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江山 作者:三戒大师(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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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品江山 作者:三戒大师(完结)- 第1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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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欧阳修是坐轿的,而王安石靠两条腿走道,所以年迈的反而走在前头。
但轿子没出东华门多远,便听到道边响起一声大叫:“出来了!”
紧接着呼啦一声,他的轿子便被一群落第举子拦住,大声谩骂起来:
“醉翁醉翁,你醉生梦死的老糊涂,为何还不醉死?!”
“欧阳修你个心狠手辣的老混账,妄称文坛盟主,却尽斩天下英才!”
“你应该跳到汴河里,变个王八再上来!”
谩骂声如潮如雷,引得无数市民前来看热闹。见人越聚越多,那些落第举子愈加兴奋,把一个士子推举起来,大声道:“这位是天下闻名的大才子刘几刘之道,像他这样举世闻名的大才子,竟也被欧阳老匹夫的学生黜落。而这老匹夫的学生亲故,则一个不落全都上榜,大家评评理,这里面到底黑不黑啊!”
嘈杂的骂声越来越刺耳,落第举子们的情绪也越来越激动,竟要动手拆了他的轿子。
欧阳修的轿夫和随从全力护主,他们阻挡着士子们的进攻,被揍得鼻青脸肿。
“都住手!”一声断喝响起,竟压住了数百举子的叫嚷:“我才是本科主考,你们找错人了!”
众人循声望去,便见本科的主考官王安石,出现在身后,这才是正主,而且不带随从、孤身一人。
“他就是王安石。黜落我们的刽子手!”众人登时转移了目标,大叫着:“揍他!让他知道教训!”
长街之上,众举子百犬吠声,朝着王安石涌过来。
王安石却纹丝不动,面上只有轻蔑的冷笑。
他这副样子,更让举子们窝火,真就有人要动手了。
“谁敢打他一下,这辈子就算完了。”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满脸正气的司马光出现在王安石身边:“动手之前最好想一想。自己的十年寒窗苦,家里的爹娘妻儿。然后再想想,在东华门外打考官的后果是什么。”
见众举子一滞。司马光趁热打铁道:“你们这一科考不上,还有下一科,至不济还有特奏名。但要是在这皇城根下报复主考官,必然要被刺配充军,今生是别想参加科举了!”
心里有指望的人是最软弱的,因为他们患得患失。司马光一番话,拔去了举子们的虚火,尽管他们仍在叫嚣,却只是把王安石团团围住,没人敢动手。
“我们就是要找他评评理,君子动口不动手。谁要打他来着。”
“但今天不给个公道,这东华门里住着官家,我们就去请官家给个说法!”众人七嘴八舌的叫嚷着。
“评理就好好说话。骂街不叫评理。有道是’君子无所争,其争也君子’。诸位皆是饱读诗书之辈,却在这里诋斥师长,围攻考官,还要不要‘斯文’二字了?”司马光沉声道:“你们推举个代表出来。和主考有一说一,对错自有天下人评判。”光光说话有个特点,就是句句占理,让你只能听他的。
举子们一听果然在理,便把刘几推举出来。刘几今年二十六岁。幼失怙恃,但他卓然有志。慷慨出乡里,拜师求学。八年学成,成为海内名士。为了准备这届科举,他四年前就来到汴京,在这里更是名声大噪,得到了天下第一才子的称号。
重重铺衬之下,包括他自己在内,所有人都认为,本届状元非他莫属了。
谁知道最终竟名落孙山,第一才子的名头,登时沦为了超级笑柄。别说心高气傲的刘几,换了谁都无法面对。加上身边人的怂恿,这位平日里很有分寸的年轻人,竟也出现在前来滋事的人群之中。而且成了出头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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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生敢问考官,”长街上,刘几望一望满脸悲愤的考生,深吸口气道:“为何要贬斥太学体?”
“无它,教你们说人话。”王安石淡淡道:“你叫刘几,我知道你的大名,相信你确实有才。”
“有才你还黜落!”众人怒道,刘几抬起手,示意众人安静听他说下去。
“但是你的才,被你的文,大大削弱了,不能体现十之一二。”便听王安石道:“你用太学体写作,为文奇涩、辞不达意,读之不能成句,连通顺直切尚不能做到,更不要说展示你的才气了。”
“可多少年来,太学体写得好坏,才体现才气的高低。”刘几沉声道:“主考否定太学体,某非要把之前数科的状元,统统都否定掉么?”此言一出,引得众人喝彩,大才子就是辩才无碍啊。
可惜他遇到了大宋朝的第一战神,只见王安石眉头都不皱一下道:“以前的考试我管不着,但若是赶在嘉佑二年这一科,只要写太学体,我必然黜落!”
