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春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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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棠春烬- 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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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听起来,这个“他”指的可不是帝君陛下。
“你大哥,沐风行。”熟悉的名字意外出自公主口中,云裳很是吃了一惊,“公主认识我家大哥?”
锦澜脸上拂过一层惆怅,像湖面上笼着的薄雾,短暂的停留,倏忽间又散去。“认识。很久以前,曾有缘听他吹过一支曲子。”
回忆逆着时光慢慢爬过心头,当年坐在花荫下的青衣少年……当日太皇太后的赏花宴上,挺拔而出众的王孙公子……是啊,她也曾有少女懵懂的心事,曾有宛若春花般绚烂的笑颜……
看见云裳脸上若有所思的神情,锦澜不动声色收了心绪,“你哥哥是个才子,文武双全,人也沉稳。还精通音律。”
“是啊,他弹得一手好琴,不在端妃娘娘之下。”提起大哥,云裳顿时觉得心里活泛起来,心情渐渐转好。“不过外人也都只看到他最好的一面,根本不知道他背人时是什么样子,其实他没那么沉稳……”
“哦?是吗?”
话头被这么一绊,锦澜似乎也忘了先前想说什么,顺势便往沐家兄妹间的轶闻趣事上拐了去。直到晌午时云裳走出明霞殿,也再没提那些令彼此感到沉重的话题。
敏珠沏了盏茶进来,搁下茶和点心,端着茶盘踟蹰不去。云裳知道她担心自己在明霞殿里的遭遇,故意拖延着好让自己开口……可是这当儿,她只觉得头疼难忍,连一个字都不想提。无力的抬了抬手,“没什么事,你下去吧。”她没心情跟敏珠说事儿或是分析元公主的心态立场,这会子她头痛的要命。
在额角,在眉间,一跳一跳的,像条不安分的虫,在那里蠢蠢欲动。
她叹了一声,蜷缩着身子面朝着花塌里面躺了下去。元公主今天说的那些话,表面看,是在提点她不要搅进后宫的争斗中去,一如丽妃的“直白”,白锦澜开诚布公说她厌烦这种事情。如此看来,公主和丽妃两人还真是相当的默契——云裳撇嘴笑了一下,背靠着元公主这棵大树,难怪丽妃可以如此怙宠。
但无论再怎么受宠,姜舒眉也难成为一国之后。出身只是个冠冕的借口,关键问题是:她是从将军府出来的,代表武将集团的利益,以宣家为首的皇亲们是决不会允许她骑到他们头上的,更何况宣家和沈远心一向都是死敌;而另一边,唯沐相爷马首是瞻的文臣们也不会支持一个武家女子去当皇后。——经由敏珠潜移默化的传递,这段日子,云裳从沐风行的书信中颇了解到不少前朝的事。
外戚一党,文臣一派,将军一帮。
几股势力绞在一起,早已形成了三足鼎立的格局。宣婷莲的靠山是外戚,姜舒眉则有大将军麾下的人马给撑腰,而自己……云裳苦笑起来。文臣这一派,原本以黎家为首——当年黎文君打败宣婷莲,最终赢得后位,就是文臣在这场博弈中占了外戚上风的结局。后来黎家败了——确切的说,是在文臣内部惨烈的党争里输给了沐家,继而衰落下去。她爹沐梓荣也是个狠角色,借着帝君的手,干干净净彻彻底底的灭了黎家,连一丝余地都没给留。跋扈泼悍的黎文君,独占后宫那么多年,最终也只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
后位空了两年,出身文臣世家的女子也在后宫这出戏里缺席了整整两年。这个局,缺了任何一方的势力都是不完整的……云裳把头埋在角落的暗影里冷笑起来。老爹那么精于算计,怎会选错送女儿进宫的最好时机?帝君大婚的时候他没送几个姐姐去参选,就是因为当日还被黎家压制,占不到先机。如今黎家倒了,朝中另立新后的呼声高涨——他马上就眼都不眨一下的把自己送进了宫里。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走到哪一步都不会押错牌局。
素白的指尖沿着卧榻的雕花扶手慢慢游移。宣家跟武将们不合不是一天半天了,文臣们也不支持立姜氏为后。眼瞅着宣婷莲胜算更大,大长公主想扶自己的女儿上位,削尖了脑袋巴结沐家……可是沐家,现在沐家也把女儿送到宫里头了。
这就有趣了。
三足鼎立的局势下,任何两方联手都意味着剩下的那股势力永无出头之日。趁着她才刚进宫,沐家正是摇摆不定的时候,拉过来结为同盟,只有好处没有坏处。这么想想,也就不难理解为何端妃丽妃都对自己那么和善了——喜欢远谈不上,拉拢才是真的。
但,无论女人们怎么争,最终能决定一切的,还是帝君的态度。
早上白锦澜提起《凤仪图》的时候,云裳突然想通了一件事:如果帝君真的属意沐家,想把后位授予文臣一边。那,自己得宠与否,其实没有关系。远了不说,黎文君就是个很好的先例。白宸浩不喜欢她,但她照样在后位上坐了五年。同理,他也可以冷落沐云裳一辈子,但这并不妨碍他下旨立她为后。
政治博弈面前,喜欢和给予,本就是两颗毫无关联的棋。
凤仪图,凤仪图……云裳忽然有些恼恨那幅画。头也更疼起来。想当初,爹看到那幅图时只是“稍微”的意外了那么一下,难道帝君的作为早在他的意料之中?
