶坐到了我右手边的位置,我怕他喝凉茶肚子疼,忙小声说子清,去换杯新茶,你茶凉了,等一下喝了肚子疼。
“天气热了,喝凉茶不碍事的。”
我点头,听到爹那边突然没了声音,我知道他一定气我不认真听他讲话,连忙大声说子清,爹说的都是至理名言,你可听清楚了。
我缩着脖子朝他使眼色,他会意,说多谢爹,子清今日受益良多。
爹对子清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冷漠,点了点头,又让丫鬟将三个人的茶都换了,说不过如今这朝堂,也只有周铭初担得起才子二字,书法姿媚豪健,痛快沉着。诗词语言清丽又自辟途径。哎,可惜生活骄奢,挥霍无度,刚愎自用,只手遮天。
“爹,您困吗?要不我扶你回去休息。”
我很怕某天爹坐在这里信口开河的时候,突然涌进来一大群官兵,将我们一并定了罪抓进牢里。
爹说他不想去,我说果然年纪越大越像个小孩子,你在与我撒娇是不是?
我其实已经察觉出爹的不正常,他时常忘记许多的事,有时我下学堂回家,他一个人茫然的站在院子里,看见我说子宴,你回来了?我问他在做什么。他抬头,说不知道,子宴,我不知道自己在干嘛。
我心里难受的厉害,只低声将他哄回屋里,将他拉到那只绿毛鹦鹉面前让他逗它玩。
他时常叫它若言,我问他若言是谁,他说子宴,那是你娘亲未出阁前用的闺名。
我说爹,你真厉害,竟然还记得我娘的闺名。
他一巴掌打在我的脑袋上,说你娘的名字我怎么会忘?往后我若见到她了我还叫她这个名字。
他没听见我说话,回头说怎么哭了子宴?我打疼你了?我摇头,他背着手走过来,说以前叫你扎个马步你都能昏过去,你看现在好了。
他的病时好时坏,请了许多的大夫,那些大夫看他气色红润,身体健康,纷纷摇头说这没得治,人老了都会这样。
此刻他站在我面前,精神饱满的指着我的额头又历数我小时候犯下的错误,我看着他,脸上的皮肤皱在了一起,上面黄褐色的斑块,眼神浑浊,身材微微有些缩水。
想起小时候他抱着我说过的话,他说子宴啊,子宴,你到底什么时候长大?
我想我成长的代价是他的老去,又想着有一天他会离我而去,一时怔在那里,只觉得这时间如果能永远停留在那一天便是最好的。
“哥哥。”
身边站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子清,他握住我的手,脸上挂着惯有的淡笑,只在眼睛里透露出些许的担心,我笑着说子清,你也长大了。
他笑起来,伸手替我抹掉眼泪,说我当然会长大。
“我是不是很没用?”
“不会,哥哥在我心里是最厉害的。”
我将他的手握紧,同他一起看向我们趴在桌上睡着了的爹。
第三年的这个时节,他突然清醒了,拉着我的手与我说了许多话,他让我一定要好好对待子清。我哭的有些止不住,他在感叹了一声也不知道周铭初那只老狐狸什么时候被拉去砍头,又说他死了大宁也就会恢复往昔的繁华与安定后手就垂了下去。
子清那时还在学堂上课,回来的时候爹的身体已经发凉,他不曾哭出声音,只是不停的流泪,眼泪似乎怎么也止不住。我牵着他的手,自去年他的娘亲过世,眼下我们就真的只剩下彼此了。
那年我十九,与同期的世襄雨竹一起参加殿试,当年二十七名进士,我的名字排在最末一位。
我跪在爹的坟前,说爹,我以前告诉过你我不笨的,旁人说进士之科,往往皆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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