众举子倒吸冷气,这主考官还真是狠人,一竿子把前面几任状元都扫倒了。
当人无所畏忌时,那些精心设计的陷阱,就变成了笑话。
“再说回你刘几,明明是学富五车,任何文体都应用自如,为何却偏偏用太学体?原因你已说明,是因为之前用这种文体的人都高中了。”王安石双目如剑,仿佛要刺透刘几的心道:“所以你写太学体的唯一原因,就是想投机取巧!而不是真心认为这种文体好。”
“你这样的人,当了官也会趋利避害,毫无原则,更无担当。朝廷取你这样的进士,毫无用处,只多了米虫!”说着王安石重重一挥袖,一字一顿道:“不、如、不、取!”
“这不公平!”刘几的心思,被王安石剖析得透彻无比,就像把他扒光了示众一样。强烈的羞耻感涌上来,他无比愤懑的喊道:“圣人云,不教而杀谓之虐!天下考生都在学太学体,练太学体,以为太学体是考试的文体。诸位考官却招呼也不打,就以此为罪,直接把我们黜落,这难道不是不教而诛么?难道不是恶政么?”
“还才子呢?用词不当!说本官不教而杀?敢问诸位谁死在我的刀下?”王安石面无表情道:“只是今科不中,又不是不让你们参加下一届科举了,这就是在教你们,怎么就成了诛杀?!”
“下一届,说得轻松,整整四年啊!”举子们怒道:“我们一生有几个四年,谁敢保四年之后,我们这些长江前浪,会不会被后浪拍死在沙滩上?”
“第一,抡才大典抡得是可用一生的英才,不是四年后就老迈的蠹材!”王安石说着朝身后一抱拳道:“第二,官家仁慈,在此次科举之前,就定下在后年加一科。即是说,今后四年内的大比,不是一科,而是两科,你们还要说,朝廷在不教而诛么?”
落第举子们的愤怒,除了落榜的失落外,主要就来自对四年漫长等待的恐惧。现在听说,两年就可以考一次了,便如沙漠中快要渴死的旅人,突然走到绿洲一般。
“真得?”“真的么?”“不是骗人?”当然,首先要确定,是不是海市蜃楼。
“不错,老夫可以证明。”举子身后,轿帘缓缓掀开,欧阳修走了下来,他正色道:“在这东华门前,天子脚下,诸位觉着我们敢撒谎么?”
众人本来就信,现在更加确信,气氛顿时就缓和了许多。
“我知道诸位都恨我,也恨王介甫,但你们不要恨他,只管恨我,因为这一切,都是我的意思。”欧阳修把责任揽了过来,他缓缓道:“但同时也请你们听我说几句肺腑之言。”
欧阳修在士子心中的地位,一直很高很高,只是因为这次对太学体的革命不留余地,才招致今日之积毁销骨。其实今天早晨出门时,他的家人就发现,有人在门上贴了一篇《祭欧阳修文》,竟是诅咒他去死。
这样一直深受士子爱戴的老欧阳很受伤,加之在待漏院中,又被同僚揭了旧疮疤,所以他今天心情十分沉痛。但欧阳修无怨无悔,这个须发皆白的老斗士,只要认定了是对的事,就会义无反顾的去做,哪怕被伤得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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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修站在个墩子上,深深望着那一张张年轻的面孔,然后目光越过他们,指着远处道:“你们看。”
众人循声望去,却只见到一条黄狗卧在血泊中,便回头不解的望着欧阳修。
“方才你们陡然喧闹,惊了一个行人的马,那马跑起来,踩死了这只可怜的狗。”欧阳修笑笑道:“你们八成以为,我是要借此讲什么深奥的道理,但不是这样的,老夫只是想就此跟你们,道一道文章到底该如何去写。”
分割
第三更,还有一更,另外昨天我们约定的024小时,只是计算标准而已。比如今天,按照标准,我已经完成三更了。还有一更,肯定不能在24点以前写完,所以不管我明天几点发,都算是今天的。
这次解释明白了吧?
肯定写完了再睡哈……


第二七四章 无上光荣!