还有白宸浩,他赐画,是想立自己当靶子吧?如果没有前夜那句突如其来的话,云裳一定会坚信:他只是把自己竖成靶子让各方人马有的放矢。想来大哥也是担心着这个可能,所以才在送她入宫时说了那样一句。
可是,白宸浩却说他喜欢她……他为什么要那么突兀的说他喜欢自己?调侃,欺骗,戏弄?还是有什么别的打算?就连元公主也说他是真的对自己有意……这姐弟二人想干什么?联手玩的什么把戏?
不想想,却忍不住想。越想越累,云裳忍不住打了个哈欠。细琐的响动传来,她察觉到身后有人。估摸着也到了午膳的时候。云裳懒懒抬了下手,示意身后的人先出去:“我这会儿还不饿。只头疼得厉害,小睡一会儿……敏珠,你叫他们别来扰我。”
身后悄无声息。
云裳把身子蜷得更紧些,阖上眼刚要昏睡,忽然,一只手抚上她的额头。温热的掌心印在眉间,陌生男子的气息吹在她的后颈上。“头痛?那我给你揉揉。”
听见这话,云裳顿时觉得后背紧绷,本能的翻身坐起,却正好跌入某个预谋已久的怀抱。
“没睡好吗?”白宸浩俊逸的面庞在眼前轻晃,笑容里满含关切,却没由来让她感到毛骨悚然。“陛、陛下……”
“胆子不是挺大的吗,怎么说话还磕巴?”看出她的紧张,白宸浩略微松了松手,“行了,沐云裳,这种受惊小鸟般的姿态,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
说着,放开她,退到旁边捡了个凳子坐下。
云裳惊魂甫定的拉了拉衣裳,尴尬的看着白宸浩。怎么接连两次,都被他撞见衣衫不整的模样。帝君陛下却很是随意,单手撑在桌上,支着下巴打量她半天,忽地一笑,“你变了很多。”
这话,从何说起?
云裳觉得自己真快要晕了。这是白宸浩第二次吓到她。在她已经习惯了看他背影之后,在她做好一切准备当个冷宫怨妇之后,这家伙突然用一种暧昧的,看旧情人一般的眼神对着她——窘得她只恨不能挖个洞钻下去。
如果不是有病,那这人的人格也太分裂了吧?
“臣妾不太明白。”深吸了好几口气,好容易才把声音和理智拽回来,云裳看着他,“我……哪里变了?”
“哪里都变了。”白宸浩挑了一下眉,端起桌上那盏雪峰茶抿了一口,又塞了块点心在嘴里。“个子长高了,人变漂亮了,开始懂规矩了……演技也更好了。”
“我……”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又给咽了回去。试探着开口,云裳皱起眉头:“陛下的意思云裳不太明白……长高了?难道说陛下小时候就见过我?”
“你不记得?”短暂的震惊之后,白宸浩定定看着那双闪动着无辜的眼睛,探询良久,终于确定她不是在撒谎,“七年前,龙王庙。”简短的提示,她怎么可能不记得,那一夜的惊心动魄亡命奔逃,坦诚相对的辛酸心事,破庙供桌下生死相依的一幕……历历在目。她怎么可能不记得?
“七年前?”云裳眼底写满疑惑,像染了轻愁的云翳,始终没能如他所愿化为清朗。皱眉想了一会儿,忽然眼里一亮。“七年前,我十岁……”
“对,那年你十岁。”这么多年了,那个红衣绿裳梳着双鬟髻的女孩儿一直挂在他心上,那对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在他眼前晃。“龙王庙的事,你忘了吗?”