长街上,越来越多的士子闻讯赶来,围着欧阳修,听他讲述文章之道。
“写文章到底是为了什么?圣人说得很明白,就是‘文以载道’。载,承载也,一字道出了文章的作用。它是我们读书人,用来抒情记事讲理的工具,而不是用来炫耀文采的摆设。”只听欧阳修语重心长道:“许多人可能会说,感情你是要我们写白话,那还有什么文章之美?”
众举子纷纷点头道:“不错,就拿你推崇的古文来说,也不是白话吧?”
“说对了。文言就是文言,它和口语尽管同源,但确实是两码事。它的表达更简练、却富有文字的优美,令人赏心悦目,这都是口语不可比拟的。”欧阳修道:“把文章写好,这是历代读书人的追求。所以才渐渐从古文中,发展出骈文。但纵使司马相如那样华丽的汉赋,也无法摆脱空洞虚化、言之无物的毛病。何况我朝杨文公的西昆体呢?”
“所以才有了你们的祖师爷徂徕先生,对西昆体的强烈批判。”欧阳修目露缅怀道:“诸位应当知道,我与徂徕公是好友,更是战友。不仅在政坛,更在文坛,一起向‘穷妍极态,缀风月,弄huā草,淫巧侈词,浮华篡祖’的西昆体宣战。但是矫枉难免过正,不知何时起,竟流行起了这种怪诞诋讪,流荡猥琐的太学体。”
“它既无古文之平实质朴、言之有物,又乏骈文的典雅华丽、赏心悦目,可谓两头不占一头,实在是个怪胎。它完全失去了文人对道和美的追求,通篇险怪纰缪之语。直以断散拙鄙为高。如果不清除它,天下人翕然效仿。那我大宋的文教。就要走火入魔而亡了。”
欧阳修语重心长,说得十分诚恳,让众举子明白了太学体的来龙去脉及危害。但否定只是手段,不是目的。更重要的是,要告诉他们。文章应该怎么写。
“我要告诉大家的是,不要瞧不起简单的文字,殊不知。大巧不工。大成若缺。”欧阳修说着一指,那条被马踏死的黄狗道:“诸位都爱太学体的精炼,那我们不妨比试一下。先请诸位将此情景一言以蔽之。若谁的用语比老夫更加言简意赅、通顺直切,老夫便自此折笔焚纸,再不预文教之事。”
这话说得极大,尽管他是文坛盟主。但几百个自以为有才的举子,心说怎么还整不出一句压倒他的?
于是皆都思索起来。苦心凝练语言。不一会儿,有人抢先道:“有黄犬卧于道,马惊,奔逸而来,蹄而死之!”
欧阳修捻须微笑,很快又有人道:“有马逸于街衢,卧犬遭之而毙。”
“好点了,还有没有?”欧阳修点点头,转顾其他人,便又有人道:“有犬卧于通衢,逸马蹄而杀之!”
“不错,还有没有更好的?”欧阳修仍不满意,众人已是技穷,都望向他们的翘楚——刘几。
刘几闻言,扬声说出了自己的〖答〗案:“赤骝逸,逾通衢,卧犬殂。”九个字的太学体,果然是精炼到不能再精炼,就不信你娃还能再缩到哪儿去!
举子们夸张的大肆喝彩,同时挑衅的望着老欧阳。缩啊,你倒是缩啊!缩不了句子,可就要当缩头乌龟啦!
只听欧阳修淡淡一笑道:“‘逸马杀犬于道”六字足矣!”
六字言简意赅,更比前者要文从字顺,语言优美,而他只用最简单的字便道出来了。
在一瞬的静默后,司马光率先叫好,围观的众人的抚掌喝彩声,也越来越响亮。就连刘几也不得不服气,姜还是老的辣!
待众人安静下来,欧阳修语重心长的对刘几,也对众举子道:“老夫希望诸位在将来,不论是写奏章还是做文章,都应谨记‘文从字顺’四字。行文简而有法、流畅自然,质朴晓畅,方能准确达意。言以载道,而文以饰言,不要本末倒置。”顿一下,他露出慈祥的笑道:“其实文章无需浮靡雕琢,道理说清楚了,不须着意雕刻,便自有文采之辉光。”
他这番话,不由引得众人沉思起来,而凝聚在长街上空的戾气,也随着长者肺腑之言,消弭于无形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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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铛、铛、铛……’一阵静街的锣声响起,有人高喊道:“开封府包大人来咯……”
一听老包的大名,众举子无不变色,唯恐被这铁面无私的包青天,给抓去开封府大牢。刘几朝欧阳修和王安石一抱拳道:“今日受教了,学生后年再来!”说完便急匆匆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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