云裳苦笑了一下,大概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很显然,白宸浩见过她,在七年前的什么龙王庙。只是,那时候的她……涩涩苦意漫过心头,眼前又浮现起了那树被染成血色的花。“不是忘了,是压根记不起来。”
她叹了口气,“我十一岁那年生过一场大病,几乎没命。后来虽然被救活了,可是却丢掉了从前全部的记忆……”
据说是从树上跌下来,撞坏了头。只记得仿佛是被拽入了一场纠缠的梦里,幽深的黑洞深不见底,她一路跌下去,只觉得恐惧。四周没有光亮,黑洞仿佛没有尽头。好在,到底终于醒来,可是却已经成了个痴痴傻傻的娃娃。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爹,不记得娘,不记得乳母丫鬟哥哥姐姐,甚至不记得自己的名字。
醒来看到的第一个人,是大哥。沐风行坐在床边,见她醒了,满脸的欢喜。他把她抱在怀里,像捧着块易碎的琉璃。她木木的看着他,看着他眼中的喜悦渐渐化成了沉重的叹息,沐风行拍着她的背告诉她,姚夫人已经去世了。
似是怕她伤心,他又搂了搂她,“云裳别怕,以后哥哥会保护你。”
她没害怕,也不伤心。对一个失去记忆的女孩来说,母亲只是个她不记得的女人而已。身子慢慢好起来之后,下人们告诉她,母亲是得暴病死的,按着相爷的吩咐,已经葬到了城外。云裳听完,无动于衷的“哦”一声,并不哭闹,只是木愣愣的坐在碎香园的回廊上看着院子里的那棵树发呆。
据说她昏睡了半个多月。从树上跌下来的时候海棠还正盛,醒来的时候,花都快谢尽了。
听完这些,白宸浩脸上有些错愕。“我还以为……你是故意装的,原来竟是误会了。”他拉起她的手,另一只手从腰间的荷包里摸出片碎玉,塞在她手心里,“我就说你怎么一直没来找我。看来,这个你也不记得了吧?”
云裳低头看去。掌心里安静的躺着一片温润的白玉。是半只蝴蝶的翅膀。精巧的刀工在蝶翼上镂刻出回旋卷曲的花纹,虽只有半边,却还是活泼灵动,仿佛随时都能飞起来一样。
“这是我的东西。”她说,“是我娘留给我的。”
白宸浩眼中波光一动,“记起来了?”
云裳摇了摇头。她站起来,快步走到镜台前,开了妆匣——左边门里最后一个抽屉,把手处嵌着用螺钿镶成的牡丹花。用力太急,一拉就把整个抽屉给拎了出来,她也顾不上斯文了,端着抽屉奔回白宸浩跟前。一反手,里面的东西叮叮咚咚全倒在桌上。紫玉钗,翡翠簪,镶金的镯子,珍珠的花钿……珠光宝气中忽然闪出那么一点白色来,素手一拈,可不正是另外那半只蝶翼!
“奶娘跟我说过,这是娘生前给我的东西,我从小就带在身上的。”云裳把手里那半块玉片推到白宸浩眼前去,“可是不知怎么就给摔碎了,只剩下半璧。”
“还以为是被我给弄丢了呢……原来在你这里。”
却原来,在你这里。
目光轻轻一碰,视线便被他的笑意卷了进去。云裳恍惚有点失神。白宸浩伸手把桌上的两半蝴蝶拼在一起,“摔碎?亏你也信!这是紫国海底产的冰玉,看着虽然温润,质地却是坚硬无比。”无声笑起,嘴角隐隐含着一丝得意,“若不是动用了天下少有的利器,哪里会断得这么彻底?”
云裳不说话。确实,玉蝴蝶是被人从中劈开的,一分为二,断口非常整齐。
“能告诉我这是怎么一回事吗?”许久,她听见自己这样问。
“忘了就算了。”他动了动嘴,却突然又不想说了,“放下过去也好,心无挂碍往前走就是了……以后路还长着呢。”
“可我想知道。”她抬起头望着他,倔强的抿着唇,一字一顿。
那双眼里闪动的,分明是执拗。奇异而熟悉的感觉瞬间笼上白宸浩的心头。点点滴滴,俱是惊喜。对!这才是沐云裳,这才是他认得的那个沐云裳!没有期期艾艾,没有委曲求全,没有阴谋诡计,敢爱敢恨干脆利落胆大包天而且还有些偏执性格的小姑娘……
那么,过往。
暗夜的森林里只剩下一种单调的声响。是嗒嗒的马蹄,幽邃深寂,仿若永不停息。
一骑绝尘,不远处,大片的追兵在身后紧紧跟随。
策马狂奔的间隙,马背上的少年有些后悔:自己是不是太任性了?早知道一出宫门就得面对这样明目张胆的围攻剿杀,他还会那么率性的“逃婚”去吗?
无论对或错,都已来不及细想那么多。他是独自跑出来的,身边连一个侍卫都